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過後,別的宿舍的人都按時回來,隻有顧春來不見蹤影。經常在一起的幾個人去問,對方直說顧春來突然不舒服,被楚錚鳴帶去醫院。這話聽著實在像借口,足以引起不安。眼見要熄燈了,520裏還是不見熟悉的身影,七個人都按捺不住,提上手機偷偷溜出宿舍。可景城太大,他們太渺小,想找都不知從何找起。顧春來突然人間蒸發似的,電話不接,信息也不回。無計可施,肖若飛隻得向肖燦星交代此事,拜托她想辦法聯係楚錚鳴。幾分鍾後,肖燦星告訴他們,一無所獲。他們幾個瘋了似的去飯店找,沿路找,找了很久,轉了一大圈,最後沮喪地回到學校。肖若飛不抱希望地又撥通對方的電話。可是這一次,他們聽到了鈴聲。顧春來獨自坐在校門不遠處的街燈下,身穿過於闊大的羽絨服,光著半截腿,中蠱般重複做著一個動作,根本聽不到手機鈴聲,更聽不到旁人喊他。幾個人見狀飛快跑過去,隻見他攥著一台貴重的相機,手起手落,哐哐直響,地上隻剩一片碎渣,看不出那東西原有的模樣。肖若飛力氣大,直接箍住顧春來,剩下幾個人連搶帶奪,總算從他手裏拿走了相機,也扯散了不合身的衣服。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紅色傷口,蓋住皮膚,也蓋住了滿背的疤。肖若飛二話不說,抱起顧春來,直接打車回自己家。那之後顧春來病了好幾天,就算康複,整個冬天也有些病怏怏的。清醒後,他仿佛萬事如常,關於那個晚上,隻字未提。直至今天,顧春來依然不肯開口。前一組嘉賓結束推遲,到顧春來和白雁南入場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鍾。好在劉文哲親自出馬,不需要特殊交代,也不用提前對劇本,稍事準備後,錄製便正式開始。和知根知底的熟人做節目就是輕鬆。比起嚴肅的訪談,他們這次邊吃火鍋邊聊天,更像是老朋友聚會,連所謂的“惡評”卡都不見一絲惡意。白雁南那邊都在提醒他下次可以不那麽好看,顧春來這邊則是“吐槽”他神秘話不多,惜字如金。顧春來聽後幹脆放開說,本身聲音就偏低,節奏又不快,娓娓道來,聽得劉文哲直說,讓他來當自己的主持人。他們足足錄了一下午,聊了好多話,鍋沸了又沸,後來都吃不動,幹脆一邊嚼毛豆一邊嘮家常,聊當年奇聞趣事,順帶聊一聊他們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計劃。中間補妝休息,加上聊了太久,拍攝完已經11點多。自己的助理們早被遣回家,可顧春來發現,白雁南的幾個助理旁邊,還是多出個人。那人帶黑帽,帽簷壓很低,遮住臉,穿黑色衝鋒衣黑牛仔褲,腳蹬黑色皮靴,看著有點奇怪,一直按耳朵,像打劫的,但那兩條腿又直又長,完全令人注意力跑偏。散場後,和白雁南作別,顧春來踱步繞到對方身後,在他耳邊悄悄說:“小夥子,我看你骨骼輕奇,來打劫的?”黑衣人頭也不回,向後一甩手,精準捏住顧春來的尾指:“是,打劫小顧老師,跟我走嗎?”“是我先問你要不要跟我走的啊。”趁對方回頭看他,顧春來順手摘下那頂黑帽。肖若飛按著耳朵,麵容俊朗,略帶疲憊,衝他沉靜地笑。“這麽晚你還親自過來,辛苦了。”肖若飛把帽子蓋到顧春來頭上,拽著帽簷使勁往下一拉,拉得對方措手不及:“助理都下班了,某人打算,怎麽回家?”“某人打算叫車或坐地鐵回,”節目不知錄到幾時,顧春來不忍再讓助理幹等著,便一早遣他們回家,“不知道這位劫色又劫心的江洋大盜,打算把某人劫到哪裏啊?”肖若飛按按耳朵,說:“到天涯海角,好不好?”顧春來嘴角翹著,眼裏卻多了絲擔憂。從剛才開始,肖若飛就一直按耳朵。他憂心地問對方,是不是哪裏感覺不舒服。“洗澡進了點水,”肖若飛指著自己耳朵說,“要不你親親這裏,親一下,就好了。”顧春來見周圍有人,當然不能舉止太大膽。他拇指和食指交疊,比作心的形狀,在肖若飛手心撓了撓,跟他說:“晚上還要來我家嗎?”肖若飛剛打算點頭,隻聽旁邊一陣驚呼:“哎喲我操,這不是肖大若飛老總裁嗎?!我靠,五一之後再沒見過了吧!”準備回去收尾的劉文哲一個箭步衝上來,鐵掌擊後背,拍得肖若飛差點撲到顧春來身上。他看看顧春來,興奮地說:“好久沒見了啊咱哥兒仨。可惜雁南先回了,三缺一啊。怎麽著,喝一杯去?哥請客?”顧春來剛想拒絕,他偏過頭,剛巧發現肖若飛反複點頭,表情明豔,興奮得不得了。劉文哲和肖若飛上學時頭對頭睡,同舍關係最好,後來上專業課一起想鬼點子一起挨罰那種。老友相聚,顧春來當然不忍剝奪,他捏了捏肖若飛攥著自己的手,說:“我今天有點累,先回去休息,你倆去唄?替我也喝一杯。”“不太好吧。”肖若飛擔憂地看著他,“怎麽?不舒服?”顧春來頭搖成撥浪鼓:“沒有,就是聊得太開心,腦袋轉太快,需要休息了。”“跟我們一起來?”肖若飛問劉文哲,“我送春來回家,然後喝一杯?”劉文哲抽了口氣:“我這兒還沒完,得等一下。”“沒關係,我自己走。你們好好玩啊。”說完,顧春來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回到家,顧春來將花灑開到最大,熱水器調到最熱,任由滾燙的水刷過皮膚,仿佛能洗去過去的塵埃,溫暖過去的冰冷。他幾乎忘了那個夜晚,忘了自己在飯店裏迷迷糊糊睡過去,又在陌生的地板上迷迷糊糊醒來,全身赤裸,手腳束縛,冷得發抖。那位德高望重的、被人捧在七彩祥雲上的偉大製作人,正居高臨下,踩著他胸口,手拿皮帶,神情鄙夷。飯桌上的和藹可親似夢一場,令顧春來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哪邊又是虛幻。他整個人懵的,剛要開口,冰冷的皮帶毫無預兆劃破空氣,嗖地一聲觸到皮膚,疼得他下意識想喊,但嘴被堵著,隻能嗆出一聲短促的喘息。第一下之後,抽打聲急風驟雨般接連墜落,抽得顧春來甚至忘記反抗,忘記問一句為什麽。他隻感覺到疼,疼到感知渙散。他隻能依稀聽到,對方一直在罵他,一邊罵一邊拍他的醜態,罵他“狗娘養的婊子生的”,罵他全身都髒,罵他是“狗雜種”,隻會拖累人,拖累火月,困住了一位偉大的演員。如果她跟著自己,不和什麽下三濫的人結婚,一定早大放異彩,而不是在廚房打轉。顧春來終於聽清,這個混蛋辱罵自己的家人,試圖用妄想抹黑現實,甚至詛咒已經離開的人。他死死盯著對方,伺機而動,但楚錚鳴居然捂住他的眼睛,一拳拳打到他身上,不許他看自己,否則挖掉他的眼睛。這時候,電話突然響了,一聲接一聲,是天使的報喜。趁對方取電話的工夫,顧春來瘋狂扯開皮帶,抄起放在一旁的相機,順了門口的羽絨服,掙紮著跑出門,一秒都沒多留。他總以為,那個晚上逃就逃掉了,內存卡碎掉,一切證據就不見了。但今天白雁南對他說,不,死人還可以陰魂不散,那天拍下自己醜態的,不止那台相機。即便白雁南說一切都已刪除,但顧春來心裏仍忐忑不安,生怕還有備份。那顆定時炸彈,會永遠放啞炮,還是隨時可能爆炸?要不要告訴肖若飛?隻消一秒,顧春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不是一個吻,一個擁抱,不是簡簡單單感情中的分岔,是可能引起海嘯的微風。現在是年底,是肖若飛工作最忙的時候,他要製定來年的計劃,要安排《說學逗唱》的後期,還有一係列他都不清楚的工作要處理。他是肖若飛的男朋友,不是拖油瓶。即便情侶意味著共同對抗世界,在這個節骨眼,他也沒辦法心安理得打擾對方。他不能影響若飛。顧春來狼狽地關掉熱水器,擦幹身體,搬出所有的被子,攤在床上,自己鑽進去,沉得他難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