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八年後。


    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分界線,比格爾海峽倒映著巍峨潔白的雪山,以及童話般的城鎮。


    段語澈在烏斯懷亞的街頭狂奔,奔了一會兒,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在聖馬丁大道開始惡狠狠地罵街。


    在這個自由港城市,卻沒幾個人聽得懂他罵得是哪國語言。


    騎著摩托的阿根廷警察在他旁邊停車,跟他打了聲招呼,問他怎麽了。


    段語澈扭頭看見穿製服的警察,立刻用當地語喊道:“飛車黨……搶了我的包,我護照在裏麵,快,幫我追一下!他們剛走!”


    那小警察二話不說,立刻騎車狂飆,去幫他追搶包的飛車黨。


    段語澈是鬆了口氣,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小警察騎著車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黑色的書包問他:“這個是你的嗎?我檢查了一下,裏麵有你的護照,你是瑞士人?”


    警察好奇地看著他亞裔的臉孔。


    “瑞士國籍,不過我是中國人,謝謝你!”段語澈鬆了口氣,看著他笑了一下,“還好找到了,不然沒有護照,都不知道怎麽辦了,謝謝。”


    那警察一下就被他迷住了,臉有點紅了,羞澀地說:“你阿根廷語說的很好啊,你來這裏旅遊嗎?”


    段語澈抬頭看著他,小警察年紀看起來不大,是個典型的阿根廷帥哥,高鼻深目,棕發卷曲地堆在頭頂,毛茸茸的,灰綠色的眼睛很明亮。


    “嗯,來旅遊的。”他的目光掠過阿根廷帥哥看似很軟和的頭發,接著落在他臉頰幾顆可愛的雀斑上。


    “去南極的嗎?”


    烏斯懷亞被稱為“世界的盡頭”,這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居民點,距離南極隻需越過一座德雷克海峽。


    很多來這裏的遊客,幾乎全是為了去南極的。


    “已經去過了,我昨天才剛回來,準備去秘魯找朋友。”段語澈說。


    小帥哥很意外:“你是一個人來這裏旅遊的嗎?”


    “不是,不過我喜歡企鵝,就多待了幾天,他們都走了。”段語澈的包裏,裝著他的相機,相機裏拍了不少的照片,掉了就太心疼了。


    “你住在哪裏?你要不要坐我的車,我已經下班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就住後麵,不遠。”整個城鎮很小,走一會兒就到了。


    小帥哥慢慢地騎著車,問他一些問題,問他的名字,段語澈說:“叫我tom就好了。”


    他是個很喜歡交朋友的性格,不過出門在外,也有防備心,對方是個挺好的警察,晚上段語澈跟新認識的朋友吃了頓飯,不過沒喝酒,第二天就出發去秘魯了。


    維克多幾個月前去的秘魯,他是徒步穿越安第斯山脈過去的,剛進馬丘比丘,就開始發大水,道路封了,他也出不去,就幹脆在馬丘比丘附近的村莊當一個原始人,哪怕語言不通也和原住民打成一片,日子還挺滋潤。


    段語澈過去找他的時候,道路已經通了。


    “vic!!”段語澈看見他模樣有些不修邊幅,衝過去後,就停住了,沒和他擁抱。


    “tommy!!!哈哈哈哈!”維克多把頭上的帽子扣在他的頭頂,熱情地勾著他的肩膀,硬要摟著他跳塔蘭台拉,段語澈象征性地踢了兩下腿,勉為其難地跟他抱了一下。


    聽他說起在阿根廷被搶包,有個警察幫了他,維克多細細地問了那名警察的長相。


    段語澈就形容了兩句:“就西班牙那種長相,有點帥,眼睛是灰綠色的,頭發卷的。”


    “嗨呀?卷發呀,那不是和你的小puppy一樣嗎?高不高?結不結實?你沒睡他?”


    段語澈扯了下唇角,搖了搖頭:“不喜歡。”


    “那可太可惜了,我還挺喜歡那樣的。”


    段語澈垂下頭,接著拿出來一個類似懷表的東西給維克多看:“對了,你認不認識能修這個的?”


    “懷表啊?”


    “不是,是八音盒,也是個水晶球,摔碎了,裏麵的……發條吧,我也不知道,壞了。”


    “啊?八音盒?這麽小啊……”維克多拿起來仔細地看,看見上麵寫了字,“sankyo,這是日本貨嘛,你拿去日本找人修。”他拿著敲敲打打,好像很好奇這麽小的東西,比瓶蓋大不了多少,怎麽能稱之為八音盒呢?


    段語澈不讓他看,就拿了回來:“弄髒了。”


    “你這個都生鏽了,還怕我弄髒?”


    “你別摸。”段語澈嘟噥一句,揣進了包裏。


    這個是曹烽當年送給他的,也不知道拿去日本能不能修好。


    在兩千多米海拔的哥倫布時期遺址上,段語澈睡在幹草垛上,仰著頭看星星。


    他嘴裏咬著一根草,注視著星空,心想月亮好亮好圓,像月餅一樣圓,國內是不是也要過中秋了。


    待了兩三天後,維克多叫上朋友,一起搭便車出去,整個山脈路途遙遠,卻沒什麽信號,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在這裏徒步。


    問起段語澈的下一個目的地,他想了想,說先去日本,去修個東西。


    終於出了山脈,有信號了,段語澈給手機充上電,就看見了來自小姨的未讀短訊。


    “湯米,你爸爸病重住院,快堅持不住了,你回國去看看他吧。”


    短信已經是兩天前的了。


    -


    曹烽下了課,準備直奔醫院,一個博士生叫住他問問題:“教授,您上課說的那個實驗……能具體講講嗎?”


    “金屬石墨烯探測器中,光電流隨溫度變化,”曹烽停下腳步,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個熱電流公式,“要製作調製器,在矽波導上平鋪一層單層石墨烯,中間用氧化鋁隔開,波導是摻雜的,並通過薄層的矽與電子相連……”


    幾個學生站在他四周,看著黑板,專心致誌地聽他講題外話。


    這個曹教授很有本事,是半導體行業裏最年輕的研究員,剛上大學就被行業最牛的大佬閆博士看中帶回自己的團隊。這是個科技密度很高的行業,也是個燒錢的行業。


    和這個行業大多數從矽穀回來創業開發研究的經曆不同,他根本就沒出過國,沒接觸過核心技術,卻隻憑借天分,主持經費幾十億的芯片研究項目並取得成果,在《nature》,《science》等頂尖科學雜誌上,都發表過論文。


    曹教授是今年才來他們學校當博導的,一進校,就因為他身上那些光環給了導師的職稱,也是剛升的副教授。他看起來似乎比他們博士生也大不了幾歲,甚至可能更小,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從首都跑來臨州這個地方。


    但曹教授不太合群,他穿的簡單,幹淨的襯衫長褲,皮鞋,戴平光眼鏡,頭發有些卷,打理得很好,講話時會有一簇卷發垂在額前。原本這樣的裝束,看起來應該是普普通通的學士,可偏偏他長得很高,有一米九的模樣,又是模特身材,皮膚有些黑,可臉很英俊,眉目深邃,眼鏡背後的瞳仁是黑色的,睫毛很長,不愛笑。


    除了皮相之外,他還有學識,從裏到外的魅力都收斂了起來,步行上下班,似個平凡人。


    學生裏有知道他料的,私底下偷偷八卦:“他單身。”


    “肯定很有錢的,搞這種研究的沒道理沒錢,我聽說他是xx電子,xx微電子設備的股東……”


    這些料來曆成迷,也不知真假。


    盡管他沒房沒車,住學校教職工宿舍,穿的還是地攤貨,可學校裏仍有不少女學生都蠢蠢欲動,為他著迷,想和他搞一場師生戀。


    結果一段時間過去,大家發現了一個事實。


    ——這曹教授應該是性冷淡,問他問題會答,其餘的問題一律不會理,當人是空氣。


    曹烽搞定了學生,出校門,坐公交去了醫院。


    段述民一年多以前攤上了大事,他給以前實外的校長、現在xx私立大學的校長張憲元批了十個億的貸款,對方聲稱要建新校區。


    結果這位張校長轉頭跑去賭,從段述民那裏借來的錢沒了,就跑路了。


    張校長剛被抓住,坐牢去了,可還是要連帶上段述民的。


    他辛辛苦苦大半輩子,資助學生,原本也沒存多少錢,全還給銀行了,房子也被收走。這件事後,他一蹶不振,生了重病,靠著當初依靠自己開了一家汽修店的表弟生活。


    這個事沒有見報,但曹烽還是知道了,因為是實外的校長犯的事,他通過一些渠道聽說了,聽說那個行長差點被逼的直接跳樓,工作也不要了,就匆匆趕回來。當初提攜他的閆博士問了問他,得知他要留在臨州,就聯係了臨州大學的校長,給他找了現在這份工作,私底下他還是自己在做研究,不過研究這個東西,十年、幾十年,可能都會舉步艱難。他回臨州後,也基本上沒研究出什麽喜人的成果。


    這些年他賺了不少錢,有多少他也沒數,數目上,早就夠還給段述民了,可情分上,怎麽也還不夠。


    他欠的太多了。


    再說,段述民也不見他,也不要他的東西,更不要他的錢。


    可曹烽還是每天都來,就問問醫生情況怎麽樣。


    醫生搖搖頭,說:“不太樂觀,做好準備,送他最後一程吧。”


    曹烽走到病房門口,沒看見人,一個護士認識他了,給他指:“在外麵曬太陽呢。”


    曹烽走過去,看見段述民孤獨地坐在長椅上,戴著一頂漁夫帽,眼神凝固在虛空的某個點上,不知道在看什麽。


    他便仔細地看過去,後麵看他忽然伸了下手——原來是在撲一隻蝴蝶。


    蝴蝶往上飛舞,停落在曹烽麵前的窗台上。


    “表哥!表哥!”他聽見了常小斌拿著手機大叫的聲音,喜出望外地說,“我聯係到了!他、他小姨說,人找到了,在什麽……不知道哪個鬼地方,沒信號呢。”


    “他要回來了。”常小斌在表哥麵前停住。


    蝴蝶扇扇翅膀,從窗台上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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