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鏡頭緩緩拉近,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遙遠而敞亮的舞台也隨之被縮到了電視機的一方屏幕中。鏡頭調轉,一個約莫四十左右歲的女人蹲在電視機前,正出神地盯著屏幕,手裏捏著遙控器。


    “媽——”鏡頭之外傳來年輕女孩的聲音,“我昨天買的裙子你是不是給洗了啊?媽——”


    “哦,”女人回神,神色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平複下來,低頭摁了下遙控器按鈕關了電視屏幕,站起來,“來了來了……”


    緊接著便是一些家長裏短的瑣碎畫麵。


    文藝片,並且風格深受曹修遠影響。


    曹燁很快在心裏給這片子下了個大致定調。


    轉場技巧和拍攝手法處處可見曹修遠的影子,以至於曹燁根本無法將精神集中到故事本身——不過,這故事似乎也乏善可陳,充斥著大量瑣碎而庸碌的細節,叫人看來心生煩躁。


    平鋪直敘的節奏讓人昏昏欲睡,難怪前兩年上映時票房慘淡——這年頭,觀眾哪有耐心去看這種片子?


    曹燁側過臉靠在皮質椅背上,闔上眼皮,不再看向銀幕上的畫麵,身體朝下滑了一些,讓自己窩得更舒服點,然後強迫自己入眠。


    不得不說,這片子家長裏短的話外音還挺適合催眠的。


    睡意如同沉緩的潮汐,緩慢地覆蓋過他的神經末梢,夢境包抄過來,閉塞的小影院忽然變成了空曠的劇場。


    燈光昏暗,坑坑窪窪的地麵上還積著上一個劇組留下的汙水,折射著劇場裏各色的光。


    曹燁跟梁思喆背對背站著,梁思喆裸著上身,及肩的頭發紮在腦後,發梢蹭到曹燁的後腦勺上,讓他覺得有些癢。


    不遠處,鏡頭後的曹修遠說:“把褲子也脫了。”話語間聽不出什麽語氣。


    應該是對著他們倆說的,但曹燁沒動。梁思喆彎腰把長褲脫了,拿在手裏。


    “別拿在手上。”曹修遠又說。


    圍在鏡頭後麵的人都看著他倆,但沒有人走上前來幫梁思喆接過褲子。


    我幫你拿。曹燁剛想這樣說,梁思喆一抬手,就將褲子扔到了不遠處的地麵上,“啪”的一聲,汙水濺起少許。


    髒了。曹燁想。


    刺目的閃光燈對著他們亮起來。


    那好像是一切的開始。


    不對,開始得還要更早一些。


    第8章


    岩城到北京路途遙遠,早上不到九點就早早啟程,下午兩點卻還沒到達目的地。


    越野車內部寬敞,但四個男人坐在裏麵,空間還是略顯局促。


    一路上鮮少有對話發生,坐在駕駛位的司機一心專注開車,自然是話不多的。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是曹修遠的助理鄭寅,除了剛上車時扭過頭跟曹修遠聊了幾句工作的事情,剩下的多半時間內也無話。


    梁思喆坐在曹修遠旁邊,起初還有些不自在,到後來見曹修遠隻一心低頭翻看著一遝打印資料——大概是劇本——絲毫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便很快放鬆下來,側過頭靠著椅背,微微出神地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


    長途的車程尤其適合睡覺,但梁思喆毫無睡意,他覺得此情此景有種不真實感,像是在做夢。


    從見到曹修遠的第一麵到跟他一起上了這輛越野車,這中間的間隔還不到24小時。


    他閉上眼睛,腦中忍不住浮現昨天初見曹修遠的畫麵。


    昨天晚飯點的外賣很難吃,他趿著拖鞋下樓,準備把剩飯剩菜倒給樓下聚集的流浪貓狗。快走到樓角時,他看見兩個混混正湊在一起說笑,走近了,看清其中的一個混混正拿著一根細柳條,朝一隻懷孕的母貓身上用力地抽打。


    梁思喆走過去,一揚手就把手裏的盒飯扣在了那混混的頭上。菜湯順著那混混的額頭和鼻梁淌下來,那混混瞬間飆了句粗魯的髒話,拿著手上的細柳條,抬手就朝梁思喆狠狠地抽了過來,梁思喆偏過身體躲了一下,側身的同時肩膀被抽中了,那混混再要抽他第二下的時候,他抬起左手接住了那根細柳條,手心像是毫無痛覺似的,一用力把它拽了過來,然後借力狠踹了一下混混的腹部。


    接下來毫無意外是一場惡戰,那兩個混混沒占到便宜,梁思喆也少不了掛彩。肩上被細柳條抽得火辣辣的疼,拖鞋在剛剛的混戰中也不知被他踢到了哪兒。


    兩方打架,誰不要命誰就能贏。梁思喆就是這種人,打起架來有種不要命的氣勢——自己的命不在乎,對方的命也不當回事。兩個混混沒一會兒就被他搞怕了,後退著撂下狠話,說明天一準兒叫上兄弟們過來卸他一條胳膊。


    梁思喆沒把這話當回事兒,混混跑了他也沒追,環顧四周找他的拖鞋。


    天色在剛剛那場混戰的過程中黑透了,路燈昏黃的光鋪撒在小區內的水泥路麵上,他沒找著拖鞋,很快便放棄了,一隻腳趿著拖鞋,另一隻腳光著,神色如常地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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