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一早上過來看了宮應弦好幾次了。


    任燚是作息十分規律的人,宮應弦如果不熬夜工作,也都是習慣早起鍛煉。而昨晚其實他們非常克製,至少比起以往,那隻能算是開了個頭,可宮應弦卻睡到了十點多都沒醒。


    任燚有點擔心,給龐貝博士打了個電話。


    龐貝博士思索了一下:“深層催眠確實會比較消耗心力,容易累,不過以應弦的體能,倒也不至於累到睡這麽久不醒。”


    “會不會跟那個放鬆肌肉的藥有關呢?”


    “也不會啊,那個藥隻是讓他沒什麽力氣,我怕催眠的時候他一激動弄傷自己。”


    任燚感覺自己抓住了重點,“沒什麽力氣?藥效有多久?”


    “四五個小時吧。”


    “……”


    “怎麽了?”龐貝博士問,“他昨天是不是不怎麽愛動?有點蔫兒?我用的劑量少,也不是完全不能動,就是會比較吃力。”


    任燚感覺腦門兒上直滲汗,心道哪裏蔫兒了?哪裏都不蔫兒!“那……那應該沒什麽了,他可能一會兒就醒了,謝謝博士。”


    掛了電話,任燚又打開門縫偷看了宮應弦一眼,床上的人睡姿規規矩矩的十分乖巧,隻露出一張玉麵俊顏,微鎖的眉心為他平添了幾分脆弱的美,實在是一張有欺騙性的臉。


    誰能想象這個人,昨晚在肌肉放鬆藥物的藥性還沒退的情況下,居然也能保持常規水準的發揮。


    之所以選擇昨天,跟龐貝博士的理由是一樣的——怕他亂動弄傷自己,誰知道他還能反客為主。


    所以平時五分力能做到的事,昨晚要花十分力,所以這下真是累慘了。


    該!


    不過,溝通確實更有效了,也沒有碰到傷口,算是,成功了?


    任燚抹了一把額頭,決定讓宮應弦繼續睡,中午直接叫起來吃午飯吧。


    ---


    臨近中午的時候,宮應弦自己醒了,而且還自己把自己挪到了輪椅上——用單腿。不過在他想自己把自己推出房間時,被任燚發現了。


    “不是叫你別亂動了嗎。”任燚三兩步跑了過來,蹲下身就去檢查他的腿傷。


    檢查了一番,任燚剛鬆一口氣,餘光就見宮應弦伸手過來,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輕輕抬起了他的頭。


    任燚順勢揚首,與宮應弦四目相接,他心頭震顫,隻因宮應弦的眼眸像被日月星輝潑灑的湖水,瀲灩動人,似乎有萬語千言藏蓄其中,倆人的眼神碰撞之下,激起金石火花,劈啪作響。


    “你……”


    宮應弦彎下腰,盯著任燚的眼睛說,聲音帶著疲倦的沙啞:“我什麽時候才能到動。”


    任燚登時睜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醒了?”


    這是宮應弦出事之後說得最長的一段話,且主謂賓結構齊全,不是胡言亂語,不是鸚鵡學舌,跟他正常時沒有任何差別。


    “我……我不知道,我看得到你,聽得到你,可是……”宮應弦似乎又頭疼了起來。


    任燚簡直要喜極而泣了:“沒關係,沒關係,你現在已經好多了,才八天而已,才八天,你知道你上次這樣子持續了半年嗎!”


    宮應弦怔怔地說:“半年?”


    任燚掏出手機,觸碰按鍵的手都是抖的,他回撥了龐貝博士的電話,激動地說:“博士,他醒了,他能跟我正常對話了,你快來!”


    掛了電話,任燚擠出一個酸楚的笑容:“你真的醒了麽?”


    宮應弦捧住了任燚的臉,怔怔地望了良久,突然眼圈一紅:“對不起,沒救出老隊長。”


    聽著這話,任燚險險又要掉眼淚,他臉埋在宮應弦腿間,啞聲說:“你這個混蛋,你為什麽要進去,你那麽怕火,那麽怕火。”


    宮應弦也彎下腰,親吻著任燚從衣領中露出來的一截修長的脖子:“我更怕你難過。”


    任燚眼中潮氣上湧,不覺揪緊了宮應弦的衣擺。


    宮應弦順著他的脊椎撫了兩下,有些無措地說:“不要哭。”


    任燚抬起頭,扯動嘴角:“我不哭,我哭夠了,我現在高興都來不及。”


    宮應弦好像說話舌頭還有些不利落,他一下一下撫摸著任燚:“別哭,我不怕,不怕。”


    任燚直起身,看了宮應弦一會兒,破涕為笑:“你是因為什麽醒的?是因為催眠治療,還是因為跟我……”他擠眉弄眼的暗示宮應弦。


    宮應弦改為揉著任燚的耳垂:“其實,昨天催眠後醒來,我就感覺好多了,然後你又來……”他輕咳兩聲,“刺激我。”


    “早知道這‘刺激’有用,我就早點‘刺激’你。”任燚捏了捏宮應弦的臉頰,“不要再這樣嚇我了。”


    宮應弦睫羽微煽,小聲說:“你也……不生我氣了?”那語氣仍是不確定的。


    任燚輕歎一聲:“你還騙我嗎?”


    宮應弦用力搖頭:“再也不了,如果不能說,我就告訴你我不能說。”


    任燚點點頭:“我這段日子反複都在想,雖然生你氣,可以後要是真的沒有你了,該怎麽辦,你要是沒有我了,該怎麽辦。”


    “我不能沒有你。”宮應弦抱著任燚,“絕對不能沒有你。”


    “然後我又想,你並不是出於惡意騙我的,你隻是不懂這樣會多麽讓人傷心,我可以慢慢告訴你,我可以像龐貝博士那樣治療你,我可以讓你越來越會體諒別人,要是我不這麽做,誰還能做呢。”


    宮應弦鼻頭發酸:“對,隻有你。”


    “所以,回答你剛才那個問題。”任燚笑了笑,“我還是生你氣,但是我愛你。”


    宮應弦抱著任燚的手在輕輕發抖,這雙看似優雅卻又氣力驚人的手,此時卻好像連兩片肩膀都要攏不住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任燚快速站了起來,收拾起臉上的表情。


    原來是盛伯催他們去吃午飯。


    用完午飯,龐貝博士也趕到了,他對宮應弦的恢複效果表示驚奇,連連讚歎,他原本預測跟六歲時候相比,這一次至少也需要一兩個月,卻沒想到八天時間,僅僅八天時間,宮應弦就已經從自閉的狀態裏脫離了,雖然思維和語言較之正常時候還有些遲緩,但這種症狀很快就會消失。


    這實在令人驚喜。


    龐貝博士還會留下來觀察一段時間,但見他麵上的輕鬆笑意,任燚等人都放心了。


    ----


    宮應弦恢複過來後,片刻也不得閑,先是跟邱言通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然後抱著筆記本在屋裏悶了一下午,說是這次的經曆,讓他想起了一些當年的細節,他要把這八天裏錯過的工作進展都補上。


    任燚理解宮應弦,現在沒有什麽比這個戕害了太多無辜之人的案子分量更重了,而現在是真相呼之欲出的關鍵時刻。


    夜深了,任燚把盛伯剛熬好的田七燉雞湯送去了書房。


    宮應弦一手支著額頭,一手捏著筆,在紙上若有若無地寫畫。


    “怎麽樣了?睡前喝點湯吧,很補的。”


    宮應弦抬起臉來,眼尾泛著一點薄紅:“我想起,想起老隊長來救我。”


    任燚愣了一下:“你不用勉強自己去想火場。”


    “我沒有勉強自己,記憶回來了,它就回來了,其實我也沒有全都想起來,但是多了很多細節。”宮應弦凝眸看著任燚,輕聲說,“那時候他來救我,把我抱起來,把麵具脫下來給我戴,把我摁在懷裏。他的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煙灰,被汗糊得亂七八糟的,看不清臉,但我看到了他鼻梁上的那顆痣,於是我記住了救我的人,鼻子上有一顆痣。”他看著任燚鼻子上那顆與任向榮相似的痣,看得出神。


    任燚摸了摸鼻子,想起宮應弦被煙熏得神誌模糊時,對他說“叔叔,救救我”,心裏一痛。


    “如果我早點想起來就好了,我知道老隊長是救我的人,可這個認知遠遠比不上記憶中的場景有衝擊力,如果我早點想起來,我就會記得當時是多麽凶險,他是從死神手裏把我搶了下來,他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幹別的,我也就不會……”宮應弦懊悔地說,“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他。”


    任燚溫言道:“你是警察,這是你的職責,所有的真相,都是從不斷的懷疑裏產生的。”


    宮應弦調整了一下呼吸:“你看了養老院的監控嗎?那個拍攝到的疑似紫焰的男人。”


    “看到了,有沒有什麽新的證據。”


    “有,而且是非常有利的證據,完全符合作案時間,完全符合特征。”


    “那不是很好,接下來隻要找到人就行了。”


    “正是因為這個,我反而覺得更可疑,以紫焰行事的詭譎,怎麽會留下這麽明顯的證據呢。”


    “你覺得,那個黑衣人仍然是紫焰的嘍囉?”


    宮應弦沉思道:“我有別的猜想。”


    “什麽猜想?”


    “明天一早,送我去分局吧,我要先去驗證一些東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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