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珍貴


    事情辦完後, 陸西獨自回去。


    他走出客運船站, 剛要過馬路, 卻隔著車流,看到馬路對麵有道熟悉身影。


    青年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 眼神膽怯又討好地望著他, 麵露一種傻子似的局促和不安。


    陸西站在原地, 看了一會兒。


    接著, 他麵無表情地朝馬路對麵豎了根中指。


    見狀,青年眼底露出笑意,背也緩緩地挺直了, 長身玉立, 刹那間, 整個人氣場全開。


    他就跟惡作劇似的, 跟陸西鬧著玩。


    陸西和蕭起一起坐車回去。


    公交車十分破敗, 最後一排連玻璃窗都拉不上。


    蕭起很謙讓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道:“弟弟, 你先。”


    陸西:“…………”


    靠裏的座位離窗戶近,誰坐誰堵風口。


    陸西隻好拉起連帽衫的帽子,戴上擋風。


    公交車顛簸著啟動了。


    蕭起比較直接, 落座後, 道:“你知道得太多了,我得想個法子,保證你不會告訴別人。”末了,補充一句, “告訴你家那位也不行。”


    陸西明白蕭起的意思,但他不是多嘴的人,蕭起完全多慮了。


    可陸西轉念一想,這位高十學長在滄瀾私立中學十年不畢業,應該知道不少校園傳說的內幕。


    陸西正好想求證一些事。


    “我不會說出去。”陸西先答應,卻又緊接著道,“但我要知道真相。”


    蕭起看向陸西,爽快道:“什麽真相?”


    “洋子的鬼魂,真在廢教學樓裏嗎?”


    誰料陸西一開口,直接把蕭起逗樂了。


    蕭起暗暗好笑了一會兒,反問道:“你說呢?”


    因為蕭起是學校裏元老級的人物,他這麽一說,陸西就徹底打消疑慮了。


    陸西道:“你是第一個發現她屍體的人?”


    聞言,蕭起眼中的笑意淡了,他身子往下滑了一點,抬起一腿,用膝蓋頂著前麵的椅背,稍顯沉默地點了下頭。


    “洋子為什麽上吊自殺?”陸西一直以來都有些想不透,道,“就因為成績退步?”


    蕭起偏過臉看了眼陸西,還是那句話:“你說呢?”


    陸西見蕭起似乎不太想談論這事,隻好作罷,便也不再問下去。


    車子在泥濘的道路上前行,從窗外灌進來的風裏帶著海水的氣味。


    同排而坐的兩人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蕭起卻突然聲音低低地道:“因為自由。”


    陸西一時不解,茫然地看向蕭起。


    蕭起朝後耙梳了一把淩亂的額發,回視陸西,眼神有些氤氳,淺笑道:“你不是問洋子為什麽自殺嗎?”


    因為自由。


    ……


    蕭起回憶起七年前的事,那感覺,很遙遠。


    “她是個很努力的女生,各方麵都很要強。”蕭起道,“每次考試,她第一,我第二,一直保持這樣的平衡,雖然在一個班,也知道彼此的水平,但詭異的是,直到高三,我們都沒搭上過幾句話。”


    “不過高三下學期時,她在第一次月考中出現了失誤……也不能說失誤,答題卡上塗錯了兩道題而已……”


    陸西聯係以前聽過的傳聞,明白過來,道:“那次她考了第二,你第一?”


    蕭起搖搖頭,笑道:“那是高三下學期好吧……在所有人看來,我上學期就瘋了,之後回回考倒數,毫無壓力。”


    “裝瘋?”陸西略一思索,道,“真的在戒網中心,呆了三個月嗎?”


    蕭起“嗯”了一聲。


    陸西等著蕭起繼續說下去。


    “那次月考之後,洋子說她看到的世界,變了……”蕭起的聲音漸漸轉低,含著對那個女孩的緬懷之情。


    ***


    那天晚自習下課,蕭起照例磨蹭到最後一個,才拖拖拉拉地收拾書包。


    結果他正收拾著,一個女生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課桌旁。


    蕭起呆滯地仰起臉看。


    女生齊劉海,**頭,正眼睛晶亮地看著他:


    “喂,蕭起,做傻子什麽感覺?”


    蕭起:“……”


    女生便是洋子。


    她坐到蕭起前座,笑意靦腆:“抱歉,我說謊今天有事,讓我媽晚點來接,能陪我待一會兒嗎?一個人,大晚上怪可怕的。”


    蕭起仍舊滿臉癡呆,像是沒聽進去,但收拾書包的手卻停了。


    “你這次又考倒數了吧?”洋子單手撐著臉頰,道,“你爸媽應該不會怪你吧?畢竟你都傻了,大家怎麽能夠要求一個傻子呢?”


    “…………”蕭起的內心持續無語中,但臉上仍做出懵懵懂懂的樣子。


    “好羨慕你……如果我也傻了,他們就不會責怪我了。”洋子歎氣一聲,道,“可我不傻,也不會演。”


    之後,洋子就把蕭起當做一個樹洞,自顧自地傾倒出心裏話:


    “你知道嗎?整整一周,我媽每天送我上學時,路上都要讓我好好反省,問為什麽沒有考第一,回家後也讓我反思,讓我好好想想,是不是思想鬆懈了……好可怕,我又不是犯人,隻是差了兩分沒考第一,為什麽天天審問我?還有老師們也是,看我的眼神,很緊張似的,好像總怕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但是,我隻是沒考第一啊,罪不可赦嗎……”


    “說來好笑,要不是這次塗錯答題卡,失誤了,我還不知道父母會這麽對待我呢……”


    “以前,他們叫我乖女兒,看我在學習時,總叫我勞逸結合,放鬆放鬆,不要有壓力……可這次考了第二名以後……昨天我不過是坐在沙發上想了會兒心事,我媽看到了,尖叫著衝我發火,說快模考了,沒時間了,要抓緊時間學習,還說,下次要是再考不好,她得活活氣死……好誇張……”


    “我爸,把這周跟生意夥伴的家庭聚餐推了,說要讓我專心學習,還說,這次生意夥伴家的孩子考得很好,我現在考成這樣,讓他拿不出手……可是以前,他經常在叔叔阿姨麵前說,我是他的驕傲啊……”


    說著說著,洋子倦怠地滑到桌上,側枕著自己的手臂,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是不是隻有考第一,才配做他們的女兒?是不是隻有成為他們心中的樣子,才值得他們的喜愛?我是工具嗎?我是他們用來給臉上增光的附屬品嗎?好奇怪……我最近忽然發現,爸媽好像從來沒了解過我,我也從來不了解他們……畢竟,從小到大,我會學習,會考試,他們總是對我和顏悅色……我們的話題,永遠隻有考試和學習罷了。”


    “我那麽努力,去爭取所有的第一,取悅他們,但他們沒有問過我累不累,也從沒關心過我想要什麽……我失誤了一次,他們就感到生氣和不信任,衝我發泄不滿……是因為我奪走了他們的榮耀嗎?”


    “我到底是誰……這麽努力學習的意義又是什麽……總覺得,一直在為父母而活呢,沒有自由可言……”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低,含著滿滿的困惑。


    全程,蕭起隻是一言不發的聽著。


    最後,那天離開前,洋子展露一個微笑,告訴了蕭起一個決定:


    “接下來到模考的這段時間裏,我一定要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也想看看……爸爸媽媽到底是愛我,還是隻愛我優等生的形象。”


    之後的日子裏,所有人都看到洋子在拚了命地學習。


    女生總是早上六點不到便到班級,晚上十點才離開,就連中飯,也隻是靠一個麵包解決。


    但隻有蕭起知道,洋子在徹底放飛自我。


    早出晚歸,是為了躲避父母的嘮叨,中午隻吃麵包,是為了節省時間多玩兩局鬥地主,就連上課,也在課本底下壓著小說書。


    那段時間,洋子和蕭起的接觸也愈發頻繁起來。


    不過多數時候都是女生在說,男生在聽。


    “我昨晚讀到一則神話,說的是荊棘鳥,又叫無腳鳥。”洋子笑意盈盈地道,“那種鳥特別任性,自由自在,隻有死的時候才會落地,告別天空。”


    蕭起永遠記得,女孩當時仰望天空時向往的神情。


    全市模考出分當天,跌破所有人的眼鏡,洋子跌到了年級二十名。


    那天晚自習放學,洋子朝蕭起搖了搖手機,苦笑著道:“我媽知道成績了,剛發短信來說,我讓他們很失望。”


    蕭起當時仍然執著地在裝一個傻子,沒能安慰她些什麽。


    洋子走出教室前,看著外麵黑沉的夜空,深深吐納一口氣,感歎道:“我想永不落地……”


    那天放學,蕭起都快到家了,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他想到女生說最後一句話時的樣子,越想越心慌,便匆匆趕回了學校。


    蕭起到了四樓,來到三年一班,看到女孩懸掛在窗台外。


    為了自由,永不落地。


    ***


    窗外灌進來的風中,陸西微微眯起了眼,看到蕭起的發絲被吹得淩亂,有些遮眼。


    過了良久,陸西道:“洋子的鬼魂滯留在三年一班,是你傳出去的謠言?”


    蕭起一笑,道:“對。”


    陸西:“為什麽?”


    “以我的方式紀念她……”蕭起撣了撣褲子上的褶皺,說,“她不該被遺忘,十年,二十年,滄瀾私高在那兒,洋子也在那兒,提醒學生,教師,家長,教育的意義是什麽?”


    陸西明白了,這麽多年,關於洋子的校園傳說一直經久不衰,都是蕭起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原因,靠著裝瘋賣傻,以及似是而非的說辭,將謠言散播出去。


    陸西想了想,道:“你裝瘋賣傻,是為了報複父母嗎?”


    他還記得,蕭起因為迷上遊戲,在成績穩定的情況下,被父母強製送去戒網癮。


    蕭起偏過臉,看向陸西,膚色是慣常的慘白,他略顯嘲諷地笑道:“當時我被按著不能動,電流一次次擊打太陽穴時,我就想,他們是不是要我瘋?所以我瘋給他們看。”


    陸西默了一下。


    心道一聲狠人。


    一裝就是八年。


    “考慮下演藝圈。”陸西良心建議。


    蕭起樂不可支。


    陸西又問:“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蕭起靜默了一會兒,道:“等他們學會怎麽做父母,我再把兒子還給他們。”


    陸西內心有些唏噓。


    ***


    回到住處後,陸西直接進了房間。


    房間裏還拉著窗簾,顯得昏暗。


    陸西盡量不發出動靜地上了床,麵朝著紀年的背,靜靜地躺下。


    因為不想打擾紀年,陸西跟他之間隔著一線空隙。


    隻是還沒過一會兒,紀年就翻轉過身,往陸西懷裏鑽。


    陸西:“…………”


    一米八幾的人了,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要往他身前擠。


    “可以了……”陸西都快被擠掉下去了,隻好抱住紀年。


    紀年安分下來,呼吸間滿是陸西身上的氣息。


    “對不起……”紀年聲音暗啞地道,“我很沒用……”


    陸西看著石灰牆壁,緩緩眨了下眼,內心裏也不好受。


    紀年會突然抑鬱發作,是因為昨晚找不到人,受刺激了。


    紀年總覺得是他害自己涉險,所以總是一遍遍地道歉。


    陸西揉了揉紀年的發絲,耐心道:“沒關係,不怪你。”


    紀年現在極度缺乏安全感,有些哽咽地道:“討厭我嗎?”


    陸西:“不。”


    “會離開我嗎……”


    “不會。”


    紀年:“不,你一定會,我這麽讓人討厭。”


    陸西:“…………”


    敢情他剛剛都白說了。


    陸西挑著紀年的下頜,讓他抬起臉。


    紀年眼尾紅紅的,漂亮的臉蛋顯得很沮喪,又很不安,脆弱極了,他眼底像是蒙了層玻璃紙,有些灰暗,但看著自己時,會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渴望和依賴。


    陸西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男人心生憐愛的情緒。


    陸西單手支起腦袋,低垂下狹長的眼睫,他用指尖按了按紀年的唇瓣,道:“如果讓你補償我,會不會好過些?”


    紀年點頭。


    “你補償點什麽。”陸西道,“我好說話。”


    不然他擔心紀年陷在情緒裏,出不來。


    紀年紅著眼眶,認真道:“你想要什麽?”


    “隨便。”


    紀年情緒不穩定,想了良久,眼裏卻漸漸聚起淚光,很難受似的,愈發沮喪道:“可我什麽都沒有……”


    “……怎麽會?”陸西沒想到效果適得其反,連忙撫了撫紀年的眼角,道,“你有錢。”


    紀年抽噎起來,道:“可那些都不是珍貴的東西,配不上哥哥。”


    陸西:“…………”


    不。


    太配得上了。


    陸西現在隻能順著紀年,開導道:“你再想想,有什麽珍貴的東西,給我吧。”


    紀年隻想了片刻,便低頭解衣扣,一邊掉眼淚,一邊我見猶憐地道:“哥哥,我最珍貴……我把自己給你,我給你上……”


    “…………”


    陸西立即按住紀年的手,有些消化不良,好半天,才道:“duck不必,duck不必。”


    雖然紀年很誘人,但陸西並不想趁人之危。


    ***


    在陸西的陪伴下,這次紀年很快走出了抑鬱期。


    第二天,所有人收拾東西,準備離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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