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壁倚天,山道崎嶇。


    間天崖上負責灑掃的侍女們, 剛結束了早晨時的忙碌, 皆低眉垂眼地從孤月亭那邊走過來, 手中端著銅盆,捧著巾帕。


    這些天來,道中的風雲對她們沒有半點影響。


    畢竟她們地位低微, 難以對那些大人物們產生什麽影響。


    所以,即便是各個派係之間相互傾軋,也不會將屠刀對準她們,以至於在如今這風聲鶴唳的時候,她們反倒成了間天崖上最不需要為自己的安危擔憂的人。


    但恐懼依舊存在。


    鳳簫是這群侍女中地位最高的那個。


    在沈獨出事之前,她負責打理沈獨身邊的大小事宜, 也掌管著間天崖上種種的瑣碎,可以說,稱她為“間天崖大總管”也不為過。


    出事之後, 她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 畢竟背後算計道主的乃是裴無寂。


    跟在道主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 裴左使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還能不清楚嗎?


    可她沒想到——


    自己不僅沒有為裴無寂所殺,反而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甚至還繼續掌管著間天崖上的大小事情。


    她還記得那一天。


    出事的次日。


    那一位素日跟在道主身邊的裴左使,提著無傷刀,滿身是血地回來, 暗紅的衣袍被鮮血浸染得更深暗。分明是滿身的森冷肅殺,可在經過間天崖的時候,卻露出滿眼的恍惚與空茫……


    該是什麽樣的眼神呢?


    鳳簫覺得自己看不懂。


    正如她從一開始就沒明白過道主與裴左使之間的關係,也沒明白裴左使為什麽要背叛道主,更不明白這麽多年來,道主為何如此縱容裴左使……


    也許,這就是道主之所以是道主、裴左使之所以是裴左使,而自己隻能是個間天崖大總管的原因所在吧?


    沒什麽不好的。


    鳳簫低垂了眉眼,輕輕地歎了一聲。


    跟在她身後的那些侍女,麵上都帶著或多或少的惶恐,隻低著頭看著自己腳尖走路,唯恐一個不小心觸怒了誰,招致殺身之禍。


    唯有鳳簫,還算從容。


    可還未等她將這稍顯複雜的心緒收拾起來,前麵竟已傳出了一聲低低的笑。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裴無寂是短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用?才多久沒見,就這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樣子……”


    鳳簫瞬間就愣住了,腦子裏“嗡”一聲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豁然抬首,一下看向了前方。


    孤月亭出來不遠,盡頭高處便是間天崖了。


    一陣蕭瑟的寒風出來,天光明亮,卻無法將崖上那一抹暗色的身影遮掩去,於是視線的盡頭,便多了那一道熟悉的陰影。


    鳳簫整個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動不能動一下。


    那人收回了看著懸崖外麵的目光,腳步一轉,便朝著她走了過來。


    麵上是一點難得一見的暖笑,五指修長的手掌伸了出來,竟然是在頭頂上輕輕地一搭,揉了揉她柔軟的額發。


    “我回來了,別哭。”


    別哭。


    鳳簫本來是不想哭的。


    可聽了他這看似雲淡風輕卻偏帶著一點安慰意味的聲音,卻是不知怎的,觸動了某一道情腸,無論如何也沒忍住,眼前霎時模糊,淚水濛濛。


    她是很端莊的長相。


    齊劉海,鵝蛋臉,杏眼瓊鼻櫻桃唇,穿著一身鵝黃的百褶裙。素日裏看人的時候都沒什麽表情,能鎮得住下麵人,是有幾分威嚴在的。


    可現在那眼淚一滾,立時變得可憐巴巴。


    簡直像是被人遺棄了的小貓兒……


    沈獨心底忽然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搭在她頭頂的手,這時也不知是放著好,還是撤走好,一時竟顯得有些尷尬。猶豫了好半天,他才又好氣又好笑地重新摸了摸她頭,開口威脅她。


    “再哭,信不信把你賣出去?”


    “嗚嗚嗚……”


    他這麽一句之後,鳳簫的眼淚不僅沒止住,還掉得更厲害了,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甚至還哭出了聲來。


    兩隻眼睛紅紅的,幹脆蹲在了地上,抱著自己膝蓋,縮成了一團。


    沈獨手還在半空中。


    這一時間,一個頭兩個大。


    他不會哄女孩子,或者更確切一點說,他就根本不會哄人。一向隻有旁人哄他的份兒,哪裏有他去哄人的時候?


    於是便看向了後方其餘的侍女。


    他本是想叫她們哄哄的。


    豈料他目光才一轉過去,那些侍女都跟受驚了一般,幾乎立刻就醒悟了過來,連忙跪了下來,將手中的器具擱下,磕頭行禮:“奴婢等拜見道主!”


    “……”


    沈獨將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鳳簫一眼,終於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幹脆讓她繼續哭著,直接從她身邊踱過,向著寒絕頂走去了。


    寒絕頂在間天崖的另一側,距離不很遠。


    沒一會兒便能聽見裏麵傳來的聲音了。


    是姚青。


    “……屬下隻知昨日在不空山西麵道主曾經出現,搭救了我等。但問及是否要回間天崖時,隻說還有事情要處理,暫時不回。所以,要問道主行蹤與計劃,屬下實在不知。”


    聲音裏透著一點猶豫。


    還有,濃重的憂慮和忌憚!


    此刻的寒絕頂上,新來的弟子不多,大部分都是早就認識姚青的人,對她平日說話的口吻早就熟悉。


    眼下一聽,哪裏能聽不出其中的差別?


    裴無寂暫未說話,旁邊卻一下有人直接冷笑出聲:“姚右使這話說得可真是蹊蹺!你都已經見過了道主,怎會不知道道主去了哪裏,什麽時候會回來?他若不信任你,會出手救你嗎?”


    場中氣氛,頓時一冷。


    姚青轉過頭去,就看見了說話的那人:濃眉大眼,身材高大,這大冷的天氣裏隻打著一件短褐,赤膊袒胸。


    是江陰分舵的舵主曹新。


    道主還在的時候,他便喜歡逢迎拍馬,隻可惜道主不吃他這一套,對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淡。


    在道中諸舵主之中,他位置很尷尬。


    嘴上他說著忠於道主,甘效犬馬之勞,可道主出事的時候,他卻是第一個倒戈裴無寂的人。


    對於這種“識時務”的人,裴無寂也當然不會拒絕。


    派係之間的傾軋,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分舵被裴無寂清洗。道中原本緊張的地盤空出來了不少,江淮那一帶便被分給了曹新。


    所以算起來,曹新該是如今分舵舵主裏最得意的一個。


    間天崖左右二使在道中的地位,僅次於道主,可眼下曹新竟敢這麽不客氣地對姚青說話,一定程度上已經說明了眼下妖魔道中的特殊情況。


    若是往常,姚青早一梭子毒鏢射過去了。


    可現在不行了,道中掌權的是裴無寂,她還沒那個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人。


    胸口有些起伏,呼吸也壓抑了幾分。


    姚青暗自在心裏罵了一聲,卻是強將那激蕩的殺意又按了回去,向著那曹新皮笑肉不笑道:“道主是什麽樣的脾性,曹舵主不應該深有體會嗎?他連舵主您這樣精明圓滑的人都不願意搭理,又怎會紆尊降貴來搭理我?你若懷疑我說謊,大可詢問當日與我一道的幾個兄弟。”


    “你!”


    她這話說得辛辣,曹新一聽,哪裏能感覺不出她在用自己舊日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諷刺自己?


    一張臉幾乎立刻成了豬肝色,竟是惱羞成怒!


    “詢問他們?誰不知道那幾個小嘍囉是你心腹?自然是你說什麽,他們就說什麽!你說道主還活著,可拿得出證據來?!”


    整個寒絕頂上,一片安靜。


    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曹新的身上,也幾乎都能猜到他下麵會說什麽。可前頭台階下的那個人沒說話,他們自然也就以為對方是默認了曹新的一切言語。


    甚至可以說,曹新作作為,都是他所授意!


    姚青是個暴脾氣。


    可這不代表她沒腦子。


    曹新這話一出,她立刻就冷了臉:“曹舵主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曹新冷笑一聲,直接上前道,“前些日道主為蓬山那顧昭率領正道追殺,本已經重傷,逃到了不空山。你卻說道主在關鍵時刻出現搭救了你們,不僅安然無恙,還功力大進!姚右使真當我等是傻子不成?怕是不知你包藏了什麽禍心,編造出此等鬼話,擾亂我道中軍心,別有一番陰險圖謀!”


    “姓曹的!”


    姚青兩眉抖地倒豎,已然到了氣炸的邊緣。


    可曹新還沒停下。


    甚至越說那聲音越大,還指著姚青質問起來!


    “怎麽?心虛了,被我說中了?!人人都知道今天該是什麽日子:這些年來,道中大小事務,哪一件沒有裴左使經手?他為道中可謂是鞠躬盡瘁,兢兢業業。如今道主出事,我等心中雖悲痛不已,可間天崖諸事繁雜,豈可一日無主?姚右使明知道如今裴左使升任道主之位,乃是眾望所歸,卻要生生編造出道主無恙的謠言,其心可誅!”


    姚青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曹新一臉的得意,就是掐準了姚青無法反駁,更不能動手,所以格外囂張。


    說話的空餘,他悄悄看了前麵裴無寂一眼,見裴無寂隻是站著並未反駁,也就覺得對方默認了自己的一切舉動,心裏更覺鼓勵。


    於是,口中言語,越發刁鑽虛偽。


    “曹某知道,因裴左使占去了左使之位,以至於原本是左使的姚右使您,對裴左使有諸多的不滿。可大局當前,我道中高位,自來是有能者居之。裴左使這些年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中,難道當不得道主之位嗎?!”


    “誰不希望道主沒事?”


    “我也希望啊。若一死能換道主安然無恙,我曹某人萬死不惜!”


    這隻是個假設。


    曹新說出來的時候,沒有半點的心虛。因為他知道自己下一句話就是“但這是不可能的”。


    所有言語的目的,都不過是為了趁著今天大聚議事的機會,輔佐裴無寂坐上道主之位,立下一樁大功勞。


    如此,將來又怎麽會少了他的好處?


    隻消這麽一想,他便覺得心中滾沸。


    這一時間,下麵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隻差振臂一呼,高喊著跪求裴左使執掌妖魔道登臨道主之位了。


    可誰能想到,就在他張開了嘴,剛剛要開口的那個瞬間!


    一道熟悉的聲音,似詛咒,似夢魘,竟從他的背後、從寒絕頂外頭響起!


    令人毛骨悚然!


    “哦?”


    尾音有那麽一點上揚,似乎帶著一點饒有興味的意思,可往深了一品,又覺得滿布著凜冽的冰寒!


    “萬死不惜啊!曹舵主這般忠心耿耿,看來往日本道主竟是薄待了……”


    姚青原本因憤怒而緊繃的麵容上,立刻綻放出無限的驚喜。


    她一下就轉頭看了過去。


    可同在這寒絕頂上站著的其餘眾人,竟是齊齊地打了一個冷顫,更有甚者兩腿一軟,竟嚇得癱倒在地,渾身沒了骨頭一樣,再也爬不起來!


    這聲音……


    他們怎麽會聽不出來?


    在過去的十年裏,它由青澀而成熟,由緊張而從容,永遠在他們的頭頂響起,永遠在這寒絕頂的高處響起,永遠在那台階的最頂端響起!


    這聲音的主人,掌控著他們的生死,主宰著整個妖魔道,也由此影響著整個江湖與天下的大局……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一言出,便如生死令下;一語發,則似判官筆落!


    他們連敢於直視他的時候都少,是以對他的聲音,便越發地深刻。仿佛那聲調的起伏和音色的變化,都已經深深熔鑄進了他們每一個毛孔,每一寸骨骼……


    一旦聽聞,便隻剩下——


    俯首稱臣!


    曹新臉上的笑容都還沒來得及綻開,這一刻已嚇得兩股戰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額頭上冷汗淋漓。


    他想要說點什麽。


    可張開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舌頭都在發顫,都在打卷,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啪嗒,啪嗒……”


    腳步聲很慢。


    閑庭信步一樣走過來。


    可所有人聽在耳中,隻覺得心跳都為之控製,一下,一下,猛烈地跳動!


    姚青最先跪伏下來,躬身一拜:“屬下拜見道主,恭迎道主歸來!”


    她清脆爽利的聲音,在這鑿開的山腹間回蕩,反襯得寒絕頂上一片駭人的死寂。


    這一刻,每個人的心都是掙紮的。


    沈獨從外麵一步步走過來,雖沒看這些人一眼,可對他們此刻那惶恐又驚懼的心緒,卻能體會個一清二楚。


    無聲跪伏的都是他的屬下。


    地麵鋪的是他最喜歡的波斯絨毯。


    前方台階上那一方寶座也是他早已經坐慣了的。


    所以走在這裏,他沒有半點的慌張。


    這裏——


    是他的妖魔道。


    自姚青身邊經過,他隻隨意地一抬手,示意她可以起身,可目光卻沒在她身上停留,甚至連方才那個囂張不可一世的曹新都沒看。


    沈獨的目光,隻落在前方。


    在他款步走進來的時候,站在台階下的那一道身影便已經轉了過來,就這麽靜靜注視著他走近。


    這還是他第一次站在這個角度看裴無寂。


    往日他都是坐在那高高的寶座上,從上方俯視他,或者是看他在自己麵前躬身伏首,又或者是喝過了忘憂水,意識模糊間什麽都不想記得。


    所以竟沒察覺,原來他已經這樣高了。


    比他還稍稍高上那麽寸許。


    少年氣褪盡,台階下站著的已是沉穩的青年。


    眉目間因殺戮而沾染的那幾分凶戾之氣,很像沈獨自己,隻是比起來,又更添上幾許沉凝晦澀的冷酷。


    大多數時候,他是安靜的。


    像是一頭藏身於黑暗中的野獸。


    他有著滿布傷痕的、精壯的身體,內中蘊蓄著猛烈、滾燙的爆發力,可外表卻猶如沉默深冷的黑石與古井。


    冰冷與熾烈交織。


    矛盾。


    一如他此刻看著自己的眼神,融匯了悲與喜,像是終於釋然,又像是重新墜入了痛苦的深淵,想要掙紮,偏偏甘願沉溺。


    沈獨站住了腳步,看著他。


    兩人間隔著六尺。


    裴無寂卻朝著他慢慢走了過來,一步,兩步,三步,到了他的麵前。


    鋒銳的長眉舒展開來,一雙濃墨似的眸中,卻似綴滿了星光。


    明明沒笑,卻給人以開懷之感。


    他緊抿的唇線緩緩分開,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看著沈獨,卻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就連那喚他的聲音,都帶著虛幻的恍惚:“道主……”


    “啪!”


    嘶啞的聲音,甚至都還未來得及說出更多!


    沈獨近乎風輕雲淡地看了他一眼,當著這寒絕頂上所有人的麵,直接抬手重重一巴掌摔到他臉上!


    猝不及防之下,裴無寂幾乎一個趔趄就要倒下去!


    姚青愣住了。


    曹新也愣住了。


    遠遠近近,所有人都愣住了!


    誰都知道裴無寂是沈獨的一條狗,可他們從來沒見沈獨在眾人麵前讓裴無寂沒臉過,向來都是私底下教訓。


    今日……


    還是頭一次。


    而且這時候的裴無寂,幾乎已經將整個妖魔道握在了手中,明明寒絕頂上大部分的人都是他的,明明看起來沈獨才是處境不利的那一個!


    可偏偏……


    不管是他們,還是裴無寂自己,竟都覺得理所當然。


    似乎這妖魔道上,隻有沈獨,也隻能是沈獨,有這樣囂張行事的底氣,有這般乖張狠厲的本事。


    這一掌是用了力的。


    裴無寂口中立刻有了血腥味兒,可這時候,他竟然覺得心裏麵很高興。


    沈獨仿佛沒看見他的狼狽一般,隻淡淡道:“起來。”


    裴無寂擦去了唇邊的血跡,低垂著眉眼,手掌撐了一下地麵,按著下方那柔軟的絨毯,才重新直起了身來。


    卻不是站著。


    他跪在了沈獨的麵前。


    沈獨問他:“背後對我動刀的那個,是你?”


    裴無寂答:“是。”


    “啪!”


    更重的一巴掌摔了過去!


    沈獨笑了起來:“雖知道你是頭養不熟的狼,可我也把你當條狗養著,想這十年你都沒動手,將來該也不會對我動手。誰想到你不僅動手了,還沒能弄死我!手腳不幹淨,殺人不利落!這麽些年,就學成這樣。我是這麽教你的嗎!”


    裴無寂重新直起了身,將那冒上來的血腥氣咽了回去,平靜回答:“不是。”


    “啪!”


    第三個耳光!


    依舊摔得半點情麵不留!


    下手堪稱狠辣,可唇邊竟還掛著一一點笑容。


    這神態是眾人最熟悉的。


    屬於妖魔道道主的妖邪和乖戾。


    沈獨麵上沒有半點的波動,眼底也沒有半點憐憫,問了第三個問題:“對我動手之後,雖鏟除異己,可一留了鳳簫,二留了姚青。前麵心比誰都毒,我以為你能一狠到底,趁著我不在的時候謀朝篡位。你倒好,二十多天過去,還是個‘裴左使’!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也是這麽教你的嗎?”


    “……不是。”


    裴無寂眨了眨眼,被他這一耳光摔下來,分明很痛,卻渾然沒感覺一般,答了他的話之後,慢慢地彎了唇。


    那是一抹安撫一般的笑。


    有一點奇異的溫暖。


    他依舊跪在他麵前,眸底的光華這一刻好似化作了易碎的琉璃,柔化了他堅冷的輪廓,然後伸出了手來,拉住了他的右手。


    剛才沒留情麵打過他的右手。


    自打上了間天崖,裴無寂認知中的那個沈獨,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貪享受,習籌謀,精武學……


    能夠殺人不眨眼,卻煮不來一口吃的。


    所以他的手很好看,每一段指節,都像是工匠精雕細琢所成。


    沈獨殺人不會超過三式,打人不會超過三下,罵人不會超過三句。但總是殺人在打人前麵,打人又在罵人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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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像是方才。


    先給他一巴掌,然後再來問他,看這一巴掌是不是該打。


    裴無寂對他的了解,實在是太深了,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了解。


    以至於……


    直到此時此刻,才明白自己的心。


    他一點一點,將沈獨自然蜷曲起來的修長手指打開,然後垂下頭,湊了上去,帶著近乎朝聖一般的虔誠,親吻他微微發紅的掌心。


    第一次不管不顧,不在乎旁人怎麽看。


    這一刻,他承認,自己是他的奴仆,是他的俘虜。


    沈獨冷淡地看著他。


    沒說話,也沒動。


    裴無寂便伸出手來,輕輕擁住了他,將頭靠在他腰間:“沈獨,我錯了。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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