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怪叫之後,少年就不再有絲毫變化, 如石沉大海, 一秒的漣漪後波瀾不起。


    無論周易怎麽試, 他都沒反應,隻是傻愣愣的抱著石榴。


    王於漾看少年往前麵的院落方向跑, 拉住周易問道,“他家裏有誰?”


    周易說,“奶奶。”


    王於漾拿紙巾擦擦撿石榴時沾到的灰塵, “去拜訪一下?”


    周易動動眉頭, “不合適。”


    “那先去吃飯,一會再過來。”王於漾找地兒扔紙巾,見他杵著不動,眉毛一揚,“走了啊小易。”


    周易低頭看向他, 提醒道, “隻有外賣。”


    “湊合吧。”


    王於漾腳步懶散的走著。


    不多時,王於漾跟周易坐在一家小麵館裏, 各自麵前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


    王於漾看到飄在上麵的油花就沒了胃口,他勉為其難的撈一點麵條吃掉, 之後便把筷子放了下來。


    周易睨他,“這就是你說的湊合?”


    王於漾聞著渾濁的氣味, 眉心鬱沉的輕蹙, “吃你的。”


    周易掰開一次性筷子, “提到你死的時候, 那小子有反應。”


    王於漾問他要了口香糖,倒一顆進嘴裏,清涼的味道頓時填滿口鼻,“嗯。”


    周易撈一筷子麵條吃,“看到你被殺,嚇傻了?”


    “不可能。”王於漾漫不經心的咬著口香糖,“書房又不是花園,哪是誰都能靠近的。”


    周易沉默了會,“你那晚沒讓他在身邊伺候?”


    王於漾掀掀眼皮,“伺候什麽?”


    周易又沉默了。


    “叔叔說過的話,也不知道你聽進去了多少。”王於漾啼笑皆非,“平時那孩子也就在山莊裏彈個鋼琴。”


    周易停下撈麵的動作抬頭看男人一眼,垂下眼眸繼續吃麵。


    其實他記得這個男人說最近幾年心態老了,開始注重養生,身邊會帶個聽話的孩子解解悶,不碰了。


    隻是他不清楚,所謂的不碰是到什麽程度。


    王於漾餓了,口香糖不管飽,他尋思還是去車裏把那塊麵包吃了吧。


    周易快速撈完一碗麵。


    王於漾心心念念著他的麵包,“走吧。”


    周易坐在塑料凳子上沒動,眼角往男人那碗麵上瞥,“我沒吃飽。”


    王於漾說,“那你再點一碗。”


    周易把他的麵碗搬到自己麵前,麵色漠然的吃了起來。


    王於漾支著頭,唇邊含笑。


    周易一碗麵吃完,耳根到脖子都滾熱一片。


    .


    秋老虎的威力驚人,午後從碧藍天空灑下來的陽光有些炙熱。


    車裏,王於漾慵懶的斜倚著皮椅,昏昏入睡。


    周易給小白打了電話上車,喊了男人一聲,“那小子如果不是看到你被殺的一幕嚇傻了,那是無意間聽到了別人密謀殺害你的事,揣著驚天的秘密擔心被滅口,自己嚇自己,自我保護的成了傻子?”


    “有可能。”


    王於漾說,“十九歲的小孩,心理承受能力跟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都有限。”


    周易看男人的眼皮往下耷拉,懶懶散散的,精貴的貓兒一樣,額角輕微一抽。


    王於漾的眼瞼被光影籠罩著,“他一直不出來,我們就在這等?”


    “晚上在鎮上住一晚。”周易發現男人看過來,麵色全是肅穆跟冷峻,“夜裏我進去查一下。”


    王於漾收回目光,“要不把人撈出來問問?”


    “傻子是聽不懂人話的,不能按照正常的那一套來,隻能碰運氣。”


    周易說完沒多久,王於漾就睡著了。


    王於漾醒來已經是黃昏將至,十九沒從家裏出來過。


    他跟著周易去了賓館,接著睡。


    周易的眉間擰出“川”字,今天怎麽這麽能睡?他彎腰查探男人的鼻息,動脈,體溫,之後又拿出手機,確定手環的定位完好。


    這才在床邊坐了下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周易把玩著煙盒,回國後的許多事都讓他感到無力,當了那麽長時間的傭兵,卻覺得能派上用場的沒多少。


    他握住床上的人放在腹部的手,用粗糲的掌心包裹著輕輕摩|挲。


    潛入了深度睡眠,不會有知覺。


    周易凝視男人沉睡的模樣,膚色蒼白的近似透明,嘴唇的顏色也很淡,盤旋在臉上的病態肆意生長著,就沒停過。


    距離他死到今天,已經有一個半月了。


    這段時間的一樁樁事不拆解開了搞清楚,誰都不會安心。


    人體實驗嗎……


    周易攥著男人手的力道一再收緊。


    .


    夜裏周易再三叮囑後離開了賓館,王於漾開著電視看了一小會,腦子裏針紮的疼起來,他關掉電視靠在床頭喝水。


    王於漾突然看向左側的窗戶,寂靜無聲。


    冷不丁的,他想起來小邱之前說的一件事。


    小邱說她聽到原主房裏有翻東西的聲音,以為是進了小偷,就想也沒想的跑進了房裏,看到一個人影從窗戶那裏下去。


    原主的房子在六樓,小邱認為即便命大不死,肯定也摔殘了,不可能什麽事都沒有,而那晚小區裏沒人摔下樓。


    覺得是聽錯了,看花眼了。


    不過,她說自己當時沒立刻趴到窗戶那裏看。


    這間房在五樓。


    王於漾剛才有一瞬間感覺窗外有什麽。


    兩秒後,王於漾下了床把窗戶關起來,栓上,他站在窗邊往下看,黑漆漆的,像深淵。


    王於漾快速拿了那孩子給的m1911,沈靜的坐到椅子上麵,眼簾微微闔著。


    房裏靜悄悄的,王於漾能聽到自己清洗的呼吸聲,好半響,他緩慢的眯起了眼睛,錯覺嗎?


    “扣扣”


    敲門聲突起。


    王於漾的眼皮猛地狂跳了幾下,他沉著的轉過身,麵向門。


    門外響起低低的聲音,“我。”


    王於漾把槍放起來,走到門口,手搭上保險栓,沒再動。


    門外靜了片刻,又一次響起聲音,壓的更低,沉沉的,“是我。”


    王於漾拉開保險栓,門開了一條縫隙,熟悉的氣息就撲了個滿懷,他將門完全打開,轉頭往房裏走。


    周易帶著一身秋夜的涼意進來,看男人光著腳踩在地板上麵,眉頭一皺,“怎麽沒穿鞋?”


    “忘了。”王於漾輕描淡寫完問,“有發現嗎?”


    周易反手關上門,“沒有。”


    王於漾高度警惕過後有些疲軟無力,再加上回來的孩子讓他有一定的安全感,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周易叼著煙坐在床尾,腰背彎著,手搭在腿部,雙眸望著對麵的蒼白牆壁。


    不久前他撒謊了。


    那處院落裏沒搜查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他試探那小子有收獲,他提起林少南的時候,對方嚇失禁了,尿|液|濕了一褲子。


    更是縮在牆角抱住頭,嘴裏語無倫次的重複著“我不想死”,最後昏了過去。


    周易無意識的在煙蒂上咬出一圈印記。


    s城的沈二爺,年少時撐起整個沈家,以可怕的速度收割勢力,成年後不斷擴展野心,而立之年在黑白兩道的灰色地帶稱王。


    傳奇一般的人物也脫離不了塵世。


    周易把腳放到床上,走到床頭蹲下來,俯視著眼皮底下的睡顏,想擠到這個男人身邊的人太多了,多的是敬重,畏懼,巴結,討好的麵孔,原先隻有林少南稍微特殊點。


    現在多了個他。


    他靠的一手廚藝,以及老天爺給的機會。


    如果沒有謀殺,沒有死亡,沒有所謂的重生,他絕不會成為這個男人的選擇,哪怕僅僅隻是暫時的。


    林少南靠的是什麽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人是貪婪的動物。


    就好比他,明明清楚以這個男人的身份經曆,現在這樣已經對他足夠好了,好的打破了原則,超過他的預料,他卻還是覺得不夠。


    林少南也一樣。


    一旦擁有了一點甜頭,就想得到更多。


    林少南的城府比他想的還要深,換成他,絕不可能看著這個男人寵愛身邊的誰,更不要說親自挑人送過去。


    隻是聽說都很難受。


    周易的眉骨聳起,林少南用長達十年以上的時間偽裝跟隱忍,麻痹了這個男人的戒備心。


    越是聽話的,信任的,反咬上來的時候,就越狠。


    周易避開男人的臉,對著虛空噴口煙,現在的線索是,林少南參與進了這起謀殺案。


    從他讓肖明來監視這個男人,並且親自接近來看,很有可能知道重生的秘密。


    出於某個原因沒有做出大動作,像是有什麽他掌控不了的因素,還在觀望走向。


    那他就不是幕後的布局者,操控者,頂多算策劃者之一,與人合作各取所需。


    謀殺,重生,實驗……


    周易隱隱猜到了什麽,遲遲沒動,煙灰累積了半指長,那簇火光像是竄進眼底,又一下滅掉,歸於沉寂。


    煙灰掉到床上,周易小心掃下去,在男人身邊躺了下來。


    林少南是他看著長大的,陪他的時間最長,比沈家任何人都親,讓他接受對方是內鬼需要鐵證。


    沒挖到之前還是不說了。


    周易側身,魔障的伸手摸上男人的嘴唇,拇指控製不住的反複按壓摩|挲。


    等他反應過來時,男人的嘴唇已經變得發紅,他立刻像個幹壞事的小孩似的收回手,渾身肌肉僵硬,呼吸沉而緊繃。


    旁邊的男人翻了個身,一條手臂橫過來,接著是一條腿,周易一動不動,任由自己被當作抱枕一樣抱著。


    周易氣息粗重的蹬著天花板,感覺自己離死不遠了。


    他想把男人推開,不然自己會很難熬,可是手碰到瘦削的肩膀時,推開的動作卻變成往懷裏揉。


    低頭小心碰碰肩窩裏的黑色發頂,周易合了眼,在難言的痛苦跟滿足中慢慢睡去。


    .


    幾天後熊白從警方那兒撈出了一個文件夾。


    裏麵有十幾照片,都是一個類似徽章的金屬球,從不同角度不同距離拍的。


    除了照片,還有一個文檔,記載著金屬球的信息。


    -z3019號死者鄭原之物,表麵漆黑,像被火熏過一樣,那層顏色無法擦洗,材質待鑒定。


    王於漾看手機裏的金屬球,“鄭原的案子已經破了,怎麽警方還在調查?”


    “是梅月。”周易說,“她沒放棄你跟劉峰的案子,眼下隻有這條線可以偵查。”


    王於漾把照片放大,“劉峰的不也結了?”


    “隻是對外結了而已。”


    周易看著他,“那管藥沒有後續,梅月卻一直扒著不放,上頭給她兩周時間,查出東西就會答應成立專案組。”


    “挺好啊。”


    王於漾笑道,“是她的行事作風。”


    周易聽著客廳的嗚嗚叫聲,開門喊,“小白,管管狗。”


    “在管在管。”


    熊白蹲在陽台拍拍狗窩,頭頂母愛光環張開手臂,“小寶貝,過來,媽媽抱!”


    周易眼疼的關上門,“實物在警方那兒,隻能弄到照片。”


    王於漾放下手機揉眼睛。


    周易的語氣平淡,“你想要看實物的話,我今晚去拿。”


    “算了,”王於漾擺手,“別冒險了。”


    周易說,“沒事。”


    王於漾轉過頭,周易跟他對視一眼,“我去做飯。”


    “等等。”王於漾問道,“小易,說說俱樂部吧,查的怎麽樣了?”


    周易說,“就是個老年街舞社。”


    “……”


    王於漾笑,“別逗叔叔。”


    “從來都是你逗我。”周易不自覺的蹦出一句,停頓了一下平複心緒,“查到的就是那個,你還要加入嗎?”


    王於漾扶額,“去燒飯吧。”


    .


    周易走後王於漾又看起了照片,好像在哪見過,卻沒有印象。


    這種感覺在他獲得新生後出現過兩次。


    一次是蘇沫的笑容,還有次就是這玩意兒。


    王於漾看了很長時間,眼睛酸澀的有點發紅,他緩了緩出去,聞到油煙味,一時興起的說要炒個菜。


    周易半天回神,麵色頗有些一言難盡,“確定?”


    王於漾用行動回答他,直接上手,拿了鍋鏟在鍋裏劃拉劃拉。


    周易喉頭攢動,不太能接受這個畫麵,“你要炒什麽?”


    王於漾一笑,“都可以啊。”


    周易,“……”反正都不會是吧?


    王於漾看他衣袖折到手肘,露出一截精壯的小臂,上麵有好幾條細長的傷疤,前段時間沾到藥物割的,比較新。


    湊近看還能看到一些舊疤。


    周易怕他嫌棄似的,把手往後放放,“你自己炒。”


    說著就出了廚房。


    “炒什麽……”


    王於漾四處看看,選了台子上的胡蘿卜絲,都切好了,直接丟鍋裏就行。


    客廳裏,熊白抱著小奶狗坐在椅子上,下巴輕低著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乖巧等吃。


    “這是我來以後頭一回看叔叔下廚,有點激動,中午我要多吃兩碗飯。”


    周易一言不發的緊盯著廚房裏的身影,沒坐一會就皺眉起身離桌。


    熊白誒誒兩聲,“老大,你幹嘛去?這麽重大的時刻我們要一起見證啊!”


    “拿滅火器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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