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午覺醒來,時間到了下午兩點。


    窗外陽光不錯,杜宴禮決定去湖泊邊釣個魚。


    冬天的下午,天高而遠,彤雲片片,地下老樹枯枝,水深而靜,有一種蕭瑟的靜謐。


    這個城市這兩天遭遇寒潮,降了一輪溫度,現在日常溫度在零度以下。


    杜宴禮注重保暖,他在下車的時候就穿好了外套,他帶的大衣是黑色的,帶帽子,腳踝長,有整整一圈的長毛滾邊。


    這件大衣輕薄暖和,足以抵禦零下二十度的嚴寒,要說有什麽不好,就是穿上它之後往湖邊一坐,看著很像一頭巨大的黑熊。


    杜宴禮一穿上衣服,單引笙就驚呆了。


    他勸杜宴禮:


    “你不要這麽糟蹋自己,我們可以有更時尚的保暖方式……”


    “你的設計師呢?從來沒有對你這個造型提出反對意見?”


    “要不然我們去室內釣魚場吧?或者去泡個溫泉什麽的?”


    杜宴禮懶洋洋不說話。


    魚兒還沒上鉤,一隻麻雀先落下來,扒著你的耳朵嘰嘰咋咋了。


    單引笙還在說話,他真的有點無法接受杜宴禮的造型:“萬一被你合作夥伴看見呢?”


    杜宴禮隨口回答:“這裏不會有我的合作夥伴。”


    單引笙脫口而出:“難道我不是你的合作夥伴?”


    一句話落,四野更靜。


    單引笙發現杜宴禮看了過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跳加快,屏息凝神。


    他期待著杜宴禮的回答,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對方回答什麽。


    厚重大衣上的軟毛遮住了杜宴禮的表情。


    這讓杜宴禮擁有了比單引笙更為充裕的空間。


    對方看不見他的麵容與表情,他卻能夠看清對方的麵容與表情。


    單引笙眉梢揚起,那是雀躍的弧度。


    他的眼睛光芒璀璨,藏著同樣的歡騰。


    單引笙的話並不露骨。


    單引笙眉眼中不期然流瀉出來的情緒比他的話語露骨很多。


    杜宴禮微微皺眉。


    他對此並不習慣。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步步緊逼。


    單引笙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杜宴禮的回答。


    他揚起的眉頭掉了下去,那些隱隱約約的雀躍和歡欣消失了,這時候又一陣風過,凍得單引笙抖了一下,他有點受不了,不由往杜宴禮那邊湊了湊。


    一湊過去,他就發現杜宴禮的衣服真的很暖和……


    水中的浮標開始一下一下的擺動,眼前的視線也一點一點晃動。


    杜宴禮轉過頭,看單引笙抱著自己的手臂,扯一下,又扯一下,看著正試圖和他的大衣進行最親密的接觸,最好能直接鑽進他的懷裏來。


    杜宴禮就有點費解,冷了為什麽不去車上穿衣服?


    他提醒單引笙:“車上還有一件大衣。”


    單引笙:“什麽?這麽醜的大衣我才不要穿。”


    杜宴禮:“那你湊過來幹什麽?”


    單引笙理直氣壯:“我冷啊!”


    糾結到最後,杜宴禮繼續釣魚,單引笙繼續不穿大衣。


    杜宴禮的身前又多一隻釣竿。


    單引笙靠在杜宴禮的懷裏,保暖又舒適,美滋滋。


    當天邊的太陽開始落山,四周呈現出一色灰藍之際,杜宴禮收了杆,把釣上來的魚放生了大部分,隻留兩條放在水桶之中。


    單引笙站在一旁看杜宴禮動作,他問杜宴禮:“接下去我們是要烤魚嗎?”


    杜宴禮:“不,晚上我要去看個電影。”


    單引笙驚訝起來:“你也會去看電影?看什麽電影?”


    杜宴禮:“一部特效片。”他看了單引笙一會,想了想,邀請對方,“要一起去嗎?”


    單引笙:“去啊!我們今天不是一天都在一起嗎?”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琢磨著看著杜宴禮:“這個電影有什麽特殊的,讓你親自開口邀我?”


    杜宴禮:“沒什麽特殊,我隻是投了點錢進去。”


    單引笙都驚訝了:“你還玩電影?”


    杜宴禮:“也不算。”


    單引笙的興致提起來了,娛樂圈對於他而言就像自家後花園,當他突然聽見杜宴禮這麽說的時候,感覺就跟在花園中發現一隻之前沒有的白孔雀那樣驚喜:“娛樂圈我再熟悉不過了,你既然有投資的興趣,不如我給你介紹兩個能發財的項目?”


    杜宴禮一笑:“我不太缺錢。”


    單引笙:“……”


    這就很實話實說了……


    越是這樣,單引笙興致越濃,越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你為什麽投電影?這部片子有什麽吸引的地方?”


    杜宴禮:“這部片子裏的一個演員曾經跟過我,他介紹了我這個項目,我評估之後覺得可以,就投了。”


    單引笙愣住。


    此後一路無話,直至他們到了市中心步行街的電影院。


    跨年夜,電影院中全是人。


    情侶夫妻,父母孩子,在檢票口前排出了長隊。


    檢票口的旁邊正好放著這部電影的易拉寶,單引笙的目光在海報上逐一挑揀過去,須臾,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張年輕的男性麵孔上。


    他湊近杜宴禮:“跟過你的是他?”


    杜宴禮朝單引笙的目光所指方向看去:“是。”


    單引笙:“他跟了你多久?”


    杜宴禮:“半年吧。”


    單引笙頓了那麽一下。


    這是超出他想象的一個日期。


    半年時間,180天,4320個小時。


    單引笙就笑道:“看來他還挺得你的心的?”


    杜宴禮:“我隻和挑選過的人簽合同。每一個人都是我覺得適合的人。”


    那我是例外嗎?我不是你挑選的,是我挑選你,和你簽了合同!


    單引笙差點說出了這段話。


    但是理智阻止了他,他也不明白自己說出上麵一段話意義何在。


    他心頭忽然煩悶。


    煩悶使他開始用挑剔的目光看著海報上的男明星。


    濃眉大眼,還算精神,但下頷太方,鼻梁不挺,一個毫無記憶點的明星。


    單引笙輕佻說:“長得也不怎麽樣嘛,娛樂圈中這麽多俊男美女,長得漂亮又性格乖巧的也不是沒有,如果杜總你找不到,我牽線,替你找兩個怎麽樣?”


    杜宴禮詫異地看了單引笙一眼。


    單引笙閉了嘴,剛才的話確實刻薄,也很沒品。


    不過就是過去被杜宴禮包養的一個人而已。


    他們最初的見麵,不就是因為一場涉及了兩個人的包養對象出軌事件嗎?


    所以單引笙根本不明白自己在煩些什麽。


    杜宴禮和自己是同樣的人這件事……


    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說話的同時,檢票隊伍一直在前進,已經輪到杜宴禮和單引笙了。


    兩人檢了票,進入場中,不過一會,放映廳中,光線抽離,昏暗漸漸籠罩下來。


    電影正式開場。


    杜宴禮的目光停留在大屏幕上,但他將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了單引笙身上。


    他能夠感覺到坐在旁邊人有點心不在焉。


    開場十來分鍾之後,對方才將3d眼鏡戴上。


    接著旁邊的人就開始用手指叩著扶手,“叩叩叩”、“叩叩叩”的聲音伴著電影響了一路。


    直至電影過半,對方的聲音冷不丁響起來。


    “為什麽不和他繼續簽合同?”單引笙又說話。


    “嗯?”杜宴禮。


    “合同結束了你還來看他演的電影,那為什麽不和他續約?”單引笙問得更清楚一點。


    “你搞錯了一點。”杜宴禮說,“我現在來看這部電影和他無關,隻是因為這部電影讓我賺了一筆而已。”


    “杜宴禮——”


    灰暗之中,突然傳來了單引笙這麽一句急而短促的聲音。


    杜宴禮將放在大屏幕上的視線轉向單引笙。


    自大屏幕中射出的朦朧的光讓他看清楚了單引笙的臉。


    對方臉上正寫著一句主人沒有說出的話。


    如果你不喜歡他。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單引笙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杜宴禮。


    片刻,他笑著低聲說了一句:“不是說自己不缺錢嗎?”


    杜宴禮也微笑著回了一句:“我不缺錢,也不嫌錢多。”


    又是安靜。


    這一次,安靜之中再也沒有傳來單引笙的聲音。


    氣氛逐漸變得沉悶。


    兩個小時之後,電影終於結束。


    打亮的燈光和連接響起的聲音將杜宴禮和單引笙之間的沉悶打破了。


    兩人隨同其他人一起向外走去。


    在走出大廈的時候,下樓梯的單引笙沒注意,一腳踩空,身體向前一歪。


    走在旁邊的杜宴禮眼疾手快,將人牢牢抓住:“小心點。沒事吧?”


    一瞬踩空,單引笙同樣緊張,出了一身薄汗。


    他定定神,站穩身體:“沒事。”


    說著,他準備將手從杜宴禮掌中抽出,但一抽之下,對方居然沒有放手。


    杜宴禮正打量單引笙。


    大廈之前燈光明亮,將單引笙臉上的一層薄紅照出,像是牛奶蛋糕上塗了層草莓醬。


    杜宴禮的思維一頓。


    他覺得上午奶味的吻給自己太深刻的印象了,這不太好。


    他將注意力轉移到單引笙的手上。


    對方的手十分冰涼,和他臉上的緋紅對比鮮明,這才是他不將單引笙放開的緣由:“你的手很冰,冷了?”


    單引笙:“還好?我沒有什麽感覺?”


    杜宴禮看著單引笙沉吟了一會。


    單引笙不知為何,心頭有點惴惴。


    杜宴禮:“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單引笙看了一下表:“才十點,正好跨年,再走走吧。”


    杜宴禮也沒說什麽:“我去給你買一杯熱飲,要喝什麽?”


    單引笙不由看了杜宴禮一眼,這轉折無縫銜接,好像對方早知道自己會這麽說似的:“都可以,就原味咖啡吧。”


    杜宴禮答應對方。


    商場大樓外的幾步路就有奶茶店。


    他走到奶茶店前,要了兩杯熱飲,一杯咖啡,一杯可可。


    等待的過程中,他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


    大廈之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唯獨單引笙雙手插在衣兜裏,無所事事,獨自站立。


    一個人從他身旁走過,給他帶來一點寂寞;一群人從他身旁走過,給他帶來多一點寂寞。


    杜宴禮看著遠處的人,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也許這個時候,我不過去,對他而言更好一些。


    我要直接離開嗎?


    漆黑的夜空忽然飄起了雨絲。


    綿綿細雨潛入暗夜,紛灑大地。


    同一時間,站在大廈門口的單引笙抖了一下。


    兩人距離得有點遠,杜宴禮本該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但不知為什麽,似乎真有個噴嚏聲響在耳旁。


    杜宴禮抬頭看了一眼。


    突然而至的細雨帶來更多寒流,前方單引笙的反應打消了他離去的想法。他接過做好的兩杯熱飲,往單引笙所在走去。


    然後他叫了對方一聲。


    “引笙。”


    單引笙循聲回頭。


    他看見杜宴禮的同一瞬間,杜宴禮將一杯熱飲塞入他的手裏。


    他還沒有開口,前方忽然傳來喧嘩聲。


    兩人一同向前看去。


    朵朵煙花在天空綻放,姹紫嫣紅,亮了黑夜。


    還有氣球,紮著絲帶,搖著鈴鐺,從不知何處飄來,金色的紅色的,紛紛飛在天空之中,為這一刻的美麗再做妝點。


    地上的人全抬頭看天上的畫,短暫的安靜之後,驚呼和歡笑響起來,“哢嚓哢嚓”,無數手機被主人掏了出來,拍下這熱鬧的一幕。


    杜宴禮看過一會,收回了目光。


    雨絲變得密集了一些,黑夜也籠罩一層薄霧之中。


    他拉著單引笙向旁走了兩步,大廈之中已經站滿了躲雨的人,隻有路旁的一人寬的簷還空出些位置。


    他將單引笙帶入那裏,然後又握了握對方的手。


    對方的手還是一樣冰冷,臉上的緋紅更為明顯。


    可能是下午著涼了。


    杜宴禮想,他將單引笙安置在那裏之後,向外又走一步。


    呼嘯的冷風和細雨這時都停了。


    單引笙看著杜宴禮。他看見杜宴禮站在自己身前,背對街道。


    風和雨全打在他的背上,在他肩膀處留下一層晶瑩的痕跡,還有一些濕了他的發尾,水珠正順著發梢滴下,淌入他的脖頸。


    杜宴禮在替我擋雨。


    單引笙一時有點出神,這個認知讓一些很奇怪的情緒潛入了他的胸膛。


    他有點——他很——開心。


    杜宴禮注意到單引笙一直在看著自己。


    兩個人的距離這麽近。


    他在對方透亮的眼睛之中看見了無比清晰的倒影。


    那是他的影子。


    杜宴禮一時也在思考。


    今晚原本是為了打消單引笙對我的想法。


    但是結果並沒有如我所想,反而滑入我願望相悖的地方。


    他微一沉默,隨即舉起杯,對單引笙說:“提前預祝新年快樂。”


    單引笙同樣舉杯,說:“提前預祝新年快樂。”


    紙杯輕輕一碰,單引笙的手撞到了杜宴禮的手。


    他心頭再度波動。


    一片霓虹燈光也在夜中虛化。


    挨擠的人群遠去了,吵嚷的人聲變小了。


    好像隻有這個人,在虛化的背景之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醒目。


    就是這個瞬間。


    開在天空的煙花開在了他的心中。


    單引笙忽然醒悟。


    我喜歡上了杜宴禮?


    “引笙……”杜宴禮說話,他思考著要用什麽樣的方式再度提醒單引笙。


    “杜宴禮,你——我——”單引笙同時說話,他的語氣又快又急,他的聲音揚得高高的,他陡然間明白過來,於是整個人都鮮活光彩起來。


    他又笑,新奇新鮮,開心驚喜地笑起來。


    這是一種全新的感覺,更是一段全新的關係。


    他對杜宴禮說:


    “我們跟他們一起去跨年吧!”


    太遲了。


    掛在頭上的靴子落了下來。


    “咚”的一聲,響得讓杜宴禮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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