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華燈初上,不少尋歡客正往城東大街而去,兩名飄逸俊雅的男子也在其中,渾然天成的貴氣讓他倆在人群中顯得格外耀眼。


    「本王就不信一個小花娘的文采能好到哪兒去。」徽瑞擰眉道,不信任的看著硬拉他到城東的好友。


    「我說的是真的嘛!那牡丹姑娘的文采,任何見識過的,都讚歎不已。」楊文瀚表情認真地道。


    「你也太誇張了吧。」徽瑞搖頭淡笑。


    「真沒誇張,那牡丹姑娘生得傾城傾國也就罷了,連琴棋書畫都樣樣精通,肯定能符合你的要求。」楊文瀚抓著他道。


    徽瑞是當今皇上的十四弟禮親王,也是京城第一才子;他不但滿腹才學、棋藝精湛,吹笛技巧更是一絕。若是他自稱全國第二,肯定沒人敢自稱第一。


    也因為如此,他對另一半的要求自然非常高,非要找到一個文采相當的伴侶不可。想也知道要找到跟他一樣聰穎的才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現在都快三十歲了,卻還沒有成親。


    「等見到再說吧。」徽瑞仍是不信。


    「算了,等你見到就知道什麽叫驚為天人了。」楊文瀚撇過頭自信地說道。由於他是徽瑞的好友兼臣子,所以非幫他找個歸宿不可。


    兩人邊聊邊走,終於來到了萬芳閣。


    「到了到了,就是這兒。」楊文瀚興奮地指著前方道。


    「行了,你的模樣可真土,好似沒來過花街一樣。」徽瑞用折扇打掉他高舉的手。


    「拜托,我來花街的次數可比你多呢!」楊文瀚不服道。


    「這很值得拿出來說嘴?」徽瑞冷冷的睇他一眼,然後昂首走進萬芳合。


    「唉呀,這位爺啊,歡迎歡迎!要找什麽樣的姑娘呢?我們萬芳閣環肥燕瘦樣樣都有。」見多識廣的玉蘭一眼就看出徽瑞的不凡,她連忙丟下手邊的客人朝他迎來。


    「我要找牡丹。」徽瑞冷淡地道,刻意與玉蘭拉出一些距離。萬芳閣裏頭過於誇張華麗的裝飾和低廉的粉味都讓他覺得俗不可耐,所以他才討厭來這種地方。


    「牡丹?哎呀,爺,您也知道的,想見咱們牡丹的人已從街頭排到街尾了——」


    「給。」剛走進來的楊文瀚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有勞玉蘭姨疏通疏通。」


    「好、好,請兩位爺兒跟我來。」玉蘭見到銀票上頭的數目,一雙眼都彎成了新月狀,她小心翼翼地將銀票收進懷裏,像是怕銀票會跑掉似。


    好久沒遇到出手這麽闊氣的大爺了,玉蘭眉開眼笑的領著兩人至二樓最裏頭的廂房。


    「來,牡丹就在這間房,兩位爺請進。」玉蘭打開房門,裏頭用芙蓉紗帳隔成兩半,前頭有張紫檀木製的長矮桌,上頭擺滿了美酒佳肴;後頭則隱約可看見一抹窈窕的身影。


    徽瑞一步進房裏,隨即嗅聞到一股清新的花香,跟外頭濃厚的粉味截然不同;房內的擺設也十分簡單,沒有多餘的瓷器、花瓶,多是檀木雕塑品,讓他對這間房的主人多了幾分好感。


    「牡丹,好生伺候兩位爺,知道不?」玉蘭臨走前不忘再三叮嚀,可不許她惹火這兩個大金主。


    「牡丹知道。」


    紗帳後傳來細細綿綿的聲音,教人聽了骨頭都酥了。玉蘭這才滿意的退了出去。


    徽瑞走到矮桌前坐下,拿起酒碟一飲而下,看著紗帳一會才道:「牡丹姑娘要一直躲在後頭?」真沒見過這麽大牌的花娘。


    楊文瀚盯著紗帳回想著上回見到牡丹時的美麗景象,直到聽到徽瑞的聲音,他才趕緊從懷裏再掏出一張銀票放在矮桌上。


    「呃……牡丹姑娘,這是一點心意。」


    徽瑞丟給他一個不解的眼神,楊文瀚小聲地跟他解釋道:「這是這兒的規矩。」付給老鴇的銀票,隻足以進來與佳人吟詩作對或聽曲;若要見絕色佳人一麵,還得另外付費。


    果不其然,銀票一放,芙蓉紗帳便緩緩升起。紗帳後麵是一平台,牡丹跪坐在中間,一襲翠綠色的霓裳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不保守也不暴露的衣裳,反倒讓人有更多遐思。


    當牡丹的容顏完全出現在徽瑞眼前時,連閱人無數的他也不禁一怔。


    那張精致的瓜子臉,明亮清澈的水眸,小巧秀挺的瑤鼻,微翹的朱唇,如瀑的秀發,還有一身的雪肌……真是絕色!


    但隻一秒他便斂回心神。他要的是一個文采能與他匹敵的女人,而不是空有一張美顏的女人。


    他輕啜了一口酒,悠悠地吟道:「一枝豔紅國城傾,辰星眸移峰嶽平。」


    牡丹垂眸思索許久才開口,「茂茂玉樹土為存,金葉枝頭風不吹。」


    徽瑞放了下酒碟。「對得好。」


    「是爺不嫌棄。」牡丹輕笑道。


    一旁的楊文瀚已經被牡丹迷得神魂顛倒了,徽瑞卻仍是一派冷靜,他可沒這麽好打發。


    「千道清風挾芬芳,覓音尋訊步粉潭。」徽瑞再度吟道。


    牡丹一樣垂著眸,過了良久才道:「百履不動沁沉塘,問足知花行興難。」


    徽瑞聽了直頷首,眼中透出欽佩,揚笑接道:「璃瓦上茗皆不隱,碧幔重紗幽香明。」


    見牡丹仍掛著迷人的淡笑,徽瑞問道:


    「聽聞牡丹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單單文采好是不能滿足他的,他要尋找的是各方皆能與他匹配的佳人。


    「是大家不嫌棄牡丹。」


    牡丹仍舊噙著笑,楊文瀚瞧得直發愣,徽瑞卻覺得有些古怪。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牡丹好像在傻笑似的;還有她那澄淨的雙眸,真摰純淨得讓人以為她隻是個孩子。


    「爺,有什麽不對嗎?」徽瑞毫不掩飾的打量,讓牡丹有些不安。


    「不,沒什麽。」徽瑞收回目光,或許是他想太多了。


    「不知牡丹姑娘是否願意一展畫功讓下在見識見識。」


    「請爺見諒,牡丹恐怕沒辦法做到。牡丹作畫得要一心一意、無人在側,方能安心動筆。不如爺看看牡丹先前的畫作如何?」牡丹微笑說道。


    聽著牡丹那沒有起伏的語調,徽瑞感覺她好像是在背書似。


    「好啊好啊,牡丹姑娘快將畫作拿出來瞧瞧!」徽瑞還未開口,楊文瀚已搶著回答。


    「那二位爺請等會兒。」牡丹說完便旋身步入內房。


    牡丹一離開,楊文瀚便湊到徽瑞身旁,「如何?不錯吧?我就說牡丹肯定符合。」


    「不。」徽瑞盯著牡丹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這樣你還不滿意啊?!我敢說普天之下找不到比她更漂亮、更有才華的女子了。」楊文瀚不敢置信地道。


    「她感覺……不知該怎麽說,就是不對勁。」徽瑞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苦惱。


    牡丹的文采確實是沒話說,但她整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怪,或許是跟她那傻呼呼的笑容有關。


    「我看不對勁的人是你吧,連牡丹姑娘這般完美的女子都不合你意!真不懂你這大才子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我總覺得……她從頭到尾都在傻笑。」一個聰穎機靈的人,應該不會出現那種笑容。


    「你不懂,牡丹姑娘就算是傻笑也是美豔無雙。」楊文瀚著迷地道。


    「我看你也傻愣愣的。」徽瑞白了他一眼。


    「我……」


    就在楊文瀚想開口反駁時,牡丹已拿著畫作款款走了出來。


    「讓兩位爺久等了,這是牡丹近日繪的鯉魚戲荷。」牡丹將畫作置於桌上,緩緩展開——


    一支荷花挺立在池中,兩條鯉魚在一旁悠然地遊著。此畫筆觸細膩,荷花嬌嫩鮮麗,鯉魚栩栩如生,許多小細節也都注意到了。


    「好啊,真是幅好畫!」楊文瀚讚不絕口,隻差沒站起身來拍手。


    「牡丹姑娘確實畫得不錯。」徽瑞也附和。


    「爺過獎了,牡丹隻是隨手畫畫,哪稱得上是好畫。」牡丹微笑。


    「牡丹姑娘就甭謙虛了,瞧這鯉魚跟荷花都活靈活現的,沒有兩下子可是畫不出來的。」楊文瀚真誠地說道。


    「姑娘對水墨的運用非常熟諳,哪處該濃、哪處該淡處理得十分得宜,但運筆的力道有待加強,這兒的中鋒及這兒擢筆都要注意一下。」徽瑞認真地評論。


    「呃……是,爺說得沒錯,牡丹受教了。」牡丹先是驚訝,但隨即鎮定下來。她還沒遇過客人這般正經的評畫,通常都是像楊文瀚那般大喊幾聲好畫就沒下文了。


    而楊文瀚這時也跳出來誇好友,「牡丹姑娘,妳真要跟徽瑞切磋切磋,他可是京城第一才子,跟他談話肯定能讓妳獲得許多。」


    「是。」


    「不如改日一同到赤羅江一遊,那兒景致秀麗,很適合吟詩作對。」楊文瀚開心說著。


    「這……」


    「順便帶上棋盤,在那如詩如畫的景色中對弈肯定很有味道,到時就請牡丹姑娘手下留情了。」楊文瀚沒注意牡丹不自然的神情,仍自顧自地說著。


    「是……」牡丹笑得僵硬,笑容快撐不住了。


    「牡丹姑娘身子不適嗎?」徽瑞察覺到她的轉變。


    「咦,牡丹姑娘又不舒服了啊?」


    又不舒服?楊文瀚的話讓徽瑞挑起眉。


    她看上去的確是纖細嬌弱,但麵容白裏透紅,不像體弱多病。


    「頭有些犯疼。」說著還輕揉了揉額側。


    「那牡丹姑娘先歇著吧,咱們下回再來。」楊文瀚隨即起身道。


    「牡丹姑娘,下回再見。」徽瑞也起身,笑得有些詭異。他對這個奇特的牡丹起了興趣,很想看看她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掃了兩位爺的興真是抱歉,兩位爺慢走。」牡丹揚起淡笑送客。


    徽瑞與楊文瀚離開後,牡丹這才吐了一大口氣,肩膀也垮了下來。


    ※


    「牡丹啊!牡丹!」玉蘭將徽瑞與楊文瀚送出萬芳閣後,便急急忙忙地衝到牡丹的廂房。


    「玉蘭姨。」關小蝶坐在房內,揚起笑容看著玉蘭。


    原來牡丹就是關小蝶,她跟玉蘭當初猜想的一樣,長大後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怎麽樣?有沒有被發現?」玉蘭著急地問道。


    在楊文瀚他們進房後,玉蘭馬上去打探,得知楊文瀚帶來的貴客是京城第一才子——禮親王徽瑞後,她就一直坐立難安。


    「放心,小蝶沒露出馬腳。」程語湘突然從房間另一頭冒出。


    原來牡丹的廂房是特別設計過的,在廂房的另一側有一個暗房,隻有坐在平台上才能看到那間暗房。


    「那就好。方才那客人可是赫赫有名的禮親王徽瑞,他的文采可是無人能比,我還真怕妳這傻子露出破綻。」玉蘭用手指戳了戳關小蝶的額頭。小蝶這幾年來的確是越來越美,可腦袋瓜卻沒有越變越聰明。


    「我很聰明的,見情況不對馬上就裝病了呢。」關小蝶驕傲地道。


    「是是,妳聰明,聰明得什麽詩詞都背不起來,聰明得拿著毛筆打瞌睡。」說到這玉蘭就忍不住歎氣。


    數個月前程語湘寫的詩詞不小心流傳了出去,不知怎麽傳的,大家全都認為那是絕色佳人牡丹的文筆,於是大批人馬開始捧著銀子來萬芳閣,為的就是要見這聰慧佳人一麵。


    這送上門的銀兩,玉蘭自然是不想放過,但關小蝶根本就胸無點墨,為此她隻好讓文采極佳的程語湘當起關小蝶的幕後軍師。


    她特別在廂房辟了間暗房,讓程語湘坐在裏頭,當客人一時興起想吟詩作對時,程語湘便在裏頭用紙筆寫下對應的詩句,關小蝶一看,便可以輕鬆的對應。


    「我……我隻是……湊巧背完就忘了嘛。」關小蝶嘟嘴吶吶地道。


    「妳湊巧忘的事可真不少。」玉蘭翻了翻白眼。明明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腦袋卻一點也不長進,真是塊朽木啊。


    「玉蘭姨,妳就別念小蝶了。」程語湘淡笑道。


    「妳呀,多學學語湘吧!」玉蘭無奈地搖搖頭。


    其實語湘也生得不錯,但遠不及小蝶的沉魚落雁之姿;而小蝶的腦袋則遠不及語湘的聰敏。她多麽希望語湘的腦子可以換到小蝶身上,那就真的完美無缺了。


    「我很努力了啊……」關小蝶悶聲道。玉蘭姨要她背的詩詞,她都有認真在背啊,可偏偏背了前句就忘了後句,背了後句又忘了前句,最後就是一覺醒來全部忘光光。


    「人家水仙不開花是裝蒜,妳呀,妳是牡丹不開花……」她活到這把年紀還沒見過比她更傻的人。


    「不過方才那位爺真的很厲害呢,他出的對子我差點對不出來。還有我的畫,他隻看一眼便瞧出哪兒不對勁。」程語湘道。


    一般公子大多是略懂皮毛,但徽瑞不同,他是真才實學,連坐在暗房裏的程語湘都頻冒冷汗,隻有關小蝶這個粗神經的家夥還呆呆的掛著招牌傻笑。


    「可不是,那京城第一才子可不是喊假的,要不我方才在下頭也不用嚇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深怕他瞧出小蝶其實是個傻子。」玉蘭現在仍覺得心有餘悸。


    「什麽傻子,玉蘭姨妳真壞,我才不傻。」關小蝶不依地道。


    「不過小蝶,妳方才實在不該一直掛著笑容呢。」程語湘提醒道。


    「為什麽?可是玉蘭姨說我要笑才會讓那些男人卸下心防,這樣他們就會著迷在我的笑容裏,不會一直問東問西的。」關小蝶十分困惑。


    「可我見那位公子不是個好打發的人,他那雙眼像是會看透一切似的。」方才她偷偷地從邊縫看到了徽瑞,他那雙深不可測的墨瞳讓人感到害怕。


    「咦,會嗎?」關小蝶一愣。她隻覺得那位公子生得十分好看,龍眉鳳眼、飄逸俊雅,讓她不禁想多瞧幾眼呢。


    「呃……妳沒察覺到也是好事。」程語湘幹笑。有時她還真羨慕傻愣愣的小蝶,隻要有好吃的便可以開心的過日子。


    「什麽好事,拜托機靈點,要不我遲早會被嚇暈。」玉蘭不滿地道。她一天到晚擔心小蝶會被識破,擔心得連作夢都會夢到,要是這事被發現,那萬芳閣的名聲可是會一落千丈呢。


    「我很機靈啊……」關小蝶悶聲地道。


    「總之,再見到禮親王,妳皮可得給我繃緊一點,不許出半點紕漏。」


    「知道了。」


    「記著了,能不開口就盡量別開口,多露點笑容迷得他們昏頭轉向,應付不了就裝病。最重要的是,別沒事老想著吃。」玉蘭再三囑咐。


    不知關小蝶是從小家境貧苦餓怕了,還是天生愛吃,隻要一提到吃就什麽都忘了,這讓玉蘭傷透了腦筋;不過幸好關小蝶吃再多也不會影響到身材,要不她肯定讓她禁食。


    「是。」關小蝶噘起小嘴兒點點頭。這些話玉蘭姨隻要見著她就一定會說一遍。


    「還有啊,沒事多念些書,多少記一點兒。另外多練練字,免得老是弄個鬼畫符出來……」玉蘭越說越起勁,看來沒有一兩個時辰是不會停的。


    程語湘早在玉蘭一開口時就跑得不見人影;跑不了的關小蝶隻能悶悶地站在原地聽著訓,聽得她都快睡著了。


    詩詞歌賦她是背不起來,不過玉蘭姨的嘮叨詞她倒是能倒背如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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