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自己,忍過去就算了,顧春來想,但傷害到身邊重要的人,簡直天理難容!“閆輝,麻煩你叫保安,”顧春來呼吸變得急促,聲音也不再力道十足,可他沒有退縮,反倒逼近一步,“這裏有兩位打擾病人休息的肇事者,煩請保安請二位離開!”興許聽到保安要來,二人更破罐子破摔,慌不擇言:“我看你們被抓到實錘害怕了吧!損壞了我們的設備怎麽陪?!內存卡裏的照片一張值幾十萬!”“可以,留下地址,一切賠償全記在我賬上。剛好……”顧春來不慌不忙,擲地有聲,表情簡直像《失敗與榮耀》裏的表態殺手,下一秒就能血濺四方,“律師函也幫你準備好!”眼見那倆人要動手,顧春來心一橫,閉上眼,盲目出拳。拳頭沒打在肉上,沒打在空氣裏,而是撞進了柔軟光滑的布料。手背霎時被熟悉的溫度覆蓋,鼻腔裏充滿了甜膩的煙草香。有個聲音在他耳邊窸窸窣窣地撓:“辛苦了。別怕,我來了。”顧春來感覺肩膀被堅實的胳膊環住,登時鬆了口氣,腿腳發軟,剛才被碰到的傷口又開始找麻煩。“若飛,當心,他們是狗仔,身上還有隱藏攝像機就糟了。”說完,顧春來覺得很冷,冷到渾身都在打顫,唯有身旁的人尚存一絲溫暖。他下意識摟住對方,呼吸粗重,頭沉得如千斤巨鼎,視線變得模糊,連耳邊的聲音也漸行漸遠,隻有肖若飛的話急如星火,接連不斷燎過他的耳廓。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才變得安靜。顧春來重歸光明,身體騰空,海藍的天雲白的鴿子在視線中交錯劃過,整個人有節奏地來回晃。他想看看肖若飛,跟對方說兩句話,但光是轉頭,就要耗盡他全身的力氣。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是發高燒的跡象,想必剛才一折騰,傷口的炎症加重了。他困得不行,眼皮越來越沉,即便放任自己閉上眼,也會被傷口激烈的跳突敲醒。半睡半醒間,顧春來感覺自己躺回病床上,腋下夾了什麽東西,幾分鍾後,旁邊也不知誰叫了句“四十多度,找死嗎?!”。顧春來清楚這話說給他聽的,便下意識扯開嘴角,打算賠禮道歉,沒想話還未說出口,臉就被冰冷的手指捏住。“怎麽?你還笑得出來?”是肖若飛的聲音。“若飛,謝謝你……”顧春來喘得厲害,聲音不穩,麵色潮紅,唇豔得能滴血。肖若飛牽起顧春來的手,貼住自己的額頭,低聲說:“別說這些,我來晚了。”“好涼啊,好舒服,”說著,顧春來拽過肖若飛,貼住自己的臉,“你要工作嘛。年底了,事情好多要處理,不能耽誤……”肖若飛翹起拇指,蹭了蹭顧春來灼燒的皮膚:“你也不能耽誤。”顧春來嘿嘿直笑,但那笑容像是做給人看的,詭異到有些不自然。肖若飛聽得怕了,摟住顧春來的肩,怎料對方借著沒受傷的胳膊攀住他,硬是坐直了身體。“若飛……能不能幫我個忙?”顧春來一句話都說不完,喘了兩口氣,才繼續講,“我想親自……澄清那天的真相……”肖若飛見對方眼神難得急迫,順了順他的後背,說:“等你退了燒,身體恢複,我們開直播,或者記者發布會,你想怎麽澄清都行。”“現在行不行?”“先好好休息。”肖若飛語氣強硬,“春來,你剛脫離生命危險!”顧春來顯然理智了些,不再嬉皮笑臉:“剛才狗仔已經追到醫院了。如果繼續躲在暗處,他們隻會變本加厲。”“春來,你需要休息。”肖若飛重複一遍。“他們已經欺負到我頭上了。”顧春來聲音似老舊風箱,啞得漏氣,“繼續裝風輕雲淡的人設,默不作聲,不止傷到自己,還會傷到那些在乎我的人。”“但是,在鏡頭前,你的事業剛起步,樹敵太多,絕對不是好事。”肖若飛凝視著顧春來的臉,滿是疼惜,“慢一點也好,我不想……不想你……繼續受傷……我想保護你,保護我愛的人。”“若飛,相信我吧。我都已經下定決心不要繼續逃避,我不能繼續逃了。”顧春來紅了眼眶,“別再讓我逃了。你是我的愛人,是我在那座山上活下去的理由,我也想站在你身邊保護你!”肖若飛看著他,思索良久,艱難地點了點頭。他吩咐運營發一條直播預告微博,然後喊閆輝去打了一份文檔。幾分鍾後,潔白纖薄的紙張躺在顧春來手裏。這確實是一份說明當時情況的稿件,早在他還未脫離生命危險時就擬好了。本來應該等他恢複,親自潤色,然後發在微博上給周圍人報平安,剩下的新媒體運營都能解決。肖若飛也沒料到事情最後會變這樣。他看了看幫忙設置現場的閆輝,還有手機屏幕上暴怒又無奈的夏芷,最後視線與顧春來的雙眼交匯。他對顧春來說:“你就當演戲,當說台詞,不用精確,務必情感到位。”“你這樣像給演員講戲的導演。”顧春來笑笑,精神竟然比剛才好了些。“正好了,咱倆不就這關係?”肖若飛切到直播a,略帶憂慮地看著顧春來,“別太激動,保護好自己。我相信你。”顧春來點點頭,眼神瞬間變了。他變成一名專業的演員,而他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向大眾交代“《大逃脫》意外”真相的演員顧春來。大幕拉開,直播開始,顧春來的疲態一掃而空,根本看不出是個發高燒的病號。“大家晚上好,我是演員顧春來。首先謝謝給位粉絲和觀眾的關心,我已於幾日前脫離了生命危險,目前還在醫院修養治療中。”顧春來記得,發言稿前半段要解釋當時的情況,重點在二人走上非賽道的小徑,白雁南失足,自己救助。而後半段要以友善的語氣質問,要節目組對賽道保護不嚴格做出解釋。這些內容都與飛翔工作室統一好了口徑,滴水不漏,也不至於得罪太多人。但堅持這樣的說辭,“殿堂組”將被摘得幹淨,仿佛他們不曾出現在現場,而節目組也可以咬死先前的說辭,來回往複,最後節目順利播出,這事不了了之。自己可能多幾個死忠,多幾個黑粉,業界不會有任何餘波,地球也照樣轉動。可《大逃脫》節目組實在劣跡斑斑,這回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下回說不定會發生在別人身上,繼續下去,保不準要鬧出人命。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就不是幾道皮肉傷斷兩根骨頭的痛感了。顧春來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攥皺了直播台本,扔到一旁。他屏息凝神,將呼吸勉強調整到正常頻率,緩緩開口,說了那天和白雁南的決定,說兩個人如何跟著“殿堂組”走到了危險係數極高的非賽道,最後白雁南失足滑落,自己去救,才身負重傷。描述這段的時候,顧春來沒有太多的情感,也沒有添油加醋,無比冷靜,條理清晰。說完當時情況,顧春來瞥了眼右下角,發現觀眾人數呈現幾何級增長。見狀,他話鋒一轉,加重語氣,針對之前社交媒體對他的攻擊和質疑,不著痕跡地回應。對於非賽道,他們從頭到尾毫無察覺,路上隻有有限的賽道路標,而賽道與非賽道之間,根本沒有明顯的標示,也沒有工作人員的提醒。他們不止走到險峻要道,還迷了路,而且當時在山林裏,氣候多變,溫度在冰點徘徊,客觀條件十分危險。講到這裏,顧春來停住了。他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聲帶疼得似要撕裂。閆輝看出他不對勁,倒了杯水送到他嘴邊,待他細細喝下,才離開鏡頭。直播的聊天室裏已經吵得不可開交。各方粉絲紛紛登場,幾乎都在罵節目組不做人。節目組買的水軍從頭至尾不停攻擊顧春來,說他蹭熱度,想紅想瘋了,可惜沒那個命;也有貌似路人的,喊他“上錘”。在紛亂叢雜中,顧春來也看到了理智的聲音,看到了支持他的聲音,甚至有人給他打賞,支持他再剛一些。可顧春來能說的已經說完了。再描述下去,不僅聽起來蹊蹺,真如肖若飛所說,給自己樹了許多敵人。可是不說,他掃了眼病房裏的人的眼神,有焦慮,有欣慰,還有人咬牙切齒,好似被舞台上的優秀演員吸引,沉浸於戲劇本身的張力。既然這樣,沒有高潮的話,簡直是對不起觀眾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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