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場大夢,


    人生幾度心涼?


    夜來風葉已鳴廊,


    看取眉頭鬢上。


    ──西江月.蘇軾


    數天過去,左陽都未曾再踏進雨閣一步。


    蝶雨倚窗長歎,怨歎幸福的日子為何如此短暫,也怨為何左陽不相信她、不聽她的解釋?


    為此,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加上已逐漸凸出的小腹,讓她的身子一日瘦過一日,神情也日漸憔悴、委靡。


    「蝶雨姑娘,你怎麽又將窗子開得這麽大?小心著涼了。」


    周嬸走進房間,見蝶雨穿著單薄的衣裳站在窗前,不由得邊嘮叨,邊上前將窗子關上。


    「我幫你熬了些粥,你快趁熱暍了吧!」她扶著蝶雨坐到桌前。


    蝶雨搖搖頭,意興闌珊的說:「我不餓。」


    「你就算不餓,還是多少吃點東西,你得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啊!」周嬸主動為蝶雨盛了一碗粥。


    聽她這麽說,蝶雨不禁神色黯然的撫了撫小腹。


    「為什麽他不相信我?」她喃喃的低語著。


    聞言,周嬸忍不住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你跟少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人家都說,夫妻床頭吵,床尾合,隻要彼此能退一步想,我相信,沒有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


    她從丈夫那裏得知,在少爺出門前,兩人還是難舍難分的,怎知,少爺回來了好些天,兩人卻不知為何形同陌路,少爺甚至寧願夜宿在書齋,也不願踏進雨閣一步。


    但少爺不提,蝶雨姑娘也不說,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即使他們想幫忙,也使不上力啊!


    「但他完全不肯聽我的解釋。」蝶雨哽咽的說。


    「也許是少爺還在氣頭上,心裏難免放不開、想不透,你可以主動去找他,跟他說清楚啊!」周嬸好心的建議。


    「主動去找他?」


    「是啊!既然他不來找你,那你就去找他嘛!男人就是臉皮薄,不喜歡低聲下氣的求和,你主動去,等於是給他找了個台階下,說不定他就不會一個人在那兒鑽牛角尖了。」周嬸以過來人的身分勸道。


    「真的嗎?」蝶雨不太確定的問:「可我怕他不想見到我。」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就我所知,少爺這幾天也是同你一樣,每天茶飯不思的,老是一個人在書齋裏借酒澆愁呢!」


    蝶雨低頭深思著,或許,真如周嬸所說的,她該主動出擊,畢竟,一個人待在這裏自怨自艾是無濟於事的。


    「嗯!謝謝你,周嬸,我等會兒就去書齋找相公。」蝶雨的臉上終於露出這幾日來的第一個笑容。


    「好啦!那你就別再煩心了,先把粥暍了,等會兒我幫你燉點補湯,你帶去給少爺,我相信你們之間一定會雨過天晴的。」


    蝶雨微笑地端著一碗參湯,緩緩的踏上樓梯,朝書齋走去。


    才在書齋門口站定,她突然聽到一聲急促的喘息及曖昧的呻吟自書齋內傳出來。


    她皺著眉頭,伸手輕輕的推開書齋的門,但映入眼簾的景象卻令她驚訝得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整個人愣在當場。


    隻見小妍渾身衣衫不整的半躺在躺椅上,雙腿大張,眼眸半眯,露出一臉快意、沉醉的淫媚表情。


    而赤裸著上身,壓在她身上的「左陽」背對著門口……


    雖然撕心裂肺的劇痛籠罩著她,但她隻是靜靜的躺在地上,雙眼無神的看著天空,任由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直到滲到土中消失不見。


    心碎了,徒留軀殼又有什麽用?還不如就這樣結束吧……


    眼,眨了一下,又一下……漸漸地,一陣黑霧向她襲來,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累,好想睡……


    也許,就讓她這樣永遠沉睡不醒吧!至少,這樣她就不會再覺得心痛了……


    清月高掛,寒蟬淒鳴。


    雨閣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數名仆婢匆忙的進出著,每個人的臉上皆布滿了倉皇的神色。


    相較於屋外寒凍的天氣,屋內的溫度正不斷的升高著。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叫你們把炭火燒旺點沒聽見嗎?這屋子裏真是見鬼的冷!」


    周嬸沙啞威嚴的聲音先是命令著,而後又轉向躺在床上,麵無血色的女子,溫柔地開口,「蝶雨姑娘,你別擔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蝶雨渾身虛弱的躺在床上,一雙大眼無神的睜著。


    她沒聽到周嬸安慰的話,也沒聽見仆婢們在屋內走動的聲音,此刻的她,腦中淨是一片空白,她完完全全無法思考……


    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為什麽她會覺得心酸得疼?


    為什麽她的身體也是空空的、飄飄的,像正在失去什麽似的?


    是她的生命嗎?


    「蝶雨姑娘,你要振作點,孩子沒了可以再生,你千萬要撐下去啊!」周嬸聲音哽咽的說。


    孩子?


    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


    沒了……


    突然,她想起來了,她記得她看到一幅令她心碎的畫麵……


    然後……她嚇得不小心從樓上重重的跌了下來……


    她失了焦距的瞳眸頓時蒙上一層淚霧,睜大的眼瞳中進射出恐懼的光芒,微張的唇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無法說出口,害她急得猛力的喘息著。


    「蝶雨姑娘……」周嬸見她神色不對,急忙輕喚了一聲。


    然而,蝶雨卻恍若未聞。她握緊的雙拳因用力而泛青,纖弱的身子因急劇的呼吸而打著顫。


    終於……


    「啊……」


    一聲淒厲呐喊衝出她的喉嚨,嚇著了屋內所有的人。那一聲強過一聲的呐喊,像是帶著悲涼的控訴,逐漸上揚、再上揚……


    經過一陣混亂後,雨閣終於恢複了寧靜,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呈現一片死寂。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的推開,左陽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但才一跨進門,他就被眼前清泠的氣氛震懾住了。


    他一手扶著門框,雙眼瞠大,直直的盯視著前方躺在床上、安靜得一動也不動的人兒,全身不由自主的開始發抖。


    他不敢往前進,隻能像個木頭人般僵直在原地。


    他也想開口,但雙唇卻因顫抖得太厲害,聲音彷佛都被哽在喉嚨裏,怎麽也擠不出來。


    靜,一切都好靜好靜,靜得讓他害怕、讓他恐懼,他害怕她會就這樣不再睜開眼看他,他恐懼她會就這樣離他而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就站在那兒,定定的看著她,許久,他才緩緩的移動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的靠近床邊。


    他遲疑的伸出顫抖得厲害的手,小心翼翼的,像是怕驚擾到她似的移到她的鼻前,直到感覺到她輕淺的呼吸,他才鬆了一口氣地「咚!」的一聲雙膝跪地。


    凝視著她蒼白的小臉,他心痛得無以複加。


    是他!都是他害她受到如此的折磨!


    看著她憔悴、消瘦的麵頰,他忍不住伸手輕撫著虛弱的她。


    握住她平放在棉被外的小手,他俯低頭,將臉貼上地柔弱無骨的柔荑輕輕摩挲,感覺到一股熱熱的液體自他的眼眶流出。


    她沒死……


    她沒有離開他嗬……


    真實的感覺到她的體溫,讓他這才安下心來。


    「少爺……」


    一聲輕喚自他身後傳來。


    他轉過頭,看見站在他身後,一臉憂心的周嬸。


    「大夫怎麽說?」他輕聲問著,再次轉過頭,深情的凝視著安睡的蝶雨。


    「算是逃過一場死劫吧!隻不過……孩子沒了,就不知蝶雨姑娘醒來後,是不是能承受……」周嬸哽咽的說不下去。


    「孩子……沒了……」左陽震驚的跌坐在地,好半晌說下出一句話來。


    「由於蝶雨姑娘從樓梯上滾下來……孩子保不住……」周嬸邊說邊拭淚。


    他閉上眼,痛苦得難以忍受,他不但害了她,還殺了自己的孩子啊!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他心情沉痛的自問著。


    「少爺,我不知道你和蝶雨姑娘之間究竟怎麽了,這幾天,她一直悶悶不樂的,老是喃喃自語著『他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不聽我解釋』」,但問她,她卻什麽也不說。


    「今兒個一早,我就勸她主動到書齋去找你,好化解彼此間的誤會,怎知道她……她會趺下來……唉!早知道,我就該陪她一起去的,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周嬸自責的說。


    「不是你的錯,都是我……讓嫉妒蒙蔽了眼……我應該要相信她的……」他聲音痦瘂的開口。


    「你們之間究竟……」周嬸很想問清楚,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實在沒有資格過問主子間的事啊!


    左陽卻不以為意的低喃道:「我回來那天,小妍告訴我,說她看見蝶雨跟堂哥之間有曖昧,他們趁我不在的時候……我本來是不相信的,可是……誰知道,一進門……我就看見堂哥與蝶雨在床上……我一時怒急攻心,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解釋……」


    「怎麽可能?」周嬸不平的嚷道:「每天我都陪著蝶雨姑娘,她怎麽可能會和堂少爺有……有曖昧關係呢!」


    「其實,今兒個我一個人在酒館裏喝悶酒的時候就想通了,都怪我鬼迷了心竅,被嫉妒衝昏了頭,才會這樣誤解她,甚至害了她,害了孩子……」


    「既然如此,等蝶雨姑娘醒過來後,你就跟她把事情解釋清楚,我相信,她一定會原諒你的。」周嬸樂觀的說。


    「但願如此。」


    話落,他就聽到床上傳來一陣輕微的呻吟聲,他趕忙轉過頭去,緊握住她的手喚道:「雨兒……」


    蝶雨皺著眉心,狀似痛苦的搖著頭,許久,才緩緩的睜開眼。


    「你覺得怎麽樣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心急的疊聲詢問著。


    蝶雨眨眨眼,皺起眉看著床頂,然後才轉頭看他,一臉的漠然。


    「我……怎麽了……」她遲疑的開口。


    「你忘了嗎?你從樓梯上跌了下來。」他解釋道。


    「跌下來?」她一臉的迷惘之色。


    「是啊!蝶雨姑娘,你可把我們給嚇死了呢!」周嬸欣喜的說。


    「蝶雨姑娘……是誰……」她不解的問,隻覺得頭痛欲裂,腦袋中空洞一片,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


    聞言,周嬸驚訝的倒抽一口氣,納悶的看向左陽。


    「你不記得了?」左陽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怎麽會這麽問?


    「你……是誰?」


    「我是你的相公啊!」左陽心急的說。


    「我……不記得……」她痛苦的閉上眼睛,她隻感覺到全身好痛,像是要散開了似的。


    「周嬸,快去請大夫來!」左陽急切的吩咐。


    周嬸忙點頭,轉身街了出去。


    「我的頭……好痛……為什麽……我什麽都不記得……」她扶著頭呢喃。


    「別怕!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絕對不會……」他向她保證。天哪!老天到底是在開什麽玩笑?左陽在心中痛苦的呐喊著。


    他一把攬住她的身子,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想用無限的柔情安撫她不安的心……


    清明時節,春色無邊的西湖畔,湧進絡繹不絕的人潮。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一道嬌小的身影倏地衝進在一旁等候的男子懷裏。


    「相公,這裏真的好美好美喔!」她那小巧、絕美的臉蛋上,染上一層因奔跑過後的紅暈。


    男子展臂攬住她柔軟的嬌軀,寵溺的為她撥開散在臉上的發絲,深情的凝視著她。


    自從那次失足跌落樓梯的事件後,時間已然過了一年,但她的記憶一直留在清醒的那一刻,之前的痛苦與折磨,彷佛不存在般的消失無蹤。


    為此,他不禁心懷感謝,對她而言,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那些痛苦的記憶就讓它埋藏在過去吧!即使她不再憶起,他也不覺得有啥遺憾,反倒有些慶幸。


    如今,她隻記得清醒後,他對她的深情與濃濃的愛意,完全忘記之前所有的不快樂。


    也因此,他對自己立了重誓,他要寵她、疼她、愛她,用他所有的溫柔與嗬護包圍她、灌溉她,讓她在他的保護下度過每一個日子……


    但他也有心理準備,有朝一日,她若記憶恢複,他會用盡他所有的耐心、愛心讓她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讓她知道隻要有真愛,任何的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是的,他有信心,他會是這世上唯一能給她幸福的人。


    「相公,我們再到橋那邊去看看好不好?」她興奮的說,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半月形的拱橋。


    「好。」他溫柔的笑著點頭,他真是愛極了她天真、無憂無慮的笑容。


    「快點!」她心急的拉著他往前走去。


    「別急,小心跌倒,傷了肚子裏的寶寶。」他輕聲提醒道。


    「哦!」


    聞言,她才緩下腳步,努力壓抑住興奮的心情,一步一步慢慢走著,邊走,還邊不時朝他露出燦爛的笑顏。


    他心滿意足的摟著她。


    幸福,在春色下逐漸蔓延、再蔓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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