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牢是一個人力挖成的山洞。


    山洞長而曲折,隻有一側是牢房,另一側每隔幾步便鑲著一盞油燈,燈火通明的。


    進去後先是一段約五丈的路,拐過一個彎才能看到第一間房。由於牢房整體呈彎折的形狀,每走過幾間便需要拐彎。他們進來的這一路,前麵的牢房都完好無損,也基本都關著人,直到拐了五個彎才見空房多起來。


    帶路的武當弟子在第六個彎過後停下,指著中間的牢房道:“獨眼李就是被關在這裏的。”


    周圍仍留著打鬥的痕跡,對麵的油燈被打歪,要掉不掉,地麵還有幹涸的血跡。眾人查看一番,覺得沒什麽問題,又詢問地看了一眼曉公子。


    葉右站在師兄身邊,假裝沒注意到他們的目光。


    葛幫主見他還是沒搭理他們,忍不住湊過去,低聲問:“不是說有試藥的?”


    葉右無辜道:“我隻是猜測而已。”


    葛幫主一怔:“那這、這……黑子不是想將人們引來麽?這看著沒問題啊。”


    葉右道:“葛幫主不妨先逛完一遍再說。”


    葛幫主應了聲,他原本就是打算逛完它。


    盟主幾人都是老江湖,也不會隻看這一點,同樣想從頭到尾地轉一遍。武當弟子於是聽話地在前麵領路,帶著他們進了牢房深處。


    越往後走,空房越多。


    魏莊主問道:“這麽多間空著的?”


    武當弟子道:“嗯,一般都是先住外麵,再往裏麵住,可若犯的錯比較大,也是要住在裏麵,這些有的是一直沒住過人,有的是因為犯人住的年頭太久,上了歲數或舊傷複發去的,所以就空下來了。”


    聞人恒問道:“誰住在哪間,有記錄麽?”


    武當弟子道:“有,都在外麵的薄上寫著。”


    聞人恒示意手下去取,順便將來訪登記的名單一並拿來,然後繼續跟著他們,片刻後,隻見油燈斷開,前麵的牢房皆沉入一片黑暗裏。


    武當弟子道:“再往前都是空房,沒有點燈,不過在最裏麵有兩個病著的,先前本來住在外麵,但周圍有人不喜歡藥味,天天嚷嚷,師叔為了圖清淨,便吩咐我們把他們挪到裏麵去了。”


    盟主道:“去看看。”


    武當弟子“哎”了聲,提起放置在牆角的一盞燈籠,尚未點燃,隻聽聞人恒道:“不用燈籠,你把這一排的油燈點上,我們想都看一看。”


    “可這裏麵都沒有油,得先添才行,”武當弟子為難地看著他,“我沒帶著。”


    葉右體貼道:“那算了,就這樣吧。”


    武當弟子不認得他,遲疑地看看聞人恒和幾位前輩,見他們似乎沒意見,心裏對這公子的身份不免有些好奇,帶著他們去了裏麵。


    牢房並沒有剩下多少,他們拐過幾個彎就到了盡頭。


    牆上亮著三盞燈,照著對麵的兩間牢房,那床上都躺著人,察覺他們來了也沒動彈,隻有身上微微的起伏證明還活著。


    空氣裏藥味蔓延,能知道他們喝過藥,但這一路過來卻沒見著有哪裏像是藥房。盟主望向他們:“都有什麽看法?”


    葛幫主道:“先讓方小神醫看看他們得的是什麽病,再聞一聞這個藥味有沒有古怪吧。”


    盟主點頭,掃向人群,結果從曉公子嘴裏得知方小神醫聽說武當有人受傷,便跑過去給人家看傷了,壓根沒進來。


    聞人恒道:“不用那麽麻煩。”


    話音一落,刀疤男帶著兩本冊子恰好去而複返,將東西交給了門主。聞人恒翻開查找片刻,回到了“無色血”住過的牢房前,簡單向裏看一眼,客氣道:“鑰匙。”


    武當弟子一愣。


    葉右含笑解釋:“我師兄的意思是打開看看。”


    武當弟子很困惑:“可人都跑了,打開能有什麽用?”


    葉右笑眯眯地道:“興許是跑得太匆忙,留下了寶貝。”


    武當弟子道:“公子說笑了,他們進來時便被搜過身,不會藏東西的。”


    葉右道:“但我不死心非想翻一翻,若真翻著,分你一半怎樣?”


    武當弟子尚未開口,丁閣主便冷然看了過來,盟主幾人一時也看向了他。武當弟子頓覺一股無形的壓力襲來,不敢耽擱,抖著手為聞人恒開了門。


    聞人恒從對麵的牆上摘下一盞油燈,拿著進去,四處打量。


    葛幫主問道:“找什麽?”


    “黑子想把人們引來,用了‘無色血’與‘獨狼’,若他們都還在,等人們趕到,菩提牢這邊隻需大大方方地亮出這兩個人,然後告訴人們傳聞都是子虛烏有的事便行,但巧合的是菩提牢這邊真出事了,”聞人恒走向木床,說道,“所以我想,黑子用這兩個人恐怕是別有深意,他或許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了。”


    他把淩亂的被一掀,用油燈一照,在床中間隨意抹了一把,回到武當弟子的麵前,伸出滿是塵土的手,問道:“他不是才跑不久?床上怎會落滿了灰?這被子是你們最近新放的吧?”


    武當弟子的臉色變了變,再開口,連聲音都是緊繃的:“他……他不常睡床的。”


    聞人恒的語氣很溫和:“那他是喜歡裹著被子坐在凳子上睡?”


    武當弟子猛點頭。


    “一般這種情況,被子會經常蹭到地,邊上肯定髒得不行,”聞人恒問,“你要不要進去看看,那被子幹不幹淨?”


    武當弟子張口想垂死掙紮地解釋一句,隻聽聞人恒好脾氣地問:“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這被子是剛洗過的?”


    他自始至終都很斯文,心平氣和的,但就是這般的慢條斯理,竟讓人覺得壓迫,甚至要喘不上氣。武當弟子的話被他堵回去,感覺冷汗一層層地往外冒,好像要把衣服都浸透了,這時聞人恒不緊不慢又加了一句:“看來得去把玄陽道長找來。”


    武當弟子徹底崩潰,膝蓋一軟跪倒,哭道:“聞人門主饒命,不不不關我的事!”


    聞人恒問:“‘無色血’他們人呢?”


    武當弟子搖頭,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


    聞人恒道:“那我換個問題,菩提牢有人逃跑這事,是你們聽說傳聞後故意弄出來的,對麽?”


    武當弟子的臉色慘白,抖得更加厲害。


    盟主等人的表情頓時難看。


    丁閣主冷哼一聲,根本不和他廢話,直接吩咐手下把人綁了,握著劍直奔牢外,顯然要去找武當的掌門玄陽道長對峙。


    葉右慢悠悠跟著他們,等回到最初幾間完好的牢房時,便找了一個人問道:“前些日子這裏出了事,你們知道麽?”


    盟主幾人一停,看向牢裏的一個大漢。


    大漢道:“知道啊,那麽大的動靜呢。”


    葉右問:“都聽見了什麽?”


    “聽見有人喊把人放下之類的,然後好像打起來了,再然後一窩蜂地跑了不少人,他娘的!”大漢一臉不忿,估計很想跟著跑,但沒說出來,問道,“還追得回來麽?追回來是不是得多關幾年?我覺得一定得多關關,省得下次還敢跑!”


    葉右笑了笑:“那你看清都有誰了麽?有獨眼李麽?”


    大漢道:“有,第一個跑的就是他,後麵一堆人擠在一起,好多都不認識。”


    葉右問:“一個都沒認出來?”


    大漢想了想,正要回答,突然回過味:“哎,我若說了,你們是不是得給我減幾年刑?”


    葉右笑眯眯地道:“這個我不清楚,但你若一直不說,興許他們會多關你幾年。”


    大漢瞪眼。


    葉右道:“菩提牢有本冊子,你不說,我們一樣能對出來。”


    大漢立刻不屑:“拉倒吧,就你們……”


    他說著猛地一停,改了口,“告訴你們便是,我還認識一個,人稱‘長劍麻’,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他們跑得太快,我沒等想細看,那鑰匙就扔過來了,我哪還有心思看別的。”


    魏莊主詫異問:“那你怎麽沒跑?”


    大漢張嘴就來:“咱這麽聽話,哪能幹逃跑的事啊!”


    眾人一齊懷疑地盯著他。


    大漢基本都能認出這些泰山北鬥,被他們一看,多少有點氣虛,幹咳一聲道:“我要是能夠得著鑰匙也就跑了,”他記起那晚的事,生氣地指著旁邊的牢房,痛心道,“結果鑰匙掉在她那邊了,她一伸手就能拿到,但她偏不肯拿!”


    眾人立刻看過去,隻見旁邊的牢房關著一個女人,早已嫵媚地斜靠在了欄杆上,見他們望著自己,笑吟吟地撫著長發:“想問我為何不跑?簡單,因為奴家還有兩個月就刑滿出去了,傻子才跑呢。還有,這位公子不知怎麽稱呼?”


    她含情脈脈地望著聞人恒:“公子長得可真俊,成婚沒有?”


    聞人恒溫和道:“沒有,但快了。”


    眾人都很驚訝,齊刷刷看向聞人恒,又心思各異地看了看他旁邊的曉公子,耳邊聽著女人幽幽的歎氣:“可惜了。”


    幾人問不出別的,不再停留,出去了。


    葉右看著他家師兄。


    聞人恒道:“想問剛才那事?”


    葉右審視他:“你好像不是說著玩的。”


    聞人恒歎息似的道:“嗯,這些年我一直操心你的事,沒想過成婚,如今你終於回來,身上的傷眼看也快好了,算是去了我一塊心病,我覺得我也該成個家了。”


    旁邊的秦月眠和刀疤男不約而同扯了一下嘴角,對他說的話一個字都不信,除非他指的是娶他師弟,這還可信點。


    葉右的心思轉了好幾圈,不知他是什麽意思,隻能嘴上問:“師兄想找個什麽樣的?”


    聞人恒道:“順眼點,聽話點,別總是惹我生氣的就好。”


    葉右道:“到時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聞人恒微笑:“放心,少不了你的。”


    幾人說話間邁進小院,葉右掃見丁閣主已經對上了玄陽掌門,便收起紛亂的思緒看向他們,隻見玄陽掌門神色一凝,差人把和真道長請了來。


    和真道長是武當派專門負責看管菩提牢的人,每隔一個月便會帶著人過來輪值。


    他四十多歲,有一對三角眼,下巴吊著一撮山羊胡,臉色很白,也在前些天的□□中受了傷。


    他本以為掌門師兄是想詢問經過,可當瞅見被綁住的那名武當弟子,神色不禁變了變。


    玄陽掌門把盟主他們查到的事對和真道長一說,問道:“這怎麽回事?‘無色血’和‘獨狼’人呢?少林先前沒聽見你們鳴鍾,是不是就因為這個?”


    “不是,”和真道長急忙辯解,“獨眼李的事是真的,我們本想跑出來敲鍾,可都被他打暈了。”


    玄陽掌門問道:“那‘無色血’和‘獨狼’呢?”


    和真道長僵了僵,跪下去,艱難道:“回掌門,他們……已經死了。”


    他緩了一口氣,快速解釋:“那時他們剛被關進來,不服管教,天天責罵門下這些弟子,還出言不遜,詛咒少林和武當的都不得好死,我……我一時氣不過就對他們用了刑。”


    玄陽掌門神色不明地盯著他,忍著怒氣問:“這話是真的?”


    “是真的,我一直都沒敢說,”和真道長道,“前幾天獨眼李的事一出,我一時鬼迷心竅就把他們兩個人也算進去了。”


    玄陽掌門道:“那假扮他們的人怎麽就挑上這兩個了?”


    和真道長急切地搖頭:“這我真不知道啊!”


    玄陽掌門的臉皮動了動,勉強壓住火,把負責看守的弟子全叫了來。聞人恒知道他要問話,插了一句嘴,提議說不如把人全隔開,所有的問題都問一遍,這樣哪句話是真是假也就一目了然了。


    玄陽掌門看他一眼,同意了。


    和真道長霍然看向聞人恒,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


    聞人恒對他微微一笑,目送玄陽掌門把那幾個人分別叫走,帶著師弟準備跟去聽聽。他掃見少林的人在不遠處站著,說道:“少林和武當一個月才換一次,菩提牢已建了十五年,這些年都沒出過事,少林應該也不幹淨吧?”


    葉右道:“誰知道,不過人無完人,是人便有貪念,或可大可小,或對人對物。”


    “嗯,就是不知他們是怎麽被收買……”聞人恒說著一頓,突然問,“是人便有貪念,你呢?”


    葉右望著他:“我當然也有。”


    聞人恒道:“哦?”


    葉右道:“比如說現在,我的貪念便是盡快找回記憶,師兄你呢?”


    聞人恒一本正經道:“希望早日成婚。”


    葉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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