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閣主死後,屍體被方丈他們安排人斂了。


    衛晉在旁邊看著,腦中一瞬間閃過了“半夜去把屍體切成塊”的念頭,但這衝動僅僅持續片刻就消散了。


    算了,他想。


    人都死了,無論他切成什麽樣對方都沒有感覺,更不會給他一個憤怒得能讓他愉悅的表情,實在沒用。


    葉右不關心這個。


    他對魏江越說完那句話便被盛家主領進了屋,聽著四麵八方湧來的“楊公子”的稱呼,微微垂了一下眼。


    二十年,他一直不敢對外說的名字,重新回到了他這裏。


    他曾想過若楊家還在,現在會是什麽樣的光景,大概江湖的人都知道他是楊公子,見了麵也會客氣地打聲招呼。他也曾想過等真相大白,人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時又該是什麽樣的光景,然而這一天真的到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動或高興,而是心頭空空寂寂的。


    家都沒了,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能有什麽用。


    他們喊完楊公子,他仍是他,楊家也不可能會回來。他想,唯一的好處大概便是他以後終於能光明正大地去楊家的墳前祭拜了。


    聞人恒看他一眼,估摸剛剛弄死一個仇家,師弟這時可能想靜一靜,便以師弟身子不適為由帶著他離開,拉著他往後院走去,說道:“阿右。”


    葉右應聲,暗道另一個好處便是師兄喊他“阿右”的時候,他很喜歡聽。


    當然這一點,他在之前就聽過很多次了。


    聞人恒道:“在想什麽?”


    葉右並不是一個悲春傷秋的人,那點小情緒很快過去。


    他下意識想告訴師兄沒什麽,但話在嘴裏轉了一圈忽然想起一件事,改口道:“在想謝均明的那壺‘風醉’沒喝完。”


    聞人恒道:“做夢吧。”


    葉右輕歎一聲,聽上去頗為幽怨,好像被負心了似的


    聞人恒無語:“等紀神醫解了你的毒,我陪你喝個夠。”


    葉右道:“要是紀神醫趕不及呢?”


    事實上,紀神醫他們是肯定趕不及的,因為他怕夜長夢多,就隻給了魏海德十天的時間。這有些冒險,但白道的人多,算來算去還是他們賺。


    聞人恒道:“趕不上你就老實在旁邊看著,別隨便動手。”


    葉右道:“我也想,可魔頭怕是不會讓我……”


    聞人恒打斷他:“有我呢。”


    葉右看看自家師兄,見他恰好望向自己,便識時務地閉上嘴,聽話地跟著他回房休息,結果他們前腳剛到,謝均明和百裏長老後腳就來了。


    謝均明看著葉右,笑得特別好看。


    葉右挑眉。


    謝均明道:“我才知道原來衛晉也是你的人。”


    他先前還在奇怪阿右怎麽一聽丁喜來被送走便決定對上丁一誠,鬧了半天是阿右算好了丁一誠可能會把人交給衛晉。他們之間肯定已商量妥當,所以衛晉才能在阿右與丁一誠對峙的時候趕回來捅刀。


    葉右笑眯眯地道:“你又沒問過我。”


    謝均明便繼續笑,越發好看。


    當初在少林,他能猜出阿右有幫手。後來鬼相公帶著藥人圍山,秦月眠和桃姑娘都幫了忙,他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阿右的幫手是他們,也就沒有問,誰知他這是“自作聰明”了。


    他問道:“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你最好一次全說了,免得我以後誤傷。”


    “沒什麽了,”葉右說著一頓,補充道,“哦,方小神醫也是我的人。”


    謝均明和百裏長老同時一怔。


    謝均明詫異:“那個小呆子?”


    葉右解釋道:“我以前救過他,他說想學醫,我便讓他來中原找紀神醫試一試,結果還真成了。當年衛晉受傷也是因為有他和苗苗在才能把人救回來。不過他太呆,知道的不多,隻是在我失憶那段日子趕來守幾天罷了。”


    謝均明重複道:“守幾天?”


    葉右一本正經道:“因為我太虛弱。”


    這可是一句實話。


    他失憶的時候確實是最虛弱的,隻要吐三次血便會功虧一簣。


    不過他知道師兄肯定會帶他去找紀神醫看病,因此提前把《追成散》的事對小神醫說了,所以小神醫趕來後能準確說出他的情況,並順利守在了他身邊。如此一來,若真有個萬一,長老們來不及點他的死穴,小神醫則會代勞,若小神醫也來不及,還有衛晉在呢。


    謝均明能聽出他不想多談,看他一眼,倒是沒有再問。


    葉右見他勉強滿意了,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


    謝均明問道:“下一步是去華楊城?”


    葉右道:“當然,我總得說話算數,從這裏到華楊城差不多就要十天。”


    謝均明道:“魏海德應該在華楊城吧?”


    “八成是,”葉右笑著眯起眼,“這多好,要麽他待著不動,我直接去華楊城宰他,要麽是他帶著人趕過來和咱們在半路遇見,我還能省些工夫。”


    謝均明道:“那個魔頭……”


    話未說完,隻聽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房門被敲了兩下。


    沉虹推門進來,滿臉的震驚:“哥,我剛回來就聽說丁一誠死了,衛晉是蔣家後人,而你是楊家的人,真的假的?”


    葉右道:“真的。”


    沉虹看看他又看看謝均明,怒道:“我不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吧?還是不是兄弟?”


    葉右笑道:“你當然不是最後一個。”


    沉虹道:“真的?”


    葉右道:“小白小梅他們和我大哥都還不知道呢。”


    沉虹默默反應一下,感覺得到了一絲安慰,便跑過去緊挨著他坐好,眨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特別心疼。


    葉右把他的臉推開,問道:“怎麽就你自己?水幫主呢?”


    沉虹的表情有點僵。


    他每次裝可憐被人救下都想給人留點好印象,所以水幫主說想送他回家,他同意了,想著隨便找個地方把人打發掉再回來便是,結果半路上聊了幾句後他得知對方也要來盛家,這才認命,又折了回來。


    不過他沒給那傻子破口大罵的機會,因為他進了盛家就跑了。


    他說道:“他大概在和俠客們說話吧,誰知道呢,我沒管他。”


    幾人一齊看向他。


    沉虹道:“怎麽?”


    葉右道:“他是碎雲幫的幫主。”


    沉虹道:“我知道啊,他說過。”


    葉右道:“那你也該知道我上次給魏海德下套,就是在碎雲幫吧?”


    “嗯,等等,你別告訴我他是來找你們的……”沉虹的話說到一半,隻聽房門又被敲響了,他立刻可憐地看著聞人恒。


    聞人恒不理他,溫和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來的果然是碎雲幫的水幫主,此外身邊還跟著衛晉。


    水幫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群男人中間的那抹粉衣,幾乎忘了和聞人恒打招呼,走進門便上下打量他。


    沉虹:“……”


    水幫主:“……”


    二人對視一會兒。


    水幫主問:“你真是男的?”


    沉虹羞澀低頭:“……嗯。”


    水幫主深深地覺得自己當了一回傻子,頓時悲憤,“你們黑道的怎麽都這麽……”


    葉右和謝均明同時看著他:“嗯?”


    “……”水幫主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裏。


    他雖沒見過謝均明,但來時聽俠客們說過謝宮主和葉教主都在聞人恒的房間,又想想葉教主上次霸氣的模樣,和這些年被這二人欺負過的白道們的慘樣,便把“喪心病狂”給換了,說道,“這麽咳……不拘一格啊。”


    沉虹精神了:“幫主過獎。”


    水幫主暗道老子找機會一定打你一頓,走到聞人恒身邊坐下,轉到正事上:“我聽說丁一誠也是壞的?”


    聞人恒道:“嗯。”


    水幫主咋舌:“他們弄出這麽多事到底想幹什麽?”


    “為了地位和名聲。”葉右見他要反駁,便為他解釋魏丁二人在二十年前還沒這麽厲害,所以利用從雲的藥故意弄出一些意外再出麵解決,也好慢慢做大,末了告訴他等那二人得到想要的也就收手了。


    他道:“你看這兩三年江湖上就挺平靜的,對吧?


    水幫主道:“那他們好好地折騰出燈滅毒又幹什麽呢?”


    “因為太忌憚魔頭吧。”葉右猜測道。


    丁一誠死前說過這個,他覺得應該是真的。


    這些年魔頭基本處於隱居的狀態,魏丁二人或許怕他會厭煩那種日子,所以在聽到《追成散》的消息後才會急著去取,也好給魔頭找點事做。


    當然,他一開始的想法是無論魏丁二人的地位到何種程度、無論魔頭還在不在世,對於絕頂秘籍,魏丁二人還是想得到的,哪怕不為他們自己也得為下一代著想。


    但不管真相是什麽,好在這個棋局順利地開了。


    水幫主道:“我還聽他們說丁一誠死前說要毀掉這股勢力,他沒騙人?”


    “嗯,做嫁衣唄,”葉右道,“比如魏海德他們都退了,那三個小輩繼位,江湖忽然發生一件事,有人捅到三個小輩那裏,他們身邊的謀士便跟著出謀劃策,帶著他們慢慢發現一個利用菩提牢煉藥人的可怕邪派,而邪派再被他們一舉殲滅,你說,效果怎麽樣?”


    水幫主倒抽一口氣。


    真到那時,隻怕這一件事便足以奠定魏江越他們的地位了,甚至得到的讚譽比魏海德他們還高,畢竟魏海德幾人在位的時候根本沒發現這個邪派。


    好算計啊!


    他更加咋舌,喝了一口茶壓驚,接著懷疑問:“不對,他們難道不對付魔頭了麽?”


    葉右道:“到那時,估計魔頭也快老死了,他們還費心弄死他作甚?”


    哦,也是。


    水幫主再次喝水,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


    葉右給他緩的時間,看向自始至終都沒開口的衛晉,問道:“你怎麽樣?”


    衛晉笑道:“挺痛快的。”


    葉右道:“我是說你身上的藥,覺得如何?”


    衛晉道:“還沒發作,誰知會怎樣,你呢?”


    葉右道:“我還好。”


    衛晉懷疑:“你對上魔頭,沒事?”


    葉右淺淺喝了一口茶,說道:“嗯,隻是被他打了一掌。”


    屋裏瞬間死寂。


    除去知情的聞人恒和水幫主,其餘幾人都看向了他。


    葉右主動道:“我不是不想說,是沒找到機會。”


    這也是一句實話。


    他和衛晉這些年早已有了默契,上次任少天為救他跳河,衛晉便想辦法從任少天的嘴裏套了話,之後丁一誠派衛晉跟蹤他和師兄,趁機就把問到的事告訴了他,所以他才會懷疑任少天興許是他大哥,回來的當天便迫不及待把人引去了城外,再然後他因生氣對上了和丁一誠,被師兄拉出去住客棧,這才回來。


    他說道:“我吃了紀神醫製的解毒-藥,現在感覺還可以。”


    幾人又看他一眼,移開了視線。


    葉右知道他們心裏估計都不踏實,包括師兄也是,便沒有再談這個,看著衛晉問:“你把丁喜來弄哪去了?”


    衛晉道:“找個地方扔了,是死是活看他的運氣。”


    葉右不置可否,與他們聊了幾句便出去吃午飯,趁機將他的打算說了說。


    眾人被棋局拖了太久,都想盡快解決,對他要去華楊城的決定沒有半點意見,休息一晚,轉天一早就出發了。


    魔頭未死的事早已散開,江湖俠客紛紛趕來屠魔,白長老和季長老也順利與他們會合,隊伍越發浩大,士氣也越來越盛。


    如此過去六天,他們在半路遇見了魏海德一行人。


    雙方都是一停。


    方丈等人紛紛邁出馬車,站到了最前方。


    葉右也掀開車簾下了馬車,然而就在他將要落地的時候,周遭快速躍出幾名俠客,其中甚至有“蒼穹”和“月影”的高手。他們早已守在馬車周圍,見他現身便齊齊向他攻去,打的便是一招出其不意。


    眾人瞬間變色:“這是白子的人!楊公子快閃開!”


    “楊公子小心!”


    “楊公子!”


    葉右站定抬頭,整個人都被對方攏在了劍氣之內。


    魏江越作為重要人質,是和他們坐在一輛馬車裏的,立刻就想衝下去,但卻被聞人恒一把扣住了肩膀,下一刻隻見人影一晃,緊接著便是“砰砰”的大響,那些人猛地倒飛了出去。


    眾人定睛一看,隻見魔教的幾名長老包括“葉教主”從旁邊閃出把那些人全部踢飛了,並將楊公子牢牢護在了中央。


    眾人頓時踏實,突然覺得魔教也蠻順眼的。


    葉右看向魏海德,笑道:“一次兩次三次,每次的計謀都被我看穿,怎麽還敢來?現在是不是挺不高興的?行吧,為了補償,我一會兒給你一個驚喜。”


    魏海德咬了咬牙,暗道魔教壞事。


    這葉教主也不知抽什麽風,先前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時竟會主動跳出來。


    幾位前輩則呼出一口氣,說道:“多謝葉教主出手相救。”


    百裏長老道:“盡本分而已。”


    眾人眨眨眼,尚未明白這句話裏的意思,便見他摘下了麵具。


    他們吃了一驚,俱是緊張地看著,卻見麵具下的是百裏長老的臉,頓時驚訝,在此之前他們本以為百裏長老應該留守魔教了,誰知竟然不是。


    不,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百裏長老在這裏,那葉教主呢?


    百裏長老在眾目睽睽之下抬起手,將麵具遞到身後。葉右接過來扣在自己的臉上,嘴角一勾,登時笑出了令白道一眾無比熟悉的那股邪氣。


    魏莊主:“……”


    魏江越:“……”


    武林前輩:“……”


    江湖俠客:“……”


    少幫主們:“……”


    葉右衝呆住的眾人微微一笑,語氣欠揍得很:“為了報仇,這段日子本座不得已開了個小玩笑,見諒。”


    眾人:“……”


    場麵一片死寂。


    數息之後,眾人的腦中詭異地閃過了同一個字。


    ——操!


    “哈哈哈哈哈哈……”


    謝均明看著這情況,在旁邊的馬車裏笑得不可抑製。


    左護法擦汗:“宮主你別笑了,再笑下去,他們同仇敵愾砍了你和葉教主可咋整!”


    謝均明道:“想什麽呢,魔頭和阿右放在一起,你說他們會選誰?”


    “當然是魔頭,”左護法說著意識到了什麽,驚悚問,“所……所以白道們的怨恨就都會撒在魏海德他們身上了?”


    謝均明道:“不然你以為阿右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挑明身份?”


    左護法:“……”


    葉教主果然可怕!


    謝均明道:“不行,我越來越喜歡他了,咱們把他從聞人恒的手裏搶過來吧!”


    左護法再次擦汗:“宮主你快別鬧了!”


    差點忘了,這也是一個不省心的!而且惹事的本事一點都不必葉教主差,真糟心!


    葉右自然不能拉太久的仇恨。


    他說完那句便重新望向了魏海德,點評道:“看來你這是把家底都帶來了。”


    白道一眾下意識望過去,發現魏海德帶的人雖然沒有他們的多,但個個眼熟得很,除去魔頭外還有塵娘子和惡島三魔等人,俱是曾經攪得武林不得安生的禍害。


    葉右也看向他們,說道:“你們怕是還不知道魏海德當初會救你們,是想用你們試藥吧?”


    魏海德心頭一跳:“你少挑撥離間。”


    “我挑撥離間?丁一誠死前已經承認你們做這些隻是想把魔頭煉成藥人,並說事成之後便會毀掉這股勢力,”葉右道,“諸位不信我,不妨問問少林的慈元方丈,他是出家人,總不會騙你們,要我說……”


    魏海德道:“你廢話少說,把江越給我!”


    聞人恒和魏江越在這個空當下了馬車。


    魏江越聞言看著他,見他斷了一臂,心裏一痛,啞聲道:“爹,你收手吧。”


    魏海德道:“這件事我會慢慢向你解釋,你先過來。”


    魏江越低聲道:“我不過去,若他們想殺我那就來殺,我不會還手,爹,你做錯了事,我求你收手吧。”


    魏海德道:“你……”


    “我想說的話,你怎麽打斷都沒用,”葉右這時再次開口,仍看著那邊的人,“你們都不是傻子,如今的局勢你們心裏清楚,實不相瞞,魔教和無望宮的人都在這附近,你們覺得魏海德今天有勝算麽?”


    那邊的人頓時遲疑。


    魏海德簡直恨得牙癢癢。


    丁一誠死前說的話,五蘊城的人已經一五一十地寫在了信裏。老丁隻提了要對付魔頭,根本沒提具體的辦法,他這幾天考慮過會被挑撥離間的可能,因此出發前便帶著從雲對魔頭解釋了一番,把事情都推到了老丁的身上。


    至於其他人,他們畢竟不傻,他當然不會多嘴。


    他原以為今天一見麵就派人偷襲阿曉和聞人恒,雙方肯定馬上開打,也就沒工夫打嘴仗了,誰知阿曉竟然是葉教主,這樣突然挑明,場麵全被這人牽著走了。


    他更沒想到這混蛋壓根不找魔頭,而是直接對著塵娘子他們挑撥,並且還把慈元方丈拖出來說事。這樣一來,塵娘子他們心裏絕對會嘀咕。


    葉右繼續道:“我不說那種你們不助紂為虐就放了你們的話,那太假,我是想說現在白道的矛頭都在魏海德和魔頭身上,你們不如趁機跑……”


    魏海德壓著怒火,冷笑打斷:“讓他們跑?我看你是不想讓人知道你練了《追成散》吧?也是,要是被更多的人知道,你的情況就糟了。”


    這話一出,場麵一片嘩然,甚至比楊公子是葉教主還讓人震驚。


    葉右很淡定:“本座練的究竟是什麽功夫,玉山台那次就說過了,不信便去我魔教總壇的所在地查,那裏的人都知道。還是你想說我當年一個五歲的小孩從楊家逃出來,揣著一本秘籍千裏迢迢走到何極山,這一路上愣是一個人都沒發現?甚至包括救我的師父?”


    魏海德道:“若你師父知道呢?”


    葉右道:“我師父若是知道,我師兄為何沒練?而你當初帶著人殺上何極山的時候,為何我師父還會與你並肩作戰?”


    他的神色一沉:“魏海德,你好好看看這些前輩和俠客,你以為天下之人都像你們一樣,為了一本秘籍能喪心病狂地屠殺三家麽?”


    這話委實動聽,尤其還是葉教主說的——他真是難得能說他們一句好話。


    眾俠客不由得挺直後背藐視魏海德,覺得葉教主說的在理,魏海德肯定是在給葉教主潑髒水。


    葉右道:“退一萬步說,哪怕我真是練了《追成散》,他們也不會對付我,因為你做的這些事天理難容!”


    眾人叫道:“沒錯,受死吧姓魏的!”


    魏海德終於能體會這些年被葉教主噎過的白道們的心情了,黑的這人都能說成白的。他氣得想殺人,看向魔頭:“大哥,不動手?”


    老者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


    他一點都不關心真相如何,更不在乎魏海德是不是在騙他、葉右又是不是練的是《追成散》,因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要與葉右一戰。


    他上前一步,看著葉右:“小子,你出來。”


    葉右掃他一眼,尚未開口,隻見那邊又來了幾個人。


    為首的病公子道:“先等等。”


    魏海德回頭,發現是從雲。


    這人的身子未好,而魏江柔的武功太差,且得罪了魔頭,因此他們都留在了華楊城,沒想到從雲竟然追來了。他問道:“你怎麽來了?”


    從雲走過去,歎氣道:“你們走後,我發現之前給你的藥有些……”


    他說到這裏,身後跟來的人突然擲出三枚暗器。


    緊接著隻聽“砰砰”幾聲大響,濃煙轟然散了出來。


    這一下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魏海德急忙閃出煙霧,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白道這邊也紛紛詫異,有的覺得他們可能是要逃,便嚷嚷著不能放走魔頭,但還沒等追過去便被葉右叫住了,他們聽他介紹從雲的身份,這才打消念頭。


    聞人恒放開魏江越來到師弟的身邊,說道:“有些奇怪。”


    葉右應聲,眯眼盯著。


    除去魏海德和一些黑衣人,他暫時還沒發現魔頭與塵娘子的人影,也不知他們是往後退的,還是壓根沒出來。


    煙霧持續的時間不長,很快散開。


    隻見魔頭和塵娘子等人仍在原先的地方站著,垂著頭一動不動,從雲則站在他們中間,此刻打了一個響指,那幾人便倏地抬起頭,俱是目光呆滯,眼神空洞。


    眾人齊齊抽氣:“這是……”


    葉右的眸色微微深了些:“他把他們弄成了藥人。”


    眾人道:“這怎麽辦到的?”


    葉右道:“他們體內肯定有藥,隻需一個引子。”


    眾人懂了。


    顯然從雲在剛才的霧氣中製造了引子。


    魏海德這時也懂了,敢情從雲先前給他的藥是能製住魔頭的,這人究竟何時煉成的?


    他壓下不好的預感,盡量平靜道:“你這是?”


    從雲看著他笑道:“隻有藥人才會永遠聽話,不是麽?”


    魏海德道:“不錯。”


    從雲便轉回了視線。


    他在菩提牢苦研多年,其實早已製出了對付高手的藥,隻是沒找人試過,因為他除去煉藥外沒別的興趣,加上擔心事成之後魏海德他們會把自己滅口,便一直拖著,期間研究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本以為日子會永遠這樣一塵不變,誰知老天不薄,竟能讓他遇見一個長得如此像阿程的人,所以他已經沒什麽興趣再陪魏海德玩了。


    這些天在楊家,他以“提升內力”的借口趁機把藥給了塵娘子他們,後來魏江柔又成功勸動魔頭服藥,如今可謂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他炙熱地看著那抹熟悉的身影——即使這人戴著麵具,他也知道這就是自己當初在少林遇見的人。他對魔頭道:“去,把那個人給我抓來,要活的,記著別傷了他的臉。”


    老者呆滯地順著他指的方向一望,當即拔地而起,中途遇見有人攔路,便一掌把人轟飛,繼續往前衝,殺氣騰騰的。


    聞人恒幾乎在魔頭看過來的同時便一把摟住師弟的腰,帶著他衝進了旁邊的樹林。從雲望著他們離開,吩咐剩餘的藥人護著自己,打算跟去看看。


    魏海德見他這次煉的藥人竟不需要吹笛控製,心裏不安的預感更強,暫時沒有上前。


    從雲臨走前看他一眼,說道:“對了,我來時給你那寶貝女兒配了點藥膏,記得讓她按時抹。”


    魏海德聽出他語氣裏的惡意,神色微變:“你別告訴我……”


    從雲道:“誰讓她惹了我。”


    魏海德又急又怒,有心想抓住他要解藥,但知道如今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塵娘子他們本就厲害,現在內力上漲隻聽從雲一個人的話,他想要靠近太難,而且從雲這樣一搞,三方勢力中他立刻成了最弱的,不宜久留。


    他暗暗期待魔頭最好能弄死葉右和聞人恒,說道:“撤。”


    “想走?沒門!”


    白道在方丈等人的指揮下快速分成三隊,前兩隊去追魔頭和從雲,剩餘的對著魏海德就衝了來。


    魏海德一開始便計劃等抓到聞人恒和葉右就撤,因此並不戀戰,轉身便和手下一起衝進了官道另一邊的樹林,走的是與魔頭截然相反的方向。


    而就在這時,隻見兩道劍光驟然亮起,他連忙後退躲開,定睛一看,卻見秦月眠和衛晉從半空躍下,攔住了他的去路。


    秦月眠道:“我父親那事咱還沒算呢,可別急著走啊。”


    衛晉道:“跟他說這些廢話沒用,上!”


    話音一落,樹林頓時閃出數道人影,從穿著看都是魔教和無望宮的人。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了白道俠客們的喊殺聲,聲聲震天。


    自此,黑白兩道便一前一後地將他夾在了中間。


    魏海德的心猛地一沉。


    葉右這時已經被師兄帶入樹林。


    魔頭正在身後緊追不舍,這人因藥物的關係內力暴漲,輕功更勝從前,他們之間的距離正越來越近。


    聞人恒又向前躍了一段,突然一停,說道:“放!”


    話音一落,隻見四麵八方砸下數枚暗器,煙霧呼嘯著湧出來,眨眼之間便將周圍全部遮住,緊接著四周響起雜亂的敲擊聲,混著依然不停掉落的暗器,頓時讓人迷失方向。


    葉右在這個空當被師兄帶著換了一個地方。


    他抬頭,見麵前站著數排雙極門的人,個個手裏拿著弓-弩,正一字排開對準煙霧。他眨眨眼,快速明白師兄的打算,默默地看了師兄一眼。


    聞人恒握著他的手走過去,說道:“阿右。”


    他說罷抬起手,輕描淡寫地一揮。


    雙極門的人齊齊扣下機關,箭矢瞬間如同下雨似的飛入濃霧,而在聞人恒開口後,魔頭終於辨認出他們的方向,正快速衝來——這根本就是在與箭雨對撞,高速之下是沒辦法及時反應過來的,哪怕有內力護體,他也不可能全部避開。


    葉右幾乎立刻聽見了箭射入*的“噗噗”聲,等魔頭衝出霧氣,身上已中數箭。


    “撤。”聞人恒道,摟著師弟往前衝。


    魔頭怒吼一聲,再次追。


    葉右被師兄抱著,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聞人恒察覺到他的視線,抱緊他:“我說過不會讓你動手,看著便是。”


    他說話間往前躍了十數丈,又是一停。


    躲在暗處的雙極門的人見狀便開始往下扔暗器,濃霧又一次湧了出來。


    葉右發現這次師兄站的一側沒有雙極門的人,而兩排則是拿著弓-弩的人,便明白若魔頭沒被煉成藥人,有了前車之鑒肯定會運足內力朝前拍開箭雨,如此一來便會兩邊中箭,可惜魔頭已成藥人,沒什麽智商,雙極門這樣站位,殺傷力反而不強。


    聞人恒顯然知道這一點,便對他們招招手,示意手下小心地挪過來在正前方排好,這才開口。下一刻,魔頭毫不猶疑地衝了過來,於是又撞上箭雨。


    葉右道:“你不可能早就猜到咱們會在這裏遇見魏海德吧?”


    聞人恒道:“嗯,在哪都一樣,站位和布局不變。”


    葉右應聲,打量魔頭的慘狀,見對方正看著他們。


    或許是失血過多流掉了一部分藥性,或許是從雲的藥還未成熟,更或許是連續不斷地受傷讓他感到了痛覺,魔頭的眼神竟慢慢清明了。


    他的雙手雙腿都紮著箭,受傷頗重,此刻便用力拔掉它們,喘了幾口粗氣,緊緊盯著葉右,眼珠通紅:“出來,與我一戰。”


    葉右挑眉:“你現在還打得過我?”


    老者道:“與我一戰。”


    聞人恒道:“有我在,你別想動他一下。”


    老者連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固執地望著葉右,那身上的殺氣很重,大概是受傷的關係,眼底還透出一股瀕死的瘋狂。


    聞人恒問:“是不是隻求一戰,生死不論?”


    老者終於肯賞他一眼:“是。”


    聞人恒笑得很好看:“那你別想了,帶著遺憾死吧。”


    老者的殺意上揚,立即衝向葉右。


    聞人恒抱著師弟再次拉開彼此的距離,魔頭仍然追著,速度明顯降了不少,聞人恒躲得很輕鬆,聲音不緊不慢:“你是不是覺得這世上除了你自己和高手,旁人都不叫人,能隨意宰殺?”


    老者道:“是又如何?”


    “你可知何為江湖?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你究竟有多蠢、有多不值一提,”聞人恒道,“你注定要死在被你看不上的人手裏。”


    二人說話的工夫,葉右敏銳地發現師兄正在往回繞。


    果然不過多時,他便看見了追來的白道們——由於魔頭太厲害,追來的這一部分都是白道的精銳,包括慈元方丈和玄陽掌門。


    聞人恒停下,說道:“他已是強弩之末。”


    眾人也看見了魔頭如今的情況,精神都是一振,雖然不知道這對師兄弟是如何做到的,但此刻計較這些沒用,他們頓時齊齊殺了上去。


    聞人恒抱著師弟躍上近處一棵大樹,這才放開他。


    葉右垂眼望著,隻見白道將魔頭團團圍住,二話不說便與他打了起來。“屠魔”的誘惑實在太大,哪怕魔頭仍有一定實力,也攔不住俠客們往上衝的熱血。


    二十年前本就該被殺死的魔頭,終究還是要死在“屠魔”一事上。


    雙拳難敵四手,魔頭再厲害也畢竟不是神,加上失血過多,很快露出敗象,身上中了一刀又一刀,血肉翻飛。


    聞人恒見他硬提一口氣將周圍的人拍飛,並要對著師弟衝來,便趁機彈出幾塊碎銀,直接打中了他胸前的穴道。魔頭霍然抬眼,立即對上聞人恒的視線,這人的目光竟仍是溫和的,但或許是居高臨下,明顯透出了一點蔑視。


    旁邊的刀落下來的時候,他的腦中刹那間閃過一句話——你注定要死在被你看不上的人手裏。


    不,我不能這樣死!


    他的眸色登時一沉。


    下一刻,那把刀轟然落下,緊接著“砰”地被崩斷,眾人隻覺瘋狂的內力卷過來,急忙後退,驚懼莫名地看著他。


    葉右目光一凝,說道:“閃開,他走火入魔了!”


    魔頭衝開穴道,抬頭便看向樹上的二人。


    葉右和聞人恒轉身就走,魔頭怒吼一聲,拔腿追過去。聞人恒回頭掃一眼,問道:“他這樣會持續多久?”


    “不會太久,”葉右道,“他畢竟流了這麽多血,拖一拖就是。”


    聞人恒便和師弟一起往回折,片刻後隻聽零星的腳步聲傳來,抬眼一掃發現竟是從雲。


    從雲吩咐藥人抓住了兩個少幫主,此刻正勒著他們的脖子淡定地與白道對峙著,這時見到葉右,他的眼神熱了一下:“你主動過來,我就馬上把他們放了,如何?”


    葉右摘了麵具,對他笑得萬分乖巧:“好呀。”


    他說罷和師兄快速閃了過去,從雲害怕有詐,連忙吩咐藥人製住他們,但緊接著他便見斜刺裏衝來一個血人,一拳砸上一個正要靠近這二人的藥人,“砰”地把人砸了出去。


    從雲:“……”


    眾白道:“……”


    臥槽這是啥?


    葉右對從雲道:“快想點辦法,他走火入魔要殺我。”


    從雲猛地回過神,厲聲道:“給我攔住他!”


    從雲的話一出口,塵娘子等人立即撲向血人。


    這幾名曾在江湖上興風作浪的魔頭對上了一個大魔頭,雙方又都沒什麽痛覺和懼意,畫麵相當激烈。從雲一眼看出魔頭沒救了,便把“阻攔”的命令改成“殺掉”,這才看向葉右。


    葉右也望著他。


    此刻從雲背靠大樹,身後是幾名護衛,身前站著一對年輕的男女,他們手上各挾持著一位少幫主,正與白道對峙。葉右曾在少林見過那位姑娘,便把目光轉到了少年身上,道:“這便是吸血老鬼的兒子?聽說天賦挺高,那老鬼可能是覺得在你手裏待幾年,他兒子肯定會成為絕頂高手,便放心地死了。”


    從雲的心思一轉便懂了:“邪藥王告訴你的?”


    葉右大方地承認:“對。”


    邪藥王自從被抓住便相當識時務,問什麽答什麽,連藥人的大本營具體在晚萍堰的北雁村都是他說的。


    從雲不太關心這個,盯著他道:“你過來,我就放了他們。”


    葉右見少年的表情半點沒變,懶得再挑撥,說道:“我不是已經在這裏了麽?”


    從雲道:“走到我麵前來。”


    葉右道:“不怕我一掌拍死你?”


    從雲笑道:“當然得是你被我製住了,我才放人。”


    葉右也笑了:“我舅舅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你怎麽還看不開?”


    從雲的神色微微沉了一下:“你不需要知道,過來。”


    二人一來一回對話很快。


    白道聽得一頭霧水,又覺內容包含的信息有點大,便看著他們,另有一大部分人仍緊張地盯著戰局,感覺實在駭然。這時隻見那邊變故橫生,一個藥人被魔頭砸中,轟地飛向他們,而魔頭利用這一缺口,硬是衝了出來。


    眾人紛紛變色,急忙躲避。


    葉右和聞人恒躲的時候默契地向那對男女靠近了些,落地後緊接著貼近對方,快速搶下人質扔進人群。葉右的速度要更快,救完人便朝從雲衝了去。


    與此同時,魔頭霍然追到近前,葉右聽著身後來風,耳邊響起師兄的叫聲,立刻一個閃身躲開魔頭的攻擊,跟著反手拍出一掌,把人送回追來的幾名藥人麵前,慈元方丈和玄陽掌門恰好帶人殺到,迅速將他們圍了。


    他估摸魔頭肯定完蛋,重新掃向從雲,這時隻聽“砰”的炸響,煙霧再次湧出,瞬息之間將他整個人都吞了進去。他下意識閉上眼,正要後退,卻覺半邊身子驟然一麻。


    聞人恒也看見了煙霧,心裏一緊:“阿右!”


    煙很快散盡,聞人恒與趕來的白道都是一停,因為從雲不知何時已製住葉右,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都別動。”


    聞人恒敏銳地發現師弟的胳膊上紮著一根銀針,眸色沉了沉。


    從雲把人按進懷裏,對他們抬抬下巴:“後退。”


    葉右尚有神誌,歎氣道:“這麽多人圍著你呢,你真能把我帶走?”


    “我能,”從雲說著吩咐護衛往葉右的嘴裏塞了一粒藥,並強迫他咽下,見他用眼角掃向自己,安撫道,“莫怕,隻是封你內力的藥罷了。”


    葉右道:“我挺好奇,你抓到我想幹什麽?我又不是我舅舅。”


    從雲道:“你會是的。”


    葉右道:“哦?”


    從雲湊近他的耳邊低聲笑道:“我這些年煉了不少藥,其中有一個能改變成人的記憶,等我給你喂下,慢慢把阿程的事告訴你,你就是我的阿程了。”


    葉右道:“我覺得哪怕我被改了記憶,人也不會變傻,早晚會察覺到有問題的。”


    “我其實不在乎把你變成半個藥人,隻聽我一個人的話,”從雲看著他的側臉,忍不住用拇指緩緩摩挲了一下他脖子上的皮膚,繼續掐著他,眼神炙熱,“早知你和阿程這麽像,當年我去你家的時候就應該把你弄走。”


    葉右很意外:“你還去過我家?”


    從雲玩味道:“二十年前的某一天。”


    葉右一怔:“二十年前……”


    從雲道:“不然你覺得你為何能跑掉?你娘到底是阿程的姐姐,我當年一時心善,就告訴你爹魏海德他們要殺過去了。”


    葉右心想原來如此,難怪他爹會知道魏海德他們是一夥的。


    隻是從雲事到臨頭晚才送消息,他總覺得沒安什麽好心,想看他父母驚慌失措的可能恐怕更大,畢竟從雲若真對他家有情分,又怎會在他家被屠之後繼續幫著魏海德他們做事呢?


    他問道:“你和我舅舅到底……”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覺脖子上的手微微收緊,頓時閉上了嘴。


    “我和他的事,我不想提,你也別問。”從雲說著看一眼麵前的人,再次讓他們後退。葉右被他按著與白道僵持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不遠處駛來一輛馬車,盯著馬車看了看,猜測從雲先前抓到人質時應該就吩咐手下折回去弄馬車了,不然不可能來得這麽快。


    他安撫地看一眼師兄,輕聲道:“好吧,但我怕你沒機會了。”


    從雲道:“什麽意思?”


    葉右道:“我中了燈滅毒,你把我的內力一封,毒要壓不住了。”


    從雲道:“你騙我。”


    葉右道:“你是大夫,我騙得了你麽?”


    從雲聞言空出一隻手探他的脈搏,臉色一變,有些慌了:“你……”


    葉右道:“現在信了?”


    “毒還能控製住,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從雲道,“等你和我回去,我馬上幫你解毒,現在,你們給我後退,快點!”


    聞人恒和師弟對視一眼,率先後撤。


    白道一眾束手無策隻能跟著退,把馬車給他們讓了出來。


    從雲便快速拖著葉右過去一起上了車,白道正不知要不要攔,就隻聽“砰”的一聲悶響,從雲自馬車裏一下倒飛出來,狠狠砸在了地上。


    護衛和那對男女大叫道:“公子!”


    聞人恒幾乎是在從雲受傷的同時便吩咐手下圍上去將他們擒住,不過那少年的武功很高,及時逃出了包圍,他第一反應就是衝進馬車擒人,但剛剛靠近便被馬夫一腳踢飛出去,很快也被綁了。


    這接二連三的事僅發生在瞬息之間。


    白道一眾完全跟不上節奏,愣愣地看著,直到馬夫摘了易容露出魔教長老的臉,他們才後知後覺有些明白了——敢情從雲派人取馬車的時候,魔教的人趁機把人家的馬車劫了!


    下一刻,隻見車簾被掀開,謝均明、左護法連同葉右一並出來了,聞人恒大步走到師弟身邊把人摟住,低聲問:“你怎麽樣?”


    葉右道:“還可以……”


    他說著察覺腰上的手用力收緊,見師兄的神色不太好,隻能實話實說:“暫時還不清楚。”


    聞人恒道:“你嘴裏不是放了紀神醫的藥?”


    “嗯,身子倒是不麻了,但現在內力隻回來一點,還得再等等看。”葉右說著走向從雲,垂眼看著他。


    從雲原本就有內傷,如今又中了謝均明一掌,自倒飛時便噴出了兩口血,臉色迅速蒼白下去,他看著葉右,艱難道:“阿程,你來了……”


    葉右見他已是彌留之際,便沒有糾正他的稱呼。


    “阿程,我是真的喜歡你……”從雲喃喃,“上次的事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我們去……去雲遊四海,宜言飲酒,與……與子偕老……”


    他的聲音漸漸變低,終於消散在了冰冷的風中。


    謝均明走過來:“阿程是誰?”


    “我舅舅,”葉右看他一眼,“魏海德呢?”


    謝均明道:“已經被綁住了,就在後麵。”


    葉右看看不遠處的魔頭,見他氣數已盡,便轉身去找魏海德。


    魏海德此刻正被衛晉他們押著。


    衛晉雖然答應過要把魏海德讓給葉右解決,但他和秦月眠都是一肚子壞水的人,擒人時沒少往魏海德身上招呼,所以葉右到的時候,便見魏海德渾身是血,僅剩的那條胳膊似乎也要廢了。


    他眯了一下眼:“魏海德,你終於落到今天這一步了。”


    魏海德冷笑:“廢話少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麽招盡管使出來。”


    葉右拿過白長老手裏的劍,問道:“沒遺言了?”


    魏海德道:“有,我真後悔當初在何極山的時候沒有殺了你。”


    “你是該後悔,”葉右道,“還有其他想說的麽?”


    魏海德道:“沒了。”


    葉右點頭:“我有,你放心死吧,你的豐賢莊我會一點點送下去給你。”


    魏海德道:“你想幹什麽?”


    葉右笑眯眯地道:“你當初做那些事不就是為了豐賢莊麽?你覺得我會讓它留著?”


    魏海德道:“你少異想天開,有方丈他們看著,豈容你胡作非為?”


    葉右張揚一笑:“本座何時怕過那些白道?”


    魏海德驟然想起他還是魔教教主,臉色微變:“你要是敢……呃……”


    話未說完,葉右的劍直接刺穿了他的胸口。


    “魏海德,”葉右冷冷地盯著他扭曲的臉,“我楊家九十多口人和我恩師的仇,今天便向你一並討了,上路吧。”


    他一把抽-出劍,魏海德維持著驚怒交加的神色,帶著那些未盡之語,“撲通”栽倒過去。


    葉右扔了劍,垂眼看著屍體。


    二十年的長途跋涉、步步為營,陰冷的漫漫長夜終於迎來黎明,他感覺肩上的重擔一輕,心頭一片突然而來的空茫。


    聞人恒自始至終都陪著他,見狀握住他的手,也沾了一手的血,溫和道:“走吧。”


    葉右壓了壓胸腔翻騰的情緒,說道:“嗯。”


    謝均明一路跟過來,安靜地看了看他們,放慢了腳步:“事情算是基本結束了。”


    左護法道:“宮主要回去麽?”


    謝均明道:“你應該問我下一步想做什麽。”


    左護法從善如流:“是,宮主想幹什麽?”


    謝均明道:“咱們把阿右搶過來吧?”


    左護法擦汗:“宮主你別開玩笑了!”


    謝均明道:“為何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左護法道:“當然是……”


    他猛地一頓。


    是啊,為何他會認為宮主在說著玩呢?


    宮主喜歡葉教主麽?


    自從宮主當初與葉教主相談甚歡的時候他便想過這個問題,到現在漸漸地都忘了。


    魔教沒來中原之前,他們無望宮是黑道當之無愧的第一大派,但他家宮主雖然過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總是囂張地把看不順眼的人折騰得雞犬不寧,卻連個紅顏知己都沒有,一直都是一個人玩。


    而忽然有一天葉教主搬了來,兩個人地位相當,脾氣相投,葉教主還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他家宮主會不動心麽?


    這一點他真的說不好。


    他咽咽口水,提醒道:“宮主,葉教主和聞人門主已經在一起了。”


    謝均明道:“就因為這樣才要搶,你想想等他們成婚後阿右興許就搬到雙極門去了,誰還陪我?我多寂寞。”


    “……”左護法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暗道您老其實就是想找個人玩吧?


    他無語地看一眼宮主,卻見宮主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緊接著朝前跑去。他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跟著,抬頭便見葉教主已經倒在了聞人恒的懷裏。


    “阿右!”


    “教主!”


    “葉教主!”


    “楊公子!”


    四周的聲音潮水似的卷過來,葉右又吐出一口黑血,望著湛藍的天空,徹底昏迷前心裏想:今天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他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


    再次清醒發現自己正躺在緩和的被窩裏。


    聞人恒坐在旁邊看書,見他睜眼便湊了過來:“阿右。”


    葉右感覺胸口有點疼,說道:“我睡了多久?”


    聞人恒道:“三天。”


    葉右感受一下,發現毒似乎被壓製住了,隻是身上使不出什麽力氣,問道:“這是哪?”


    聞人恒道:“華楊城。”


    葉右估摸是在楊家,打量一下師兄,握住了他的手。聞人恒怕他胳膊凍著,幹脆翻身上床,把人拉過來摟進懷裏,說道:“你昏迷不久,苗長老他們就來了。”


    “苗苗?”葉右道,“他們怎麽來得這麽快?”


    聞人恒道:“藥人身上的藥已經解開了,苗長老他們擔心你,就一起離開了少林,你出事的第二天他們恰好趕過來,他和邪藥王把你身上的毒壓下去了。”


    葉右道:“那紀神醫呢?”


    聞人恒道:“紀神醫年紀大了,速度沒有苗長老他們快,現在還在路上,方小神醫正陪著他,不日便到。”


    葉右道:“那……”


    “不用想,你那書童肯定會和他們走岔,”聞人恒知道他想說什麽,回答道,“但你魔教的人已經派人聯係了,讓他們這兩天折回來。”


    葉右應聲,往他懷裏挪了挪。


    聞人恒再也忍不住,捏起他的下巴低頭吻了過去,緊緊纏著他的舌,直到察覺他有些呼吸不暢才放開,拇指擦過他濕潤的嘴唇,啞聲道:“下次再這麽嚇我,你就哪也別想去了。”


    葉右喘了幾口氣,笑道:“行啊,你可要說話算話。”


    聞人恒的臉上終於帶了一些笑意,抱好他陪他躺著。葉右靠著他,感受著這股熟悉的體溫,漸漸有些昏昏欲睡,這時隻聽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似的女音。


    他睜開眼:“魏江柔?”


    聞人恒道:“應該是。”


    葉右挑眉。


    聞人恒便告訴他魏江柔的臉被從雲毀了。


    三天前他們到達華楊城的時候,魏海德留下看守的護衛早已嚇跑,扔下了魏江柔。魏江越找大夫給她看過,結論是她的臉已無法治好,魏江柔接受不了,脾氣變得有點差。


    而楊家家仆已經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俱是心疼他們家公子,必然不會再給魏家的人好臉色,能給她提供一口吃的就不錯了。魏江柔更受不了,昨天傍晚和一個小丫鬟吵起來,一時生氣就把人家捅了,鍾公子和魏江越聽見聲音趕到,前者對魏江柔冷嘲熱諷了一番,兩個人差點動手,魏江越便拎著她交給了少林武當。


    葉右道:“魏江越這是想……”


    聞人恒道:“嗯,他要把魏江柔送進菩提牢關一輩子,現在魏江柔由少林武當的人看著,這估計不知又出了什麽岔子,一會兒就沒事了。”


    果然沒過多久,魏江柔的聲音便消失了。


    葉右如今身體虛弱,根本聽不清她在吼些什麽。聞人恒則能聽清她是說想見師弟,求師弟讓邪藥王為她治傷,但這事他自然不會告訴師弟,權當沒聽見。


    他問道:“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葉右“嗯”了一聲,靠著他很快沉沉睡去。


    他的精神不太好,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然後斷斷續續又睡了一整天,再次醒後便看見了紀神醫一張熟悉的臉。


    紀神醫正為他把脈,問道:“感覺怎麽樣?”


    葉右道:“胸口疼。”


    紀神醫嫌棄道:“不能換個新鮮的?”


    葉右笑道:“這次是真疼。”


    紀神醫不置可否,細細把了一會兒脈,說道:“幸虧你的內功高。”


    聞人恒隻聽這一句便踏實了。


    紀神醫捋捋胡子,看著某人:“隻給你治這一次,下次你何時回白道,我何時給你看病。”


    葉右想起紀神醫的那些規矩,笑道:“我聽說前輩的規矩是當初‘屠魔’一事之後,您看見魏海德和丁一誠的慘樣才立下的,那時前輩其實就知道他們有問題了吧?想必他們的傷太假,前輩為防止被他們懷疑,這才故意裝作生氣立下了誓言。”


    紀神醫沒有回答。


    葉右繼續笑:“現在他們已死,前輩剛好借著晚輩這個台階下,就說看一個人的好壞不能看他是黑道或白道,應該……”


    紀神醫打斷他:“少說點話,留著力氣喝藥。”


    葉右聽出他有些惱羞成怒,笑眯眯地道:“好吧,前輩的決定晚輩無從幹涉,不過晚輩是不會回白道的,方小神醫之前就想入我魔教,本座這幾天就收了他,以後黑道的人看病直接找他便是。”


    紀神醫立刻對他吹胡子瞪眼。


    聞人恒在旁邊哭笑不得,示意師弟老實點,這才讓他閉嘴。


    有紀神醫醫治,葉右體內的毒越來越少,半個多月後便徹底清了。


    事情既已結束,俠客們便慢慢散了。


    幾位前輩則湊在一起,開始商量抓到的人和那些恢複的藥人該如何處理。楊公子也已被送回來,交給了方小神醫和苗長老,這二人之前聯手解過衛晉身上的藥,便以衛晉上次中的毒-藥為引,試著給楊公子解——雖然用了五天才摸到頭緒,但如今正往好的方向發展,讓葉右著實鬆了一口氣。


    不知不覺又過去半個月。


    這些天謝均明待得無趣,見葉右的傷已無大礙,便帶著無望宮的人和沉虹一起告辭了。


    他們這次幫忙,葉右十分承情,親自把他們送出門,告訴他們等他回小青山大家便聚聚,謝均明道:“行啊,別忘了備點好酒好菜。”


    葉右笑道:“少不了你的。”


    謝均明最後看他一眼,帶著穿著小綠裙的沉虹上了馬車。


    葉右目送他們走遠,掃見衛晉也出來了。這人身上的藥比燈滅毒簡單,紀神醫還沒出手,邪藥王便幫著解了。葉右看著他:“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衛晉道:“還沒想好。”


    葉右道:“我聽說‘月影’的人都想跟著你。”


    衛晉道:“我沒接,光明磊落了這麽多年,我早煩了。”


    葉右頓時笑出聲:“來我們黑道?”


    衛晉道:“入你魔教麽?”


    葉右道:“你隻要願意就來,我魔教還沒有副教主。”


    衛晉很痛快:“成。”


    葉右對他笑笑,正要說點什麽,卻見魔教的消息到了。


    他從黑長老的手裏接過紙條打開,發現是梅長老的來信,上麵說已經查完,果真沒有任少天這個人,現在她正要把任少天綁回魔教關著。葉右道:“回信,告訴他們來華楊城。”


    黑長老應聲,領命而去。


    葉右重新看向衛晉,見他正望著一個方向,便也看過去,發現竟是魏江越——這人自從來了楊家就基本沒怎麽出過門,如今他們都在門口,他能出現在街上,想必不是走的後門便是翻的牆。


    衛晉道:“他這是要去哪?”


    葉右道:“你先回去,我跟去看看。”


    衛晉道:“不用我跟著?”


    葉右道:“我怕你拖我後退。”


    衛晉想起他練的是《追成散》,那點擔心瞬間煙消雲散,冷哼一聲進門:“我會告訴廚房不用留你的飯。”


    “我會趕回來的。”葉右微微一笑,跟了過去。


    魏江越要去的地方是一間民房,葉右越走越詫異,等到看見開門的是丁喜來才恍然大悟,敢情這人找到了丁喜來,但不知出於什麽目的安置在了這裏。


    他心裏詫異,幹脆在附近等了等,一刻鍾後,他便見魏江越出來了。


    魏江越沒想到竟能遇見他,僵了一瞬,走過去道:“他聽說消息趕來了華楊城,但不敢見你。”


    葉右道:“嗯。”


    魏江越靜了一會兒,說道:“他其實一直想和你道個歉……”


    “不用了,”葉右看他一眼,“聽說魏海德的屍體是你斂的,你應該知道是我下的手吧?”


    魏江越又是一僵,說道:“知道。”


    那時他爹被擒,他勸他爹認罪,他爹反而教育他要如何接管豐賢莊,他失望之極,覺得他爹忽然間便變成了他完全陌生的樣子,便沒有跟著他們過去。


    葉右道:“想報仇,隨時來找我。”


    魏江越啞聲道:“我不會的。”


    葉右道:“你們有什麽打算?”


    “重新開始,豐賢莊我是不會要的,丁喜來也不想要靈劍閣,所以我們決定把家財補償給那些被我父親他們傷害過的人,”魏江越頓了頓,問道,“你恨過我們麽?”


    葉右道:“恨過。”


    魏江越沉默。


    葉右道:“現在雖然不恨,但我其實不怎麽想看見你們。”


    魏江越閉了一下眼:“嗯,我明天就帶著他們離開華楊城。”


    葉右不置可否,察覺他放慢了腳步,便沒有等他,徑自往前走去。


    魏江越看著他的背影,一瞬間有些想把自己的感情告訴他,但緊接著想到他實在沒什麽資格。那句羞於出口的未盡之言,注定要跟著他一輩子,最終糅雜在時間與骨血裏。


    葉右走了一會兒,漸漸聽不見對方的腳步聲了。


    他估摸這人怕是不想與他一同回去,便轉到了另一條街上,走出幾步後,他發現這好像是他當年逃亡時走過的路,一時有些愣神,突然很想去楊家的墳墓看看。


    他於是出了城,邁進墓地靜靜站在那塊墓碑前。


    這些年他一個人對著他們說過很多事,如今並沒有什麽想說的,唯一新鮮的便是大哥還活著,下次要帶著大哥一起來罷了。


    他獨自待了片刻,轉身回城。


    天慢慢陰下來,寒風吹過蒼涼的小路,帶起一陣簌簌聲,恍然間他似乎看見一個小孩跌跌撞撞,倉皇無助地跑過他的身邊,接著便消失在了時光中。


    他站定抬頭,隻見城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人,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這人長相俊朗,嘴角勾著舒適的笑,目光溫柔地罩住他,讓人的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葉右走過去:“你怎麽來了?”


    聞人恒道:“我聽衛晉說不用留你的飯,稍稍找魏江越打聽一下,猜出你可能會出來。”


    葉右道:“那你也不用跟出來。”


    聞人恒道:“不行,我剛剛吩咐廚房做了一桌子衛晉不愛吃的菜,我猜衛晉不會太痛快,咱們去酒樓吃。”


    葉右立刻笑了。


    聞人恒對他伸出手。


    葉右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一起進了華楊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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