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zou)屠國都。


    東風禦柳,春城飛花。正街之上,通宵達旦的夜宵攤還沒有來得及收起,臨街的朝食鋪已然開張,大小連門,座無虛席。一如這座鱗鱗萬瓦,巷陌壅塞的繁華城市。


    在直通皇宮的禦街兩側,星羅棋布著各個達官顯貴的宅第。其中一座層台累榭、飛閣流丹的廣廈,便是顏家的大宅。府內有被空間陣法擴大了千百倍的庭院樓閣,玉階彤庭、粉牆黛瓦,猶如人間仙境。那縈繞不散的衝天紫氣,仿佛都要蓋過遙遙相對的皇城。


    “這一切都是,我兒,為這個家帶來的!”


    顏夫人雍容華貴、不怒自威地端坐在花廳的梨花椅上,刻意停頓重讀了“我兒”二字,在享受夠了眾人聽到顏君陶威名後的瑟瑟發抖,她才用睥睨傲慢的眼神,環視了一圈在堂下或站或坐的顏家人。


    這真的是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環肥燕瘦、小娘郎君,多得仿佛已經是四世同堂。天知道其實隻住了兩代人——顏老爺和妻妾及兒女們。顏老爺是個儒修,築基後期修為,入朝為官多年,在苦修德政、鍛造一身浩然正氣的同時,還不忘為鄒屠的人口略盡綿薄之力,不可謂不“勞苦功高”。


    而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導致這個初具規模的小型修真家族,平日裏的勾心鬥角,不比凡夫俗子的後宅差到哪裏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今在花廳上演的就又是一出鬧劇。


    ——今天的顏家也是活力滿滿呢。


    這次宅鬥的主題是外麵都在瘋傳,顏老爺與顏夫人的驕傲、唯一的嫡子公子陶,將與將軍府的顓(zhuan)孫少將軍成婚。


    結婚本是好事,但這位在過去被譽為鄒屠第一戰神的顓孫少將軍,如今修為盡毀,猶如廢人。而公子陶依舊是修為高深的天縱奇才,鄒屠近萬年內唯一最有可能飛升成仙、甚至更進一步的天之驕子。


    “散播這般謠言的惡毒之人,簡直其心可誅!不管她是誰,是何等身份,我都會把她揪出來,讓她不得好死!”


    顏夫人嘴上說著不知幕後之人是誰,但其實一雙鳳目利眼,打從一開始就沒離開過自己對麵之人的臉上。那是在這個家裏除了顏老爺以外,唯一可以與顏夫人分庭抗禮的平妻,鄒屠國君的妹妹敬真公主。


    敬真公主的修為不如顏夫人,但身具皇室重寶,倒也不怕顏夫人的靈力威壓。


    顏夫人繼續對家中不老實的妾子厲聲嗬斥:“而你們!因一些謠言,就聽風就是雨的,想讓我兒娶一個廢人?你們脖頸上那東西隻是為了增加身高嗎?!”


    顏老爺一直對家中的世俗爭端興致缺缺,典型的隻負責生,不負責養。唯一的特例是嫡子陶,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抬了抬有些鬆弛的眼皮:“夫人說得是,都給我好好回去閉門反省一下,在沒有學會什麽叫謠言止於智者、尊重嫡子之前,我看你們都不用出門了!”


    這場鬧劇也該到此為止了。


    敬真公主差點咬碎一口銀牙,眼睛就像是淬了毒,並不甘心自己的出招就這樣被輕鬆化解,她語氣快且急地打斷了顏老爺:


    “顓孫少將軍是為了鄒屠能夠評上【上上】,才在封城戰中被斷了靈根,仙途無望。


    “如今向九星門派推薦弟子的諸多名額,都是依賴於這【上上】的評定,全域上下無不感念。這種時候傳出我們顏氏要悔婚,好教天下人如何看?


    “世人愚昧,顏氏被當作捧高踩低、背信棄義的小人也就罷了,妾最怕的是誤了公子陶的清名啊!”


    作為顏家、甚至是鄒屠最大的希望與驕傲,顏君陶這個先天靈體的早慧之才,不能被蒙上任何一絲陰霾,這是所有人的默契與共識。


    敬真公主再下一劑猛藥:“我皇兄說,那顓孫少將軍不隻是修為全廢,恐壽數也有礙。這隻是結婚,又不是合籍。公子陶甚至都不需要在場,隻等顓孫少將軍嫁過來一死,就能成就功德,何樂而不為呢?”


    顏老爺名義上和鄒屠大半的修士都一樣,走的是以功證道的路子,再沒有誰會比他更重視名聲。


    敬真公主也不傻,並沒有真的要搞垮公子陶這個立家之本,她隻是想給顏夫人添堵而已,無所不用其極地添堵。隻要看到顏夫人不開心,她就開心了。


    “陶兒真的不會知道?”顏老爺的手指飛快敲打著扶手,他有點猶豫了。


    顏夫人心頭一跳。


    她自己下場和敬真公主鬥,是因為這就是她的道,或輸或贏都有真意,但連累兒子就另當別論了。


    顏夫人趕忙道:“簡直一派胡言!我兒怎會不知此事?九星諸派十年一次的收徒法會召開在即,我兒說不定也會代表天衍宗回來,你們就準備讓他看這般猴戲?!”


    顏老爺放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眉眼間的緊張與期待一覽無餘:“陶兒真的會回來?”


    此前數年也有好幾次收徒法會,雖然天衍宗每每來人總會對顏家多加禮遇,但顏君陶卻是一次都沒有回來過的。


    “這可說不準,”顏夫人心裏其實也沒底,但就是有這個心理素質睜眼說瞎話,“馬上就是我一百二十歲的壽辰了,我兒最孝順不過,哪怕本人不回來,也定會遣分-身回來祝壽的。”


    “容我想想,想想。”顏老爺敢悄悄給兒子成婚,卻不敢真的教他兒子知道。


    就在這個神經緊繃的關鍵時刻,一伶俐小童,著素衣,裹青巾,滿麵驚喜地來報:“老爺大喜!夫人大喜!公子陶回來了!”


    此言一出,全家都被震住了。


    連顏夫人都傻了,她兒子真的回來了?


    敬真公主重新重重地跌坐回了實木圓椅之上,保養得當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怎麽會呢?怎麽能在這種關鍵時候回來?那個自三歲起就跟隨天衍宗掌門前往和光界、再沒有回來過的顏君陶,怎麽就能突然回來了呢?!


    顏老爺大概是唯一一個沒有震驚,隻剩驚喜的。他就像是被澆灌了什麽神仙水,一下子從死氣沉沉變成了容光煥發,這可是最像那人的孩子……他的腦子已經再顧不上思考,隻恨不能這就飛出去看兒子。


    行動力卓絕的顏老爺也真這麽做了,化作一道金光,與顏夫人聯袂飛到了門外。


    顏家的其他人也隻能放下忐忑的內心,跟著或走或奔。很快的,大部分都在做賊心虛的一家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站在了顏家門口,身後是正門大開,身旁是瑞獸石獅,再怎麽鄭重其事,於顏老爺和顏夫人看來都是不夠的。


    我兒值得最好的一切!


    說話間,一艘旌旗連天、雕梁畫棟的仙船,已經由遠至近地飛快駛來,衝破層層雲障,轉瞬便從天而降,端的是金光搖曳、靈氣四溢。藍色的陣法在船底突顯,穩穩地幫助仙船停靠在了空中,震蕩出一圈圈的水形波紋與縹緲仙氣。


    在隱隱透著法則之力的靈氣背後,影影綽綽地飛下了無數的身影,珠光寶氣,法衣獵獵,間或好像還有霞光星雨微微閃爍。


    一縷帶著瑞麟天香的清風,伴隨著仿佛來自亙古的悠長獸鳴,恰到好處地吹散了薄霧雲煙,終露出了法駕儀仗的廬山真麵。由元嬰逢迎,金丹參乘,築基、煉氣隻能算作捧劍提鼎的小仆童。前呼後擁、左右開道,在隱隱還有更高修為的前輩護持下,顏君陶……


    ……鼓著一張好似金童下凡的包子臉,用小短腿跪坐式地騎在白尾腓(fei)腓之上,走到了爹娘麵前。


    五頭身的小小稚童,穿著有價無市的東海鮫},佩迷b,戴美玉,唇紅齒白,稚嫩無邪,隻就這樣睜大眼睛地看人,就足以讓人心生好感。哪怕是心思狠辣如敬真公主,都有點想要譴責過去的自己了,怎麽忍心對這樣的孩子下手?!


    但不管怎麽樣,眼前的場景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六歲孩子,騎在一隻白色尾巴的巨型……小浣熊上。


    顏夫人差點沒當場笑出聲,她倒是要看看,誰還有勇氣開口要給他兒子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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