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麽多年過去,存款卻沒多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積極參與扶貧工作,不僅自己管轄的分行對貧困縣提供扶持,還單獨資助了不少的學生。


    所以曹烽是真正意義上的貧困,窮、非常窮,段語澈猜想這家夥多半連內褲上都是破洞。


    三百塊的烤肉對他而言可不是小數目。


    下次還是請他吃食堂吧,他想。


    第二天是周末,段述民休息,下廚的人卻變成了曹烽。


    段述民周末起的也早,一下樓就聞到了青菜粥的香氣,非常詫異,問曹烽,曹烽說他問了門衛,知道附近有個菜市場,就去買了點菜回來。


    段述民知道那家菜市場,很大一家,雖然比超市便宜,但足足有兩裏路,以前他開車過去買過魚:“你幾點起床的?”


    曹烽說六點,起來後在晨光中跑步去了菜市場,買了菜又跑回來,前後花了一個多小時。


    段述民對曹烽的手藝讚不絕口,立刻去叫段語澈起床吃玉米餅。


    中午的餐桌上有煲的野山菌雞湯、清蒸魚、紅燒的牛肉,都是大菜,而且知道段語澈的口味,辣椒沒怎麽放。


    段語澈想不到他這麽會做飯,比段述民做的飯菜好吃十倍,比外麵的餐館也不遑多讓。


    段述民說:“下周周末,小澈也早點起床,和哥哥一起跑步去菜市場買菜。”


    段語澈立馬搖頭:“我一周就休息這麽一天,還不讓我睡個好覺嗎?”


    段述民批評他缺乏鍛煉:“你在學校,是不是也不愛去跑步?你們馬老師說你逃早操和晨跑。”


    段語澈瞪大眼睛:“……我就逃了一次!”


    就那麽一次,剛好被抓到了而已。


    “還說你有不完成作業的情況。”段述民是昨天打電話給馬小波問了兩個孩子的情況才得知的。


    段語澈不滿地辯解:“我哪有……我英語作業都交了的。”


    “那就是其他科了?無論什麽科目,不做作業就是不對的,這是起碼的尊重,”段述民語重心長,“不過你們馬老師也說,說你上課認真聽講,這點很好,說你這麽聰明,要是肯認真學,肯定能成績好,他還表揚了小烽,說他學習很用功……”他說著說著,忽然萌生了個念頭。


    段語澈心不在焉地聽著,聽見段述民問起他同桌。


    “還行吧,成績跟我差不多。”他喜歡拉著同桌上課玩五子棋,他同桌雖然長得像書呆子,但性格倒不是,也陪他玩五子棋。


    段述民琢磨著給馬小波打個電話,讓他把段語澈和曹烽安排在一起坐,又心想自己這樣會不會插手過多了,便決定先觀察一段時間,等他們考試過後再看看。


    晚上,段語澈想起明天一大早有升旗儀式,接著想起了作業這回事。


    他隻知道馬小波布置了作文,勾了幾道練習題,他周六下午就寫完了,至於其他科,他以為不做也沒事,畢竟其他老師也沒有他爸的電話——沒想到其他科老師會給馬小波說。


    他鬱悶死了,抱著幾本練習冊穿過走廊,敲響了曹烽的房門。


    敲了好幾聲,曹烽才開門,一打開,一股帶著水汽的熱意撲麵而來,段語澈睜大了眼睛。


    曹烽身上就穿了個短褲,上身赤-裸滴著水,頭上還有點泡泡,詭異的有點可愛。


    “對不起,我剛才在洗澡,沒聽見。”


    段語澈說沒什麽,掃了一眼他,穿衣服也能看出來他身材不錯,但沒想到會這麽不錯。段語澈的視線從他勻稱的肌肉線條上掃過,在心裏不著邊際地想他揍人應該會很凶猛:“哦,你繼續去洗吧,我就是過來問你作業寫沒有。”


    曹烽說寫了,身上的水順著滴下來,曹烽很怕水滴在地板上受潮,連忙說:“小澈,我先去把泡給衝了,你等我出來。”


    段語澈點點頭,掃視這間客房。


    別墅是他媽媽還在世的時候買的,隻是媽媽還沒住進來,就去世了。


    客房很少有人留宿,也隻是小姨偶爾來看望他才住一陣。比起自己的房間,曹烽的房間過於整潔,房間主人像是有潔癖一樣,東西都擺放得非常整齊,雖然也是因為他東西不多的緣故。


    房間裏沒開空調,太熱了,段語澈找到空調遙控器,調到最低溫度。


    曹烽很快就把頭上的泡泡衝幹淨了,正準備出去,發現沒拿睡衣。


    前幾天逛街段語澈讓他買了兩套睡衣,一套薄一點,一套厚一點。


    猶豫了下,曹烽打開浴室門,喊道:“小澈,能幫我找下睡衣嗎?”


    “哦,在哪?”


    “床上。”


    段語澈掃過去一眼,說看見了。


    睡衣折疊得很整齊,放在床尾,整齊得像是酒店客房服務整理的一般。


    一開始他以為曹烽是很邋遢的那種鄉巴佬,現在才發現不是,實際上他很愛幹淨,衣服襪子都洗得很勤快,就是太節約了,衣服襪子穿破了還在穿,而且皮膚黝黑,這才讓人覺得他很髒。


    曹烽換上睡衣從浴室出來,室溫已經降到舒服的溫度了,段語澈坐在他書桌前的椅子上:“你睡覺的時候把空調調成睡眠模式就行了,不要舍不得這點電費,這天氣太熱了,你會睡不著的,睡不著明天學習也學不好。”


    他現在基本掌握了和曹烽提意見的正確方式。


    曹烽其實想告訴他自己早已習慣,熱不熱什麽的,他都能睡著,不過還是應了一聲,找了把椅子,拖到段語澈旁邊落座,低聲問他:“是有什麽不會寫的題嗎?”


    “嗯,”曹烽剛洗完澡的清新味道飄到他鼻腔裏,段語澈先翻開一本練習冊,“數學做哪一頁?借我抄抄。”


    段語澈初中學校是用的王後雄,除了班上統一訂購的,他自己專門還去買了一套,練習冊丟了隻留下答案,每回要交作業就照著答案抄,連試卷也有答案,已經抄出經驗來了,選擇題專門隔兩個錯一個,問答題各種塗改痕跡,看起來像經過認真思考過般,搞得他現在翻開初中練習冊,還真的以為自己曾經那麽努力用功過。


    可實外的練習冊都是他們學校自己出的題,是一套很好的習題,一冊很薄,一學期要用好幾冊,為的是方便學生把習題背回家。而外麵學校都想用他們的題,但這不是外麵書店能買到的教材,想抄都買不到答案。


    曹烽略一遲疑,翻開了自己的練習冊:“三十頁,小澈……你有哪道題不會,哥可以給你講,但是抄作業……”


    “抄作業是不對的。”段語澈接著他的話道,“我知道啦,這麽簡單的道理我會不懂嗎?你普通話都不利索還給我講題?”


    曹烽愣了下,接著垂下了頭。


    段語澈一下便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過了,忙補了句:“我的意思是,給我講課也沒用,我聽不懂的,我以後多半還要出國讀大學的,所以數學學不好也沒關係,人老外不看這個的,你懂吧,所以我抄作業也沒事,你放心我會故意錯兩個的,不會一模一樣的,老師看不出來……”


    其實也要參考gpa,但他多半是讀藝術本科,文化要求並不高。


    段語澈對自己的要求一向不高,他隻想安穩度過高中三年,不給段述民找麻煩,然後就遠走高飛。


    曹烽才剛來段家,卻帶壞小孩抄作業,怎麽可以?


    他心裏守著底線不肯給,段語澈臉倏地一黑,抱著練習冊就站起身,生氣的時候琥珀色的眼睛顯得更淺,汪汪的,好像一掐就會出水。


    “不給抄算了!明天我找別人抄去!你以為就你成績好啊!”他隻不過是不想讓段述民難做,勉為其難決定敷衍一下老師,沒想到曹烽會這麽較真。


    “弟、弟弟,你等等。”曹烽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這些題都不難,你坐下,你告訴我你哪裏沒懂,你……”話也沒說完,段語澈咕噥一句稀奇古怪的髒話,直接就走。


    他心裏堵著,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麽小氣的,作業都不肯給抄!瞧見曹烽光著腳就追了出來,那架勢有些凶猛,好像要捉他一樣!段語澈步子邁得更大,擰了下門把手,進門,大力摔門。


    背後卻倏地發出一聲悶哼,理應闔上的門像是碰上什麽阻礙,慢慢彈開了。


    段語澈回過頭去,看見曹烽一隻手扒著門縫,表情痛苦不堪地咬著牙齒、眉頭緊皺。


    段語澈嚇一跳:“幹什麽啊你!”他大步朝曹烽走去,一把抓過他的手,“我關門你幹什麽把手放門上!傻逼嗎?”


    借著走廊的一點微光,他隱約瞧見曹烽的四根手指腫了起來,他碰了一下,曹烽就是一縮,嘴裏“嘶”了一聲。


    “很痛?”段語澈皺著眉,把燈打開,抓著他的手心在亮燈下瞧。


    十指連心,原本是很痛很痛的,可奇異的是,曹烽看著弟弟,感覺痛楚正在離他遠去,反而是段語澈柔軟的手心的觸感更為強烈激蕩。


    “不痛,”他凝視住段語澈,啞著嗓子說,“以前哥挖野菜,有一回鋤頭鋤到腳了,上山砍竹子,手也被割過,這都是小事。”


    段語澈果然看見了他手上的那些傷口,傷疤早就好了,一條一條白色的舊痕縱橫在他手心手背上,胳膊上也有。


    而且曹烽的手很粗糙,都是厚繭子。


    他心裏感到內疚,抓著曹烽的另一隻手牽他進去:“得用冰敷一下,我也被門壓過手,你看你手指都紅了,能好受到哪裏去?”


    曹烽被他拉進去,按在床尾凳上坐下,看他打開冰箱,拿了冰塊出來。


    曹烽還注意到他不大的冰箱裏放了很多東西,好像是什麽零食。


    段語澈用毛巾包著一板抖出來的冰塊,擰成一大塊,讓曹烽用另一隻手拿著,放在他受傷的那隻右手手指骨上。


    “你右手受傷了,明天上課怎麽記筆記?”


    冰涼的感覺侵入骨髓,曹烽說沒那麽嚴重:“明天就好了。”


    “那行,明天不痛了就行。”他說著,想起了什麽,再次打開冰箱,在四層格子裏搜尋片刻,找出一個粉白色的盒子。


    打開盒子,段語澈用手掰了一塊下來,遞給曹烽:“喏。”


    曹烽沒有手去接,抬著頭問他是什麽。


    “巧克力。”


    他熱衷與收藏各種不同口感、從不同國家進口的巧克力,房間裏的冰箱就是用來放這個的,共有五十多種不同口感口味的巧克力,塞滿了整個冰箱。


    不過倒是很少會拿出去跟人分享。


    曹烽鼻尖用力地嗅了嗅,果然能聞到那股迷人的香氣:“這是巧克力啊!”他更湊近了聞,好香。


    那副新奇又驚奇的模樣把段語澈逗笑了,開玩笑道:“沒吃過嗎?”


    曹烽搖搖頭,眼睛看著他:“這是給我的嗎?”


    他很多零食都沒吃過,他基本上不會吃那些東西,因為會花不必要的錢,上一回吃麥芽糖都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段語澈看著他,曹烽一雙眼睛像墨染的一樣,像小動物似的,他心裏不自在地一酸,垂著頭“嗯”了一聲,說:“給你的,我冰箱裏還有好多,要是你喜歡,明天再給你另一個口味。”他說著直接把巧克力喂到曹烽嘴邊。


    他張嘴含著,入口的一瞬間,醇厚的香氣在嘴裏化開,有點苦,有點甜,緊接著又是另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嘴裏蹦蹦跳跳的,從舌尖迸發到上顎,一陣一陣的小爆-炸叫他忍不住睜大了眼:“這是什麽?”


    “跳跳糖,好玩吧?”段語澈坐在他旁邊,炫耀似的說,“我的收藏之一,適合夏天吃,口感是不是很可愛?超市裏買不到這種巧克力的。”他有點收集癖,總是買很多這些東西,堆在一起哪怕不吃也會很有成就感。


    曹烽有點愣,看著他點頭:“很可愛,謝謝弟弟。”


    段語澈說沒關係,輕聲問他:“手還痛嗎?”


    曹烽隻是感覺到很冰,好像一點也不痛了,於是便回答他不痛了。


    又坐了一會兒,段語澈讓他把冰塊拿回房間繼續敷。冰塊化了,毛巾浸透了冰水,曹烽就沒再繼續冰敷了。


    夜深了,曹烽洗過澡,躺在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大床上,感覺像是在夢裏,他望著窗外,透明的窗簾在夜色下浮動,大城市的天空沒有星星,隻有一輪明朗又孤寂的彎月,和故鄉的一樣。


    鼻尖縈繞著好聞的巧克力甜香,嘴裏仍能感覺到那種蹦跳的活躍感,就像是他的心髒在亂跳一樣。


    “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說你住在我家,我也不會告訴別人你和我什麽關係,有句俗語叫什麽……叫明修淺道,暗度陳倉,就是說哪怕背地裏住一個屋簷,表麵也要裝作不認識。”


    曹烽聽得有些懵,他看古籍、背成語詞典,從來沒聽說這個成語還有這個意思,哪怕他普通話說的不好,可不代表他不知道那個字念“棧”。


    段語澈見他不說話,停下腳步去看他。


    曹烽想到昨天段述民說的,他說弟弟小時候是在國外長大的,所以很多生活習慣和這邊的人不同。


    他的確與眾不同,曹烽還沒見過段語澈這樣的男孩子。


    抬頭望著他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麵孔,曹烽慢慢地點了點頭。


    幾年前他考上縣城的初中,試圖去交朋友時,遇見過更惡劣的情況。


    在縣城上學第一天,天還沒亮就從寨子裏出發,打著火把下山,步行了十公裏,過河的時候脫了鞋,結果鞋不小心掉了一隻,他下水去撈,弄得渾身都濕透了,山裏氣溫低,水在他身上幾乎結了冰。


    他髒兮兮的像個乞丐,身上、臉上全是黑泥,進教室時,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從那天起,他就明白像他這樣格格不入的人,交朋友是很難的一件事,更別提弟弟看起來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很快,段語澈帶著沉默的曹烽去領取了新校服,出後門找到了自家的車。


    車上,段述民坐副駕駛座,他和曹烽坐後座,小張發動了汽車。


    這個司機是今年才聘的,以前段述民都是自己開車,去年年底出了場小事故,把車後座的段語澈嚇得不輕,這才聘了小張。


    段語澈緊緊挨著窗坐,低頭發消息,絕不肯離曹烽更近半分。


    而曹烽沒有玩的,想和弟弟說話,但段述民在講電話,於是也不敢出聲,局促不安地看了看窗外,又看向弟弟。


    他似乎一點也不懂得隱藏視線,目光直勾勾的,段語澈剛開始還忍著,過了會兒忍不住了,火大地抬起頭來瞪他,用口型說:“看什麽看?”


    被那雙漂亮眼睛一瞪,曹烽像是被“嚇到”了,立刻轉頭對著窗外。


    段語澈注意到他臉和耳朵都紅了,由於皮膚黑,所以不明顯,但還是能看出來。


    他一臉莫名其妙,心裏有點無語。


    長得人高馬大,膽子怎麽這麽小。


    快到家了,段述民問兩個小孩想吃什麽,段語澈說隨便,曹烽立馬說自己可以做飯。


    “哈哈哈,哪能讓你做飯。”段述民笑起來,“這是你來我們家的第二天,昨天都沒招待你吃好的,今天得下館子。”


    段述民又問他,在苗寨吃些什麽,有沒有什麽特色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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