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過去吃晚飯,到時候,你頭發自己就下來了,著什麽急。”確實,誠如肖若飛所言,肖燦星早就認可了他們的關係。但交往同居是一回事……“我想跟你兒子求婚”,是另一碼事。他可不想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出差錯。顧春來承認,這段感情對自己的影響超出想象。看到肖若飛衣兜裏的小黑盒,他直覺是對方想進一步推進這份感情的信號。雖然猜錯了,但想法一旦生根發芽,就沒那麽容易抹去。既然肖若飛沒進一步的打算,那自己來也未嚐不可。他沒想太多,自己在網上偷偷看了戒指,目測好尺寸,把錢打給助理,就讓對方私下去買。拿到東西,他才意識到要躲著肖若飛,要秘密行事,一步露餡,步步露餡。但很奇怪,從剛開始交往到問對方同居,到現在準備求婚,他們重逢交好不過半年時間,他卻從未覺得一切發生太快太魯莽,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發生,很多事情在那個時間點似乎都是合理的,好像一條河,可以流向任何地方。現在這河流到盡頭,快看見海了。雖是除夕,白天卻也沒發生太特別的事情。顧春來簡單處理過“黑光名單”的事宜,就窩到肖若飛身邊,繼續看劇本。《雙城》播出後,陸陸續續有本子找他,但大部分都是鐵血或聰明冷漠的硬漢形象,他不願被框住,全推了,最後隻留一部話劇,節後開始排練,五月公演,七城25場,剛好在《說學逗唱》路演前落下帷幕。劇方這次有意輪換卡,其中一位男主角,是那個迄今為止保持金環獎最佳男配角最年輕記錄的齊樂天。他聽田一川講過這個人,確實也想有機會和對方切磋,劇方找來時,他沒多想,直接答應。起初夏芷覺得太冒險。顧春來沒存貨,待播的隻剩《雙城(下)》,沒辦法趁熱打鐵推出更多作品鞏固熱度,已是損失。但這種情況下,話劇或許是滿足各方需求的最佳曝光方式。對此肖若飛沒太大意見。現在顧春來不比以往。他很清楚自己要什麽,而且會堅定地走下去。不管是做演員,還是接手“黑光名單”,每一步都是他發自內心的由衷選擇。除了支持,肖若飛簡直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肖若飛偶爾覺得,自己繞著地球走了一圈,回到原點,最初認識的那個人還在,該是多美好的一件事。他有點明白當初顧春來心急火燎地想要同居究竟是為什麽。一旦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再也不想分開了、。中午簡單吃了些茶點,傍晚時分,肖若飛和顧春來一起進了城,前往肖燦星的住處。顧春來對這裏太輕車熟路。進門右手邊是客廳,左手邊是巨大的餐廳,順著狹長的走廊再往裏,大的房間屬於肖燦星,小的那兩間是肖若飛的臥室和書房。上學時,每個寒暑假,每次過節,肖若飛總會用各種方式拽他來,有時是兩個宿舍八個人一起,有時隻有他自己。顧春來第一次造訪時睡書房,可剛到後半夜,他就感覺床上有動靜,睜開眼發現,另一間臥室的主人懷抱枕頭湊上來,說什麽家裏有鬼,害怕,要和他一起睡。自那以後,除了大四,顧春來每次造訪,都自覺睡在肖若飛屋,靠牆那邊,因為肖若飛總說他睡覺會縮成一團,睡在角落裏,稍微不小心就會跌下去。這次來,往日空蕩的房子卻熱鬧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到處都是。房子主人難得羞怯,對他們說,最近家裏太亂,隻能等打包好行李再仔細收拾。顧春來知道,肖燦星要走了。前些日子她決定卸任,將燦星影業全權交給肖若飛,專注演戲。但當時顧春來不清楚,肖燦星的目的地居然隔著半個地球,在海的另一邊。聽到這消息時,他特地看了看肖若飛的反應。他記得肖若飛表麵上依舊平靜,但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大事小事互有商量,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這次肖燦星一走,下次見麵說不準幾時。這也是他想求婚的原因之一。和肖若飛一起後,他看過一些情感類的書籍,各種各樣的說法五花八門,難辨對錯。但有一點,那些書都說,離開原生家庭後,和另一半的家庭,才是人生未來的準星。他想給肖若飛一個承諾,讓肖若飛知道他永遠不會一個人。他想給肖若飛一個家。也想給自己一個家。所以顧春來想告訴肖燦星,她可以放心離開,放心實現自己的願望,有個人願意付諸一切,讓她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人此生不會寂寞不會孤獨。肖若飛對做飯感興趣,而且早就主動請纓調餃子餡,所以一到家,就直接奔去廚房。顧春來剛好有機會和肖燦星獨處,便到書房裏幫她收拾東西。整棟房子裏,這是顧春來最愛的房間。這裏有沙發,有老舊的膠片放映機,還有兩個巨大的嵌入牆壁的櫃子。櫃子一邊是各種藏書、劇本和影集,看上去有些年頭;另一邊是各類影片資料,好些甚至絕版了,市麵上難以尋得。肖燦星在整影片的櫃子,各種資料那一側就由顧春來代勞。由於東西太多,年代久遠,擺放並沒有特別的順序。顧春來就按照類別和首字母順序一一排開,整完書籍整劇本,整完了劇本,還有成本的相冊堆在一旁。顧春來隨意拿起一本,上麵寫著電影的名字。得到肖燦星應允後,他翻開看,發現裏麵是各種劇照和片場紀實,不止有肖燦星和別的演員鏡頭外幕後的樣子,還有各個年齡不同時期的肖若飛。有生氣的有高興的,還有張哭鼻子的肖若飛。他看得眼都直了,收東西的速度也變慢,手機快門響個不停,恨不得把小時候的肖若飛刻到腦子裏帶走。眼見半人高的相冊從右邊一點點挪到左邊,挪到最下麵的一本,顧春來照舊要順勢打開,可他看到封麵那四個剛勁有力的字時,突然愣住。龍爭虎鬥。他想打開,手放在封麵上,卻遲遲不敢動彈。顧春來明白,這本相冊裏記錄著拍攝《龍爭虎鬥》時的點滴。這部電影是他母親的遺作,是演員梁火月和世界最後的橋,集喜劇與動作元素為一體,號稱當代中國動作喜劇片的開山鼻祖之一。自此之後她回歸家庭,相夫教子,直至今天仍有人怨顧春來阻擋了她前進的腳步,拖累扼殺了一位偉大的天才演員。他知道那些人所言為虛,根本不懂實情。可他無處求證,無人訴說,沒有誰能大聲告訴他這些人是錯的。後來隻要是梁火月的電影,或者是顧餘暉的編劇的作品,他漸漸不敢看也不願看了。父母離開太久,好些記憶日漸稀薄。他怕看過太多作品,連那點隻屬於他的記憶也會被洗刷,最後自己心裏的父母變成了作品中的樣子,變成了世人印象中的樣子,變成普普通通的顧餘暉和梁火月。他悄悄把相冊放到一旁,仿佛從沒看到那四個字一樣,沉默地回到原本工作中。今天是除夕,那一點小小的意外很快就被顧春來拋到腦後。肖若飛招呼他們吃飯時,夜幕早已降臨,萬家燈火似金紗,柔和地鋪滿鋼鐵叢林。這個時候,路上幾乎不見車流,萬千遊子已找到回家的路。他們如以往那般坐到餐桌前,舉杯慶祝,洗去舊日塵埃,彼此恭賀新的一年。顧春來也終於不用站在陌生的國度陌生的街頭,對全然陌生的人說“新年快樂”,然後獨自回到旅館,對著紅瓦白牆,吃一碗被寒風吹冷的餃子。酒足飯飽,顧春來幫肖若飛把餐具收到洗碗機裏,便縮到客廳沙發上,和肖家母子一起看電視。中間掃五福的時候,肖燦星起身去書房,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幾樣東西。肖若飛見狀,自然鬆開摟著顧春來肩膀的手,騰出位置容一人就坐。肖燦星將懷裏的東西放在茶幾上,坐到二人中間,一手一個紅色紙袋,交到肖若飛和顧春來手上。“過年了,給你們倆紅包。”肖若飛笑嗬嗬接過,嘴裏還嘟囔著“太陽打西邊出來,老媽今年居然又發紅包”。一旁的顧春來謝了又謝,怪不好意思。上學時他就蹭過肖燦星的紅包,雖然後來用各種方式還給了肖若飛,但被人惦記的感覺,錢買不來。他看著肖若飛從信封裏抽出一張紙,不是紅色,也不是別的顏色,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紙,三折,上麵印著字,像文書的樣子。見狀他也在肖燦星的催促下,學著肖若飛的動作打開看,結果視線剛一碰觸到上麵的文字,他就說不出話了。這張紙,是燦星影業的股權轉讓書。顧春來粗略一算,肖燦星將手頭的一半股權轉給了他。而另一半,想必就在肖若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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