任燚僵硬地轉動脖子,挪開了目光,不想去看那張他曾深深喜愛的臉,和此時此刻這張臉上的無措、震驚、委屈,就好像他才是那個做錯事的人——做了讓宮應弦難過的錯事。


    任燚低著頭,推開宮應弦就想離開,宮應弦卻一把抓住了任燚的手腕:“不準走。”


    任燚抬起頭,怒道:“讓開。”


    宮應弦抿了抿唇,“你要生氣到什麽時候?”


    任燚想要抽回手,卻被宮應弦緊緊地攥住了手腕,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宮應弦:“你以為我在跟你鬧脾氣呢?你以為我應該按照你規定的時間生完氣就跟你和好如初嗎?”他吼道,“你他媽以為這是過家家嗎!”


    宮應弦的嘴唇輕顫,囁喏道:“那……你想怎麽樣?”


    任燚盯著宮應弦,眼圈逐漸泛紅,一股股酸楚衝上鼻腔,逼得他幾乎要落淚:“我不知道,但我……我不想……見到你。”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對宮應弦說出這句話。他多麽喜歡這個人,喜歡到什麽都能妥協,喜歡到心甘情願配合對方的節奏,隻要兩個人能在一起。他曾經患得患失,害怕宮應弦會對他說這句話,誰知道命運這麽可笑,說出這句話的是他自己,而他是認真的。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也不能把宮應弦怎麽樣,他憤怒、他傷心,改變不了他喜歡這個人的事實,他也知道宮應弦不是故意作惡,隻是做錯。可他無法原諒任何人傷害自己的父親,他現在隻想遠離——越遠越好,這樣他就不會在愛恨兩難的泥潭裏掙紮。


    可這一句話,卻幾乎把宮應弦推下了懸崖。當初他決定這麽做時,不是沒有想過任燚會生氣,但他以為任燚最終會諒解他。而他在經曆了燒烤店險些爆炸、文輝商場孫定義犧牲的事之後,對任燚安危的擔憂已經到達了極點,他隻想用盡一切手段盡快抓到歹徒。


    他沒想到任燚會這麽生氣,甚至說出……說出不想見到他這樣的話。


    平素的冷靜幾乎蕩然無存,他又慌張又傷心又悲憤,各種各樣的情緒鬱結於胸,令他大腦發脹,氣息絮亂,他死死地盯著任燚的眼眸,咬牙道:“你不準說這句話,你可以生氣,你可以罵我,打我也行,就是不準說這句話。”


    任燚拚命想把自己的手奪回來,宮應弦卻怎麽都不鬆手,攥得他手腕生痛,他叫道:“鬆手!”


    “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宮應弦也低吼道,“你說出來,我會補償你。”


    “我要你鬆手。”宮應弦惡狠狠地說,“我要眼前清淨。”


    宮應弦悲憤交織,不顧一切地將任燚推到了牆上,附身堵住了他的唇,堵住所有從這張嘴裏說出的他不想聽到的話。


    任燚那雙圓瞪的眼睛裏寫滿了驚訝。


    宮應弦粗暴地掠奪著那綿軟的唇瓣,那是他熟悉的、令他思念不已的味道,任何人都不能從他身邊搶走!


    任燚回過神來,隻覺宮應弦的蠻力撞得他牙根生痛,他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宮應弦,怒吼道:“你夠了你!你想怎麽樣?啊?你想怎麽樣!”


    “我想我們像從前一樣!”宮應弦也回吼道。


    “像從前一樣?”任燚冷笑,“從前什麽樣?我隨時可以給你解決生理需求那樣?”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任燚用血紅的眼睛瞪著宮應弦,“你把我當什麽呢?我從前以為你把我當朋友,你就是這麽對朋友的?你當然希望像從前一樣,從前我既能幫你查案,還能隨便讓你c,你上哪裏找這麽方便有用的‘朋友’啊!”


    宮應弦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從來沒那樣想過!我知道我不該那麽做,我隻是想盡快抓到凶手,讓你早點脫險,你、你不能原諒我嗎?”


    透過模糊地視線,任燚怔怔地望著宮應弦,他輕輕地說:“不能。”這簡單的兩個字,令他痛徹心扉。


    宮應弦的眼淚在眼圈裏打轉,他緊握的雙拳和緊抿的雙唇,都是在克製自己爆發出更激烈的情緒。他從來、從來都不曾這樣沮喪過。


    任燚看不得宮應弦這樣的表情,再次想要離開病房,宮應弦卻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


    任燚怒極攻心:“滾開!”


    宮應弦渾身一震,看著任燚眼中的激怒,突然就沒有了力氣。一個人,能用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讓他潰散,也隻有任燚了。


    任燚推開了宮應弦,逃出了病房,跑到前台時,護士長攔住了他:“任隊長,材料還沒……”


    “不用了。”任燚腳步未停,快速離開了醫院,朝停車場跑去。


    他要盡快離開有宮應弦的地方,盡快讓宮應弦的氣息和神情、觸感和聲音,從自己的感官裏消失,否則,他害怕自己會心軟。


    宮應弦站在窗邊,看著匆忙離去的任燚的背影,渾身都在顫抖。他飛起一腳,咣地一聲巨響,狠狠將鋁合金門踹得凹陷了一大塊。


    不行,絕對不行,任燚不能離開他的世界,這個擅自闖進來、把他的生活徹底改變的人,是他一輩子都要綁在身邊的!


    -----


    任燚開車回中隊的路上,由於情緒起伏太大,險些出車禍,在急刹車的刺耳聲音中,他終於清醒了幾分,把車停在路邊,平複下情緒,才穩當緩慢地開回了中隊。


    剛下車,任燚就撞上了曲揚波,曲揚波奇道:“你上哪兒去了?”


    “去醫院。”任燚悶聲說。


    “換藥?”


    “不是,是去我爸的那個醫院。”


    “啊,難道你今天就把叔叔送回去了?怎麽不跟我們說一聲。”


    “不是。”任燚閃躲著曲揚波的眼神,“我去把他的東西拿回來,初七送他別的去養老院。”


    曲揚波皺了皺眉:“什麽意思,要換地方?為什麽?”


    “我和宮應弦之間出了些問題,具體不想說,總之……就是這樣,你別問了。”任燚快速說完,轉身往宿舍走去。


    曲揚波愣了愣,跟了上來:“你們……行,我不問,這事兒你跟叔叔說了嗎?”


    “說過了。”


    “你……考慮好了嗎?”


    “沒什麽可考慮的。”


    曲揚波沒再繼續問下去,他雖然近視,但不妨礙他察言觀色,他早就看出來任燚這幾天一直不怎麽對勁兒,他開始以為還是因為孫定義,但是那種隱隱的憤怒絕對是另有其因,現在這個“因”找到了,他要是刨根問底,任燚保準跟他急。


    任燚回到宿舍,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然後抬頭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呆住了。


    他似乎很久都沒有照鏡子了,鏡子裏那張頹喪的、蒼白的、冒著短胡茬的臉,是他嗎?難怪大家對他的態度都有些小心翼翼,難怪他爸能看出他不太好,原來所有人都在配合他的若無其事。


    身邊人都知道他在經曆什麽,都遷就著他,安撫著他,維護著他,隻有宮應弦,毫不猶豫地在他心上再捅一刀。


    隻有宮應弦。


    任燚抬起手,用濕乎乎的手在鏡子上抹了一把。他不想再看到這樣的臉了,他不能一味地消沉,尤其不該為了宮應弦消沉。他要為了他爸,為了孫定義,為了他的兄弟們,振作起來。


    ----


    初七一大早,曲揚波陪著任燚,把任向榮送去了新的養老院,那裏距離中隊近一些,以後去探視更方便。


    辦完手續,安頓完他爸,倆人開車往回返,路上,任燚的手機屏幕閃個不停,曲揚波偷偷瞄了一眼,是宮應弦發來的微信消息通知。


    他看了任燚一眼,任燚也看了他一眼,倆人雖然都沒說話,但任燚已經猜到是誰發來的了,但他假裝不知道:“你媽最近有沒有張羅給你介紹女朋友?”


    “還真沒有。”


    “不會吧,這不是你們家過年必備節目嗎。”


    “我跟他們說我在追一個女孩子,就完事兒了。”


    任燚扭頭看著他:“誰呀?”


    “嗨,編的。”


    “行吧,你要是結婚了我壓力更大,現在咱們倆都單身,就說不清誰帶壞誰了。”


    曲揚波斜了任燚一眼,口氣有些嘲諷:“‘單身’?”


    “怎麽。”


    曲揚波哼笑一聲:“沒什麽。”


    任燚沉默了一會兒:“我跟他從來就沒在一起過,至多算個p友。”


    “有你們這麽真心實意的p友?別逗了。”


    任燚的心又隱隱作痛,他苦澀地說:“……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那你倒是告訴我啊。”


    “不想說。”


    “嘖嘖,我真是……都不知道怎麽說你們了,看著一個個挺聰明的,其實一個比一個蠢。”


    任燚本想反駁,但想了想,又無從反駁。


    至少他是真的蠢,把宮應弦當成一個單純的人,誰知道宮應弦是從何時開始決定利用他的?


    “你看看信息吧,我瞄了一眼,提到什麽腳印,證據之類的,看來是正事兒。”


    任燚猶豫了一下,趁著等紅綠燈的時候,打開了手機,果然,宮應弦發來了一長串的信息,其中沒有夾雜任何私人情緒,用當初倆人完全不熟但被迫一起辦案時的公事公辦的口吻,向他說明了他們在文輝商場發現的證據的調查結果。


    鞋印屬於耐克去年秋天出的新款潮鞋,價格不菲,定位年輕化,鞋碼43,預測身高在175-185之間,體重在65-75公斤之間,男性,不屬於任何一個接觸過現場的警察,沒有采集到指紋,但是通過文輝商場四周街道、商鋪攝像頭的搜尋,已經找到了嫌疑人的影像。


    任燚握緊了手機。


    也好,從今往後,這也許就是他和宮應弦之間僅有的往來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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