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於漾睡前人在地下室, 睡醒就已經在船上了。


    不出意料的, 手背上又多了個新的針眼。


    那一大片淤青讓王於漾有些反胃, 他幹嘔了幾聲,胃裏火燒火燎,嗓子幹的發疼。


    王於漾在船艙裏躺了不知道多久,等到身體不那麽虛弱了,他吃力地爬起來, 青白著一張臉出去,迎麵而來的光線讓他眯起了眼睛。


    好像上次看天光是上輩子的事了啊。


    天亮了。


    王於漾看著一輪紅日慢慢從大海的東邊升起,霞光四射,映的海水都紅了。


    那一抹迷人的景色在他布滿紅血絲的眼裏逐漸清晰起來,一陣腥鹹的海風撲來,吹的他衣發亂飛。


    他站在橙紅鮮亮的光暈裏,瘦高病態的身體周圍散發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淩人氣勢。


    仿佛還是過去那個沈氏的族長。


    林少南不知何時過來的, 他愣怔的看了男人好一會兒, 輕輕喊, “二爺。”


    王於漾背對他站著看日出, 沒轉頭。


    林少南走到男人身後,腰背彎下來, 額頭靠在他的背上。


    很親呢也很自然的動作,充滿了無限的依戀。


    王於漾就穿了件單衣, 後背的衣服一濕熱就感覺到了, 不禁有些好笑, “你哭什麽?”


    林少南不說話, 隻是靠著他。


    王於漾突然轉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著,蒼白的手背青筋暴突,“我問你,你哭什麽?”


    林少南一言不發地耷拉著腦袋,眼皮微微垂著,眼眸裏一片赤紅。


    樣子委屈又無助。


    王於漾的視線掠過他,跟艙門那裏的肖明對視。


    手一鬆,頭轉回去,繼續看海。


    肩上多了件外套,接著是一雙手纏上來,擁住他的腰,一點點收著力道,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塊浮木。


    海上的日出很美,卻無一人有那種純粹的心情欣賞,可惜了。


    .


    浪很大,船顛簸起伏。


    王於漾以前出海玩過,不暈船,這次卻暈的厲害,吃了藥也不見效果。


    肖明拿走他手裏的嘔吐袋扔掉,回來後站在原處。


    王於漾喝幾口溫水,緩了緩吐出一口氣,流過生理性淚水的眼角微紅,“他是回不了頭的。”


    肖明沒有反應。


    王於漾又喝口水,“你現在別一味地被他牽著鼻子走,想想辦法,或許還有可能給他找出一條活路。”


    肖明依舊是那樣子。


    王於漾把杯蓋扣上,解開外套裏麵的襯衫最上麵一粒扣子,將衣領拉開一點,露出修長的脖子,接近動脈的位置有一塊可怕的咬|痕,周圍有深褐色的血跡,皮開肉綻。


    肖明麵上不見表情,垂放的粗糙手掌抖了下。


    王於漾說,“你自己打算。”


    肖明全身肌肉繃緊,又換換放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本跟筆,在本子上寫了行字。


    -請你不要再給我做心理建設了。


    王於漾輕笑了聲,“活路都別找了,你跟他一起吧。”


    話落,下一秒就自顧自的說,“一大巴車的俱樂部成員,好幾十人,還有其他車上的,死傷慘重,那場連環車禍毀掉了很多家庭。”


    “最小的死者在母親的肚子裏,還有幾天就要出生了。”


    肖明左眼角的那道疤狠狠抽了一下。


    王於漾瞥過去一眼,“後悔沒阻止他,還是說,你也參與了?”


    不等肖明回應,他就接著說,“底線是不能丟的,一旦丟了,那就完了,自己會把自己毀掉。”


    船艙內無比壓抑。


    王於漾又想吐了,他把肩頭的長發往後攏了攏,“能給我找個東西綁一下頭發嗎?”


    肖明那張剛毅的臉上盡是漠然。


    細看之後,會看出幾分滄桑的味道來。


    王於漾搖搖頭,“就你這忠誠的程度,也隻有我那小對象能跟你比一比。”


    忽有一縷蘭花香飄進他的鼻息裏,他轉頭看虛空,“人世無常,我那小對象死了。”


    “最後一麵是在醫院裏,匆匆忙忙的,現在想來,我當時應該給他一個吻的,他是個乖孩子……”


    王於漾閉上眼睛,長長的歎息,“感情這東西啊,太講緣分了,不是你的,你怎麽忙活,都不會屬於你。”


    話是說給兩人聽的。


    肖明的反應如同石沉大海,那點波瀾轉瞬即逝,斷然不會出現驚濤駭浪。


    而船艙外,林少南垂著頭,清俊的臉上陰晴不定。


    不多時,王於漾被帶到了二層的夾板上麵。


    日頭升上去了,天藍海清。


    林少南指著遠處已見輪廓的小島,“就快到了。”


    “那裏應該是蘇沫跟原來的王於漾生活過的地方。”


    他把男人襯衫最上麵的扣子扣回去,“蘇沫也真有意思,自己拿人當實驗品,都到這一步了,竟然還要回憶過去。”


    王於漾笑笑,“你也有意思啊。”


    林少南沒聽見一樣,一點點撫著他的領口,“二爺,等這件事過去,徹底風平浪靜了,我就帶你去我們的家,那裏我準備了很久,是你喜歡的地中海風格,有果園,湖泊,還有你喜歡的蘭花,比尚蘭園裏的要大兩倍。”


    王於漾看海鷗飛過海麵,不知道在想什麽。


    “今天的天氣很好,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個晴天。”


    林少南輕輕的說著,唇角牽著一抹笑,他的心情很愉悅,眼角眉梢不見絲毫陰沈,渾身散發著明朗柔和的氣息,像是回到了十八|九歲的年紀,捧著一顆喜歡身旁之人的心,對未來對生活充滿了期待。


    仿佛一切都將會變得美好,夢一樣。


    這樣的場景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通電話打破。


    林少南看是蘇沫,就厭惡地蹙了蹙眉心,交代肖明過來看著,徑自帶著一身低氣壓回了船艙。


    .


    沒過多久,船靠在碼頭,王於漾上了岸,餘光掃視四周,有幾條漁船,靜靜的停靠著。


    之後他又把視線移向大海。


    偶有一陣風拂過,海麵會帶起一點點波瀾,溫溫軟軟的樣子,頗有一些纏綿的味道,再往遠處觀望,就什麽都看不清了。


    這樣一幕顯得神秘而危險,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暗湧不止。


    林少南把圍巾套到他的脖子上麵,“二爺,你在等什麽?”


    王於漾被風嗆到,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單薄的背部不停顫動,挺弱不禁風的樣子,讓人提不起來戒備心。


    林少南輕聲說,“等你的小相好從地獄裏爬出來帶你走?”


    王於漾把手抄進大衣口袋裏,風吹的他劉海淩亂,陰影擋住眼睛,“是啊。”


    “那不行,二爺,你隻能跟我走。”林少南瘦削的麵部線條十分柔和,跟他說著話,像情人呢喃,“我們一起往前走,我早就給你鋪好了路,你已經在路上了。”


    王於漾一笑置之。


    車來了,司機是個中年人,小個子,身上有王於漾熟悉的東西,是個殺手。


    林少南打開後座的車門,目光看向男人。


    王於漾沒動。


    一旁的肖明跟中年人對主子給人開門這一事,都沒露出任何情緒變化。


    周遭的氣流有凍結的跡象。


    就在這時,王於漾彎腰坐了進去。


    林少南眼底的陰暗一掃而空,他鬆開扣住車門的手指,隨後坐進後座。


    車走的是環島路,整個島嶼都能在視野裏展現。


    王於漾臉對著車窗,看起了風景。


    林少南剝了塊巧克力放進口中,闔起烏黑的眼睫,骨節均勻的手指微微屈著,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腿上打著拍子,唇角上揚,儼然就是個矜貴且優雅的少爺。


    逼仄的空間充斥著巧克力的醇香,司機在前麵開車,肖明坐在副駕駛座上,摸出腰間的槍,卸下彈匣檢查。


    金屬的按扣聲尤為清晰,帶著殺戮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下來,王於漾透過車窗看著一處房屋,麵積並不大,屋頂像一路見過的其他瓦房一樣,鋪了一些石頭。


    島上的風很大,沙土跟草木屑飄的到處都是,混雜著淡淡的炊煙味道。


    這個時間點,居民們在忙著燒早飯,格外的安寧而真實。


    王於漾下了車,蒼白的臉微抬,看了眼晴朗的天空,手臂被拉住了,他轉眼看過去。


    林少南眼露關心之色,抓著他的指尖用力,偏淡的唇輕動,想說什麽,卻又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愧疚嗎?後悔嗎?痛苦嗎?恐慌嗎?


    這些情緒林少南都經曆過,也正在經曆著,但所有的加在一起,依舊遠遠比不上對未來的憧憬,以及對眼前這個人病態不堪,滲進骨血裏的執念。


    王於漾將他的情緒變化收進眼底,“這裏有實驗室?”


    “應該有。”林少南說,“最初的實驗十有八|九就是在這裏完成的。”


    王於漾打量著眼前的屋子。


    林少南抿了抿唇角,眼瞼下一片柔順,小聲說,“二爺,你受過強化精神力方麵的訓練,我怕你掙紮起來受罪,就讓蘇沫給你喂點東西,你睡一覺就能把記憶換了。”


    頭上多了隻手,林少南頎長的身子劇烈一震,愣愣的低下頭看著男人。


    王於漾摸著他的頭發,像一個失敗的家長,看著走上不歸路的孩子,“這些天你每天給我注|射一針,還叫那位從事研究工作的人喂我藥,想沒想過會給我的身體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林少南避開了男人的視線,又迎上去,“我有注意劑量,以後我會讓你恢複起來的。”


    語調裏有明顯的撒嬌,和過去一樣,渴望能得到男人的一點縱容,說不清裏麵有幾分畏懼,幾分愛戀,攪合在了一起,什麽都不純粹。


    王於漾放下手越過他,“進去吧。”


    身後沒響動。


    王於漾鼻子裏出聲,沒什麽意義,看來是談妥了。


    就在王於漾推開門,欲要抬腳跨過門檻時,手被拉住了,拉著他的那隻手冰涼,指尖發抖。


    林少南的眼窩深邃,瞳仁黑,看過來時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執拗,此時眼眶很紅,眼裏盛滿了讓人毛骨悚然的溫柔。


    他輕不可聞的說,“二爺,我愛你。”


    王於漾走了進去。


    .


    院子很大,西邊靠近角落位置有個沙池,王於漾看見了正在玩沙子的蘇沫,他穿著淺藍色工裝,長發不知何時剪掉了,蓄著一頭細碎短發。


    這還是王於漾第一次看他穿貼近現代生活背景的服裝。


    那幾次都是一身古韻的長衣,現在這樣,單看背影就顯得陌生。


    蘇沫背著身蹲在沙池裏,用塑料模型堆出了一片城牆,玩的不亦樂乎,充滿了童趣。


    “沈二爺,事到如今,我就不叫你王於漾了。”


    開場白攤出來的時候,蘇沫手上的動作不停,又是一塊城牆。


    這場碰麵在王於漾的意料之中,等很久了,他走進沙池裏,把抄在大衣口袋裏的手拿出來,撿起腳邊的貝殼模型。


    “把沙子塞進去,壓一壓,扣下來。”


    王於漾照做,隻是他沒把沙子壓好,也不夠平,沙貝殼扣下來軟趴趴的,很快就散了。


    蘇沫還在建城牆,“沈二爺童年沒玩過沙子?”


    王於漾說,“沒有。”


    蘇沫似是起了很強的好奇心,“那都玩什麽?”


    “什麽都不玩。”王於漾試著再弄一個貝殼,這回又壓的太緊了,倒不出來。


    “嗬,有錢人家的少爺也挺悲哀的。”


    蘇沫不知道什麽時候轉過了身子,笑意淺淺的看他跟模型較勁。


    “沈二爺好興致,都這時候了,進來不問也不看,跟沒事人一樣玩起了沙子。”


    換了發型跟衣服,身處髒亂的沙池裏,風吹的眼睛睜不開,仍然十分出挑,風骨是藏不住改變不了的。


    王於漾第三次嚐試,勉強成功,他看著麵前的沙貝殼,兩秒後就伸手捏爛了。


    蘇沫的視線掃向他手背上的淤青跟針眼,“沈二爺在情緒上的控製,以及人心上的掌握都讓我佩服,我還以為你得知真相後會對你弟弟發火,跟他魚死網破,成為把他逼瘋的最後一根稻草呢,那今天你被帶過來的時候就不成人樣了,現在看來,主導權還是在你手上,他隻是給你注|射了些藥控製你的精神跟身體,根本就沒敢碰你啊。”


    王於漾眼皮半搭著,沒說什麽。


    蘇沫搖頭,“苦等多年等來一個機會,又是各種謀劃,孤注一擲,終於得償所願,他竟然到現在都沒得到你,難怪他執著把你的記憶抽掉,給你換一套新的記憶,你做沈二爺,他就永遠都過不了心裏那一關。”


    “你是他的神。”


    王於漾聽了一曬,“不過是幻想罷了,我就是個普通人。”


    蘇沫溫和的笑,“沈二爺千萬不要這麽謙虛,我也把你當神來著。”


    王於漾眼角輕微一抽,“神能成為實驗品?”


    “那是因為沈二爺你不隨意親信人,一旦親信了,就不會懷疑。”蘇沫說,“神也不是無所不能。”


    “別的不說,就說兩個,一個是照顧了你幾十年的老管家,一個是參與了你生活二十年的乖弟弟,沒防他們其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王於漾手裏的貝殼模型被他丟出去,一塊城牆瞬間倒塌。


    “我都做好所有城牆被毀的準備了,沈二爺真是個溫柔的人。”蘇沫拍拍手上的沙子,“你弟弟看你看的緊,把你當救命的藥,一刻也離不開,我為了支開他單獨跟你聊,可廢了不少功夫。”


    說著就抬起頭,春風拂麵般笑,“那聊一聊吧,沈二爺。”


    王於漾起身,居高臨下的說,“好啊,聊。”


    蘇沫卻忽然不說話了,仰頭看他的目光很微妙,在透過他看別的人。


    王於漾了然,“這個角度像嗎?”


    “還是說……”他意味不明的拉長了聲音,“剛才那句話的口氣?或者眼神?”


    蘇沫淡淡的說,“你發現書簽上那串符號的秘密了。”


    王於漾把底牌翻出來,背麵朝上,“不止。”


    蘇沫定定的看著他,“還有什麽?”


    王於漾沒說。


    蘇沫慢悠悠的站起來,一路走,褲腿跟鞋底的沙子一路掉,“不急,我們慢慢聊。”


    .


    當王於漾跟蘇沫坐下來時,蘇沫已經換上了甜點店初次見麵時的那身紅衣,隻是沒了長發,稍有欠缺。


    王於漾問蘇沫要了個皮筋,把頭發紮了個小馬尾。


    本來他隻是隨口問問,沒料到對方還真給他找來了皮筋。


    王於漾明目張膽的打量起了屋子,木桌椅,掉漆的存錢罐,破掛曆,漁網,草帽,磕壞了一個角的帆船模型,鐵皮青蛙,發黃的球鞋,痕跡斑駁的沙漏,灰塵味,茉莉香,鐵鏽味……


    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製造出了濃鬱的陳舊味道。


    王於漾的記憶是沒有變化的,隻有情感上的反應,很激烈,導致他鼻子酸澀,心口發悶,呼吸困難,隨時都有可能流露出更多的情緒。


    實驗消除了原主的記憶,沒消除掉他的情感,深刻的那些部分會有殘留。


    王於漾知道蘇沫在觀察自己,卻不太確定想看到他做出怎樣的反應。


    希望他通過這間屋子裏的擺設想起來某樣東西,或者某件事,某個人,還是什麽都不要想起來。


    “沉得住氣,不愧是沈家的當家主。”


    蘇沫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騰騰的茉莉花茶,“沈二爺不提問,那我就想到哪兒說到哪了。”


    王於漾靠著椅背,長腿交疊。


    蘇沫喝口茶,“你知道‘再生’計劃背後的注資方是誰嗎?”


    王於漾的眼裏微動,注資方目前還沒查出來。


    蘇沫把茶杯扣回桌上,“是一個法國人,叫納德維。”


    納德維?王於漾蹙了蹙眉,有點耳熟,在哪聽過。


    蘇沫說,“他有個雇傭軍團。”


    王於漾的眼皮猝然一掀,一瞬間腦子裏閃過什麽,他的眼色沉了下去。


    “就是你想的那樣。”蘇沫支著頭,“當初我找到納德維老先生,跟他談合作的時候,他六十出頭,老了,沈二爺你能理解的吧,誰不想擁有年輕的身體,無限的生命。”


    “早些年,實驗不需要多少資金,納德維老先生能應付,後來資金上不夠用了,就在我們比較棘手的時候,你的小男友進了他的傭兵團。”


    “有人天生就適合戰鬥,比如你的小男友,他進去以後百戰百勝,從沒失敗過,有了他,我們的實驗又能進行下去了。”


    蘇沫停頓了一下,眼角上挑,“所以說,現在整個實驗的運營,靠的是你那個小男友在戰場上拿命賺的錢。”


    “雇傭兵是很貴的,尤其是他那個水平的隊長,傭金高昂無比,我一直想跟他當麵道個謝,沒有他,就不會有後麵的研究,沈二爺你也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王於漾解開大衣扣子,似乎這樣能讓他心裏的戾氣消散掉一些。


    怎麽也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


    那孩子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氣成什麽樣。


    蘇沫拿起櫃子上的鐵皮青蛙,“人生有時候就是一個圈,怪圈,不走到底,還真不知道會碰見什麽。”


    “哢哢”


    生鏽的發條被他強行掰了掰,“沈二爺你也別氣,凡事都有兩麵性,沒有我們在背後的鋪局,你又怎麽會跟你的小男友有交集。”


    王於漾半響問,“你在甜點店見我,圖的什麽?”


    蘇沫轉發條的動作停了下來,“就想看看。”


    王於漾說,“看什麽?看成為實驗品的老朋友見到你,還會不會認出來?試探了一次不夠,還來兩次,三次?”


    屋內接近死寂。


    片刻後,蘇沫又繼續轉發條,“我需要知道藥物給你的身體造成了多少影響,五天是什麽樣,十天又是什麽樣,如果不是何長進的幹擾,你各方麵的數值早就在更新過幾回了。”


    王於漾想起那個瘦黑的青年,一時無言。


    “我甚至想拋開你的腦袋,看看你的腦細胞出現了哪些變化,但你目前還是唯一的一個成功品,你很珍貴,我不能那麽做。”


    蘇沫把鐵皮青蛙放桌上,看它蹦了兩下就不動了,就孩子氣的用手指戳戳,“等再出現一個成功的,我就好好研究一番,結果卻搞成了現在這樣子。”


    青蛙被戳的一頭栽下去,蘇沫看著手指嗬嗬的笑起來,表情令人發怵,“十幾年的研究,我投入了那麽多心血……”


    王於漾不知道是原主的情感殘留在作祟,還是一個實驗品對研究員心理上的恐懼,讓他渾身都不舒服,他另起話頭,“原來的王於漾是不是我哥?”


    蘇沫從混亂而陰冷的境地裏出來,“不是。”


    王於漾平著的唇角一鬆,不是就好。


    能夠成為原主的契合對象,做實驗的另一方,他一度懷疑對方是他那個死在車禍裏的大哥。


    還好不是。


    這樣就能讓大哥免於折磨。


    兄弟感情不好歸不好,跟實驗是兩碼事。


    “隻能說,你們有緣。”


    蘇沫言語中的感慨頗深,“有血緣關係的兄弟,父子,姐妹,我們都研究過,沒有成功的,你們沒血緣關係,反而成功了。”


    王於漾說,“成功的定義是什麽?”


    “沈二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深度睡眠跟夜盲是嚴重的後遺症?”蘇沫輕描淡寫,“那跟自殘,癱瘓,癡呆,器官衰竭,神經錯亂到自殺,肌肉萎縮,肢體慢慢幹癟到死諸如此類的相比呢?”


    王於漾的太陽穴突突亂跳。


    蘇沫笑道,“人體實驗啊,哪有那麽完美的。”


    屋裏靜了下來。


    陽光透過木窗灑進屋裏,一地溫暖的光影。


    蘇沫一語不發的看著對麵的人,看他那張清秀病白的臉,熟悉到無以複加的眉眼,心思難以猜測。


    王於漾想起來什麽,冷不丁的問,“這起實驗是誰創立的?”


    蘇沫的表情忽地變得詭異。


    王於漾的神經末梢莫名地繃緊,聽到耳邊響起聲音,“那項研究的創始人就是你啊。”


    “不對,準確來說,是你這幅身體原來的主人。”蘇沫對他微微一笑,語調緩慢而上揚,“我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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