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北國風光,纏綿飄雪,冷峻冰峰。


    我站在那株父親親手栽種的臘梅下,那清淡的花開得極為妖豔。


    從小時候開始,每一次,當我透過窗欄看著父親站在那顆樹下的時候,總在想,這一棵臘梅是不是代表著我爹。


    我對爹的印象不是很深,隻是依稀記得他總是穿的很多,總是咳嗽,但是總是笑,臉上也總是帶著紅暈,濃的化不開一般。


    抱我的時候沒有什麽力氣,卻又總是很用力。


    父親喜歡抱他勝過於抱我,常常,父親會親昵地摟著爹抱著爹,並不避諱我或者是祖母或者是下人。


    爹喜歡騎馬,雖然他的馬術實在不好。


    父親好像不是很樂意讓爹騎馬,每一次都要關照很久才讓他一個人上馬,可是,我卻覺得爹騎馬的樣子很好看,不像是父親的瀟灑英氣,那是一種很淡很淡的柔和的感覺。


    我最喜歡和父親共騎一馬和爹並排著走,我始終認為,爹穿著水色長袍揮動馬鞭的樣子最好看,沒了平日的柔弱看起來分外精神。因此我在天氣好的日子裏常常要求去騎馬玩,雖然父親總是在爹身後揮著拳頭瞪著眼睛警告我,但是我就是喜歡看爹騎馬的樣子,而我每次跟爹撒嬌爹一定是欣然同意,父親就隻好放下手頭的所有事陪我們去玩。


    但是不是每次父親總是順著爹的意思的。


    比如,有一年的春天,爹好像是受到了一封信要回中原,但是被爹攔住。


    我不清楚這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爹的確是和父親冷戰了幾日,而且爹的心情也真的差到極點。


    後來一個姓蕭的叔叔來了,吃飯的時候,提到了一個姓蘇的人,蕭叔叔說他過世了,爹很難過的樣子,說了些話,我隻記得那一句——便是他自己願意的,也該無怨悔了。


    蕭叔叔走了之後再過了些日子爹和父親才回到原先那樣子。


    記憶中最深刻的那次爹對父親發脾氣,是爹踹了一隻火盆,生了很大的氣,就是父親在門外討好他也不開門。


    那麽大的風雪直吹到廊裏,沐姨讓我給父親送了件狐裘大衣,我看著父親無奈的眼神有點無措。


    後來父親一直站著,等到夜深的時候爹才開了房門讓父親進去。


    那是為了什麽,我並不知道,隻記得那天是父親的幾個親人來訪離開的日子。


    其中有兩個比我大的孩子叫父親叫父王,他們看著我跟爹的時候都用奇怪的眼神,一個還偷偷罵我是狗雜種,他們的娘看著我們的時候也很別扭,爹倒是沒做聲,一直安排招待他們。


    後來我問沐姨才知道這是爹以前的孩子跟夫人,當時我問為什麽他們不跟我們一起住,沐姨並沒有回答我卻提醒我千萬不要這麽問爹或者父親。


    很久以後,直到爹過世,我也沒有明白,為什麽那些明明是父親的孩子卻不住在這個家裏。


    爹過世之後,那女人和其他幾人都來過幾次,但是都被安置在廂房,父親不常去。


    後來我一直跟著師傅習武,並不知道父親的那些事,父親也從來不跟我提起。


    我隱隱覺得父親不是很喜歡我,小時候還傻傻的問過爹,是不是我不長得討喜,爹笑著捏我的臉說真的不太討喜,難看的緊,為此我還生了好久的悶氣,還是沐姨說是因為父親比較喜歡爹才忽略我的,我便釋然了。


    今年本來也像往年一樣不準備回家過年,但是父親修書讓我回來,征得師傅同意之後我便快馬加鞭回來了。


    進門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爹上香,這是曆來的規矩,雷打不動。


    爹的牌位前總有一把椅子,是父親常來坐才放置的,看著那破舊的把手,我知道每一個午夜輪回無法入眠的時候父親總是呆在這裏看著爹。


    我不知道是何種力量才讓他愛的這麽深,爹的性子甚為冷澹,我很少看出他們之間的恩愛,更多的隻是父親無怨無悔的付出。


    “好了,起來吧,地上冰涼冰涼的,跪久了對身體不好。”沐姨拉著我的手讓我起來,“這些年在外麵受苦了,不也結實了。若是……若是你爹看見一定很高興。”


    “沐姨,怎麽了?”看著沐姨的眼淚就這麽流出來,我有點驚慌,“不是說爹會高興麽,您別哭啊。”


    “恩,要高興,沐姨不哭。”沐姨仰著頭瞧著我,眼裏閃爍著光芒,“君笑,你將來要好活著,不要跟你爹一樣,讓沐姨擔心,知道嗎?”


    沐姨越說越難過了,哭得也更凶,我急忙道:“沐姨我知道了,您別哭別哭。”


    “好了,沐姨沒事,去看看你父親吧,他這些年挺想你的,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沐姨看得出來,去看看吧,他在書房。”


    “恩,我明白。”


    我穿過院子經過那一棵臘梅,定了腳步多看了幾眼,被積雪壓住卻依舊風華無限。


    “父親。”走進父親的書房的時候他在看書,隔的不遠,我能清晰地看見爹俊逸的字體印在書麵上。


    父親寫得一手好字,但是是剛毅大氣的筆形,而爹的字是雅致流暢。雖然我的字是自小爹教的,但是現在寫來卻是父親的風骨,爹知道了不知該作何感想。


    “嗯。”父親抬起眼看著我,濃墨一樣的眼眸讓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去休息吧。”說罷,又轉眼繼續看書。


    “好。”我規矩地行禮,然後下去了。


    我的房間早就打掃過了,大約是父親一早就讓下人準備著。


    方開窗想要透透風,卻看見父親站在庭院裏,那棵臘梅樹下。


    挺拔的身姿和妖嬈的臘梅花一起深深震撼著我。


    不禁想起,沐姨說的那一句話,你爹啊,便是死了也怨那梅花。


    不知道為何,這句話聽來哀怨,但是總縈繞在我的心理久久不散,沐姨從來不說為什麽,而我也總是忘記去追尋那原因。


    十年後,當我帶著自己的孩子跪在這棵臘梅花下祭拜爹和父親的時候,我才隱約懂得那一份哀怨與那一份執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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