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漫天星子璀璨。


    就著怡人夜色,莫煦宗提著一壺酒,身手矯健地翻身躍上簷,身形甫定,他一眼便瞥見另一端,由月色勾勒出的挺拔人形。


    揚了揚唇,莫煦宗走向他問:「暮,你真的不考慮接任務嗎?」


    莫煦宗除了是京城首富莫廣田的獨生子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身分——


    在皇帝實施變法期間,他秉持「撥亂反正,縛繭萬惡」,以密探身分替皇帝查探朝廷官吏、庸臣貪汙的罪證,成為皇帝禦用密探,賜名「繭惡密探」。


    他武功高強,以輕功聞名。


    因為來無影、去無蹤,因此成為眾多官員口中無法證實、是否存在的人物。


    他口中的暮,本名暮定秋,是他最信任的護衛,亦是「輔佐」他執行任務的搭檔。


    在他出任務時,暮定秋便代他臥病在床,直到他達成任務歸來。


    而今晚是他的大喜之日,任務由暮定秋代他執行。


    暮定秋將懷裏的東西丟給他道:「我隻想當莫爺的影子。」


    他是莫煦宗由人口販子手中買下的奴隸。


    他的輪廓深邃,膚白鼻高眼深,還有一雙似海般的藍眸及一頭褐發,很明顯是來自番邦異地。


    若不是莫煦宗買了他,在中原,他不知得再承受多少異樣眼光,然後在若幹年後,他興許會步上奴隸的下場。


    不知他心裏感慨,莫煦宗接過他擲來的羊皮卷,收進懷裏,若有所思地低喃了句:「影子……一輩子當影子嗎?」


    「是。」對他而言,當影子沒什麽不好,至少活得自在。


    看著他,習慣他的淡泊寡言,莫煦宗倒也不強求。


    「今晚有勞你了,你早點歇下吧!」他拍了拍暮定秋的肩。


    「今晚……不是莫爺的洞房花燭夜嗎?」他頷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


    莫煦宗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笑道:「今晚月色適合對月獨酌。」


    他的唇才抵酒口,傳來微微刺痛,鼻息間似乎還可以聞到血腥味,腦中甚至浮現小娘子看似沒心眼兒的純真容顏。


    平靜的心湖因為她的出現,無端泛起了圈圈漣漪。


    為何突然憶起她?莫煦宗暗暗冷嗤了一聲,深覺自己需要吹吹夜風,冷靜冷靜思緒。


    「無鹽女?」


    就算知曉他娶妻隻是為了安莫家兩老的心,但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喜之日,莫煦宗怎麽會連洞房都不想呢?


    莫煦宗挑眉瞥了他一眼,徐聲淡笑。「真罕見,我的新娘子居然能挑起你的興致?」


    所謂物以類聚便是這麽回事吧!


    他話少,暮定秋寡言,兩人皆屬冷情冷性之人,暮定秋會對他的小娘子感到好奇,也真讓他意外。


    暮定秋聳肩淡道:「隻是好奇,衝喜……真的可以讓重病之人痊愈?」


    對於中原關於「衝喜」的說法,他感到十分好奇。


    仰頭灌了口酒,莫煦宗坦然道:「別人我不知道,對我……自然是沒用。」


    他篤定的回答讓暮定秋一怔。


    冷峻的嘴微揚,莫煦宗淡道:「隻要身為皇上密探一天,我就不會有『痊愈』的一日。」


    月光將他的俊臉映得潤澤如玉,加深了語氣中的無奈。


    他自小體弱多病,莫家長輩怕他這九代單傳的命脈就這麽斷了,於是聘了個武師教他習武強身。


    跟著武師習武幾年,他的身體漸有起色,武藝也隨著年齡增長,益發長進。


    沒多久朝廷實施變法,武師向莫家辭了工作。


    他則在武師辭工後沒幾個月,因為染了風寒,自此「一病不起」。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莫家長輩被他這一病給擊得手忙腳亂,深怕一個閃失,莫家這九代單傳的命根子,就這麽沒了。


    事實上,他因為資質不凡,早被延攬入朝廷的「密探營」,成為為朝廷辦事的密探。


    之後,受皇帝青睞、重用,成為禦用密使。


    在決定成為禦用密使那一刻,他便知曉,他永遠無法拋去病弱假象。


    暮定秋聞言扯了扯嘴角,突然有些同情今日嫁入莫家的小娘子,卻因為瞥見莫煦宗唇上的傷,更加好奇。


    這一回,他沒問莫煦宗唇上的傷因何而來,冰冷眸底湧上看好戲的興味。


    他懷疑,他所崇拜的莫爺,真能冷眼對待他的小娘子嗎?


    清晨,紅色喜帳隨晨風輕舞,繡在喜帳上栩栩如生的鳳鳥,彷佛要隨風展翅而去。


    被縷縷晨光喚醒的丁笑蝶,怔怔瞪著喜帳上的鳳鳥,思緒還有些恍惚,一時間根本不知,自個兒身在何處。


    四周很靜,除了喜帳舞動在晨風中的啪啪聲響,還多了股不屬於她的呼息聲,拂在耳畔。


    心一促,她尋著聲音來源,赫然發現,身側躺了個男人。


    男人?!


    蒙矓睡意在瞬間清醒,她驚慌的視線落在男人冷硬嚴肅的臉部線條之上,久久無法移視。


    她忘了,昨兒個她已經嫁進莫家,成了身邊男人的新娘。


    他,是她的相公!


    隻是……她什麽時候睡著?什麽時候上榻?為什麽她腦中沒一丁點印象?


    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丁笑蝶的思緒還是模模糊糊,在她不經意瞥見莫煦宗蒼白薄唇上的傷口時,嫩白雙頰悄悄浮上臊紅。


    那傷口……是她為了替他吸出體內濁氣造成的。


    一想起她的唇曾親密地貼在他的唇上,丁笑蝶的心跳得極促,愧疚感跟著油然而生。


    莫煦宗蒼白薄唇上的小傷口破了皮,淡淡的瘀痕彰顯出她的粗魯。


    所幸他唇上的傷不嚴重,僅是破了層皮,如果盡早上些藥,應該不影響今晚她繼續替他吸體內濁氣的大事。


    正巧,在她簡單的嫁妝中,有著平時隨身攜帶、抹傷口用的藥膏,趁著他還睡著,可以先替他上藥。


    主意一定,丁笑蝶正準備下榻,卻霍地發現身旁的阻礙。


    莫煦宗睡在外側,她要以不驚擾他的方式下榻,勢必得橫跨過他。


    橫跨過他……丁笑蝶忍不住在心中大聲哀號,這絕對是個艱難的任務!


    兩人雖共枕而眠,但莫煦宗的身子緊挨著床榻邊緣,離她極遠。


    若她不想驚擾他,那……那不就得跳下榻?


    想象那畫麵,丁笑蝶暗暗咽了口口水,苦惱地打量著彷佛睡得極熟的相公,努力思索著。


    在家時,她常和妹妹跳格子、跳水窪、跳田埂,莫煦宗的身形修長,身寬比田埂寬一些些,若當成田埂來跨跳,會不會好一些?


    丁笑蝶越想越覺得可行。


    她起身,用力深吸了口氣,決定一鼓作氣,跨跳過他下榻的那一瞬間,他開口了。


    「妳做什麽?」


    他習慣獨眠,身邊多了個女人,一整夜根本難以入眠。


    她醒來沒多久,警覺性敏銳的他也跟著醒來。


    因為不想與她產生任何交集,他不動聲色,繼續閉目養神。


    沒想到他不搭理她,她一個人卻不知搞起什麽。


    雖然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不敢驚動他,卻依舊落入他敏銳的聽覺當中。


    在她猛地一個大動作下,他隱忍不住地睜開眼問。


    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做著預備動作的丁笑蝶一頓,重心不穩的上半身不偏不倚,再次朝他重重壓去。


    感覺到她橫亙在腰腹間,莫煦宗緊抿著唇,冷聲沉問道:「妳、到、底、在、做、什、麽?」


    「我想下床,但還是不小心吵醒你了。」她咧嘴笑開,表情很是無奈。


    「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下榻嗎?」


    此時她平坦的小腹緊貼著他結實的腰腹,脖子可笑地伸在床榻外,姿勢詭異到了極點。


    丁笑蝶皺了皺鼻重申。「我真的不想吵到你。」


    「妳還是吵到我了。」他不帶情緒地開口,態度冷冰冰。


    「我知道,那相公……你要不要緊?」她率真承認,臉上有著明顯的愧疚,心想,相公的病軀若再這麽被她粗手粗腳壓個幾回,鐵定要一命歸西了!


    「妳說呢?」他把問題丟回給她,突然後悔昨夜和她共榻而眠的決定。


    「壓痛哪兒了?我幫你揉揉,好不好?」丁笑蝶緊張地開口,一副準備付諸行動的模樣。


    她壓在身上又磨又蹭,即便時機不對,也足以在他身上製造一波直往腦門衝竄的熱源。


    無法忽視她嬌軟身軀的誘惑,他頰上的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臉繃得緊。


    「不用妳多事。」他咬緊牙關,冷聲拒絕。


    「不用?」丁笑蝶愣了愣,自我解讀「不用」二字的意思,隨即拍了拍胸脯鬆了好大一口氣。「幸好我沒壓痛你。」


    她直率的語氣,讓莫煦宗的臉色更加陰沉。


    「這麽早妳要上哪?」


    「我想幫你上藥。」


    「上藥?」他不記得身上有任何傷。


    「昨夜弄傷你的嘴,我真的很抱歉。」她笑著道歉。


    他冷哼一聲當作回答,對她賠笑的模樣十分不以為然。


    也不管他的態度有多冷,丁笑蝶緊接著說:「其實我從家裏帶來的藥真的很好用,早上擦一擦,晚上說不準唇上的傷口就好了,你真的不想擦擦嗎?」


    麵對她送上滔滔不絕的關切,莫煦宗不由得佩服起她的心機。


    那一點小傷他根本不放在眼底,她是想藉此表現自己是個體貼的妻子嗎?


    「不需要!」他垂眸瞥了她一眼,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推下床。


    「啊……」突然被推下床,丁笑蝶狼狽的軟癱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起身,相公殺氣橫溢的冷厲黑眸立即朝她掃來。


    一對上相公教人不敢直視的冷冽眼神,她無奈嘀咕了聲,不明白自個兒怎麽會嫁這麽個凶巴巴的病相公。


    「我很累,妳別再吵我了。」不耐煩的蹙起眉,他狀似虛弱地合上眼,不再理她。


    「噢。」丁笑蝶輕應了一聲後,不死心地又問道:「相公……你真的不想擦藥嗎?」


    他朝她投來一記足以殺人的冷厲眸光。


    迎向他那鋒銳得像兩把冰刃的視線,丁笑蝶邊揉了揉跌疼的小屁股,邊努起唇嘟嚷著:「好嘛!不擦就不擦,你這樣瞪我,會把我嚇著耶!」


    嚇?!莫煦宗暗嗤了聲,由她粗率的言行舉止看來,他可不以為她會怕他。


    「相公你再睡一會兒,我去跟公公婆婆敬媳婦茶,晚些再回來伺候你。」彷佛已見慣他似笑非笑的冷臉,她從頭到尾將他打量了一番後才說。


    敬媳婦茶?!莫煦宗挑眉,訝於她居然沒開口要求他陪她進廳,畢竟這也是婚俗之一。


    不過既然她沒提,他樂得置身事外。


    確定相公一切安好後,丁笑蝶瞧了瞧天光,趕緊到屋外打水準備梳洗。


    聽媒婆說要當大戶人家的媳婦兒可不簡單,該有的規矩、禮儀樣樣得遵守,半點都馬虎不得。


    而天亮頭一件事,便是早起向公婆敬媳婦茶。


    她一向起得早,不怕誤了時辰,隻是依這狀況瞧來,病弱的相公必定不會隨她一塊到廳前奉茶。


    媒婆在她耳邊叨叨絮絮萬般叮囑的話,她可不敢忘。


    在丁笑蝶輕手輕腳出門後,莫煦宗倏地睜開眼,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咒了聲。


    他很悶,不知自己真的是「病」得不輕,又或者是他的小娘子手段高明。


    方才她「再一次」壓在他身上,身體被她不安分的嬌軀磨了幾下,欲望居然不爭氣地被挑起?!


    他不是早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嗎?


    為什麽還這麽容易「衝動」?


    「該死的!」他緊蹙眉低咒了聲。


    抒解不了血脈賁張的痛苦,他忿忿起身,決定到暮定秋隱密的小院井邊,提盆冷水,衝澡、澆欲!


    丁笑蝶沒想到她的公婆居然是如此可親。


    因為來到大廳前,她在莫家偌大的花園裏迷路了。


    若不是經過花園的丫頭領路,她或許就要錯過向公婆敬茶的時辰。


    公婆瞧她一臉焦急,非但沒責怪她,讓她奉完茶之後,兩老還拉著她在廳裏坐下,同她說了許多關於相公的事。


    她聽得津津有味,知道相公拖著病體熬得辛苦,原本心裏因相公對她的冷淡而起的怨懟,被湧上的憐惜掩去,悄悄釋懷了。


    身為他的衝喜新娘,她有義務照顧他,讓他盡快恢複健康。


    向公婆探問相公的食膳、喜歡的口味,丁笑蝶才知道,相公通常不與家人同桌吃飯,有時胃口不好,甚至隻喝藥,不用膳。


    公婆心疼兒子,隻有順著他。


    初聞此事,丁笑蝶驚愕不已,不明白兩老怎麽會如此縱容兒子。


    「那我可以端些粥進房喂他,再讓他喝藥嗎?」


    看不出來相公會這麽任性,沒吃東西光喝藥,莫怪他的身子骨一直無法痊愈。


    莫老夫人愣了愣。「這……」


    兒子久病不愈,性情孤僻,不喜歡讓人為他的事拿主意,媳婦這麽擅作主張,好嗎?


    丁笑蝶見婆婆臉上豫色,熱切地道:「空著胃喝藥不好,若能讓相公多少吃些東西,也好有體力,是不是?」


    莫廣田聞言,撫胡點頭稱是。「說得是、說得是啊!」


    以往雖明白這道理,偏忌諱兒子的怪性子,隻有由著他去。


    現下讓媳婦說開了,兒子會病到如斯地步,他們似乎也得負責吶!


    得到公公的認同,丁笑蝶緊接著說道:「公公婆婆請放心,蝶兒會悉心照顧相公,讓他早日恢複健康的。」


    聽她這一番話,兩老感動的眼角泛淚,直覺當初的決定沒錯。


    他們的兒子好福氣,娶了個懂事、貼心的女子。


    用手絹拭了拭眼角的淚,莫老夫人親密地拉著媳婦的手道:「好媳婦,咱們莫家這一炷香火能否傳承,就全靠妳了。」


    頭一回被人這麽倚仗著,丁笑蝶心裏突然多了種使命感。


    今晚她一定要好好的、努力的,幫相公吸濁氣!


    「蝶兒會努力。」


    「乖、乖。」莫老夫人樂得眉開眼笑,半晌卻倏地壓低聲嗓問:「對了,那昨晚你們洞房了嗎?宗兒的身體還行嗎?」


    丁笑蝶朝婆婆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不明白婆婆為何要這麽問。


    另一旁,莫廣田因為捕捉到夫人開門見山的悄悄話,險些沒從椅子上跌下。


    「唉!夫人,妳怎麽當堂問閨房中的事,這教媳婦怎麽回答呢?」


    睨了丈夫一眼,莫老夫人拉著媳婦走遠了點才又問:「不用不好意思,和婆婆說,昨晚妳和宗兒『做那件事』了嗎?」


    關切歸關切,閨房中的事大夥兒心知肚明,還是用隱諱一點的字帶過就好。


    做那件事……丁笑蝶突然想起,出嫁前,媒婆對她說,洞房那日,相公要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她突然明白,婆婆問的,應該就是替相公吸濁氣那件事了。


    婆婆會問起,就足以證明那件事有多重要。


    天下父母心,婆婆心疼兒子,自然會緊張,她是不是每晚替他吸濁氣。


    於是,她害羞頷首,粉白的臉蛋迅速染上兩朵紅雲。「相公要,蝶兒自然幫相公做了,隻是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一想起嘴貼著嘴的親密,她無法不臉紅。


    看著媳婦羞答答的模樣,莫老夫人又驚又喜。「天哪!咱們宗、宗兒……真的行嗎?」


    謝天謝地啊!兒子病虛體弱、臥榻多年,也不知道還「行不行」,有沒有辦法為莫家傳宗接代。


    沒想到,兒子昨晚還真的做了!


    媳婦不愧是村裏最有福氣的姑娘,這衝喜的決定,做得對極了!


    不知婆婆心裏想的是哪樁,丁笑蝶為自個兒想的這樁,害羞得抬不起臉。


    兀自羞怯了好半晌,她才又愧疚地坦誠道:「婆婆,對不住,昨晚蝶兒頭一次做,不太習慣……所以弄得破了皮,還流了一點點血……」


    莫老夫人怔了怔,瞬即會意。「不打緊、不打緊,初夜頭一回,是會流點血,一回生、兩回熟,以後就不會了。」


    原以為婆婆會因為她笨手笨腳而生氣,沒想到婆婆反過來安慰她,她心裏溫暖極了。「謝謝婆婆。」


    「傻媳婦,是我們要謝妳呀!以後隻要是對宗兒有幫助的事,妳就隻管放手去做。」


    一想到媳婦有可能讓兒子恢複健康,甚至、甚至……能幫莫家添兒孫,莫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候,婆媳倆完全沒意識到,彼此的對話,是完完全全的牛頭不對馬嘴啊!


    莫府為城裏首富,府邸占地之遼闊,其富有程度,放眼全城無人能及。


    不過也就因為如此,暮定秋才能在莫府角落,獨占一座不為人關注,連仆役也鮮少來到此處的院落。


    說是院落,或許有些言過其實。


    院落四周密植綠竹,乍看是府中一景。綠竹中心矗了間竹居,隱密而幽靜,更彰顯出院落主人不喜與人交往,獨來獨往的冷僻。


    風拂過,幾絲光線由綠意竹間透出。


    莫煦宗走進竹林中的小道,無數竹影瞬即撒在他修長的身形之上,未多時他已隱沒在其中。


    置身在影影綽綽之中,莫煦宗心裏的煩悶去了大半。


    這裏是他給暮定秋的家,亦是他鬆氣、靜心之處。


    這些年來,他雖因「病」遲遲無法接掌家業,身為莫家獨子,終是得背負著家大業大的重擔。


    「病」好一些時,他會拿著賬本來這裏看。


    暮定秋自喻為他的影子,見他來,通常不會騷擾他,恰如其分的當他的影子。


    隻是,今天卻不一樣。


    暮定秋甫踏出竹居,就見莫煦宗赤裸著上半身在井邊衝澡,訝異得說不出話。


    好半晌,他才問:「這時辰衝冷水澡?」


    莫煦宗輕應了一聲,當做回答。


    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行徑十分怪異,但他的心情被小娘子搞得相當鬱悶,不想做任何解釋。


    得到淡然的響應,暮定秋好心提點。「莫爺今夜有任務。」


    言下之意,是要他保重,不要因為一大早衝冷水澡,而染了風寒。


    莫煦宗哪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劍眉一凜,順手將手中木桶朝他擲去。「我好得很。」冷肅的語氣聽來十分不悅。


    不慌不忙閃過他擲來的木桶,暮定秋順道丟了塊汗巾,讓他擦幹身子。


    「過過招如何?」接過汗巾,莫煦宗冷銳瞥了他一眼問。


    徐緩挑眉,暮定秋問:「精力過剩?」


    他聳肩利落甩開汗巾,矯健的身影疾如電馳,握拳,率先出手。


    暮定秋見狀,不遑多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承接他擊來的硬拳。


    兩人皆出自「密探營」,接受的是最嚴格的訓練。


    密探營裏的悍血分子,除了基本的刀、劍外,掌、拳、槍及各種暗器皆精,可說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這一攻一守,拳拳肉搏,轉眼瞬間,兩人已過數招。


    不過片刻,淋漓汗水一滴滴沿著莫煦宗寬額不斷滑落,在出拳接拳當中,汗珠飛甩,猶如驟雨,落在膚上,帶來微微痛意。


    兩人的速度之凜,讓汗珠也成為傷人武器。


    不分伯仲地又對了數十來招,莫煦宗彷佛打得不過癮,利目橫掃,就地踢起橫臥在地的掃帚當槍耍。


    見他打得認真、表情嚴肅,暮定秋迫於無奈,隻有淩空折竹當軟劍使。


    若不是知道莫煦宗擁有兩個身分,一般人壓根看不出來,眼前武藝不凡、體格結實的男子,居然是病得奄奄一息的莫大當家。


    在莫煦宗變幻莫測的高明槍法下,暮定秋節節敗退。


    他運劍雖輕靈,招式雖快,卻遠不及莫煦宗的槍法,其實不止槍法,莫煦宗在各方麵皆出色,敗在他手上,他甘拜下風。


    短短半個時辰裏,兩人渾汗如雨,渾身發熱。


    率性脫去上衫,暮定秋正準備到井邊提水衝身,未料,精神抖擻的莫煦宗反而穿上衣衫,準備離開。


    「不衝身子?」


    「不用。」


    「不用?」怔怔看著他詭異的行徑,暮定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比試後一身汗臭,他不衝身子,反而穿上衣衫準備離開?


    不理會他一臉疑惑,莫煦宗揚唇朝他露出一抹陰惻惻的冷笑,整衣完畢便快步離開。


    那陰惻惻的冷笑讓暮定秋傻眼。


    為何露出這樣的笑?


    暮定秋蹙眉,深覺莫煦宗娶妻後,怪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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