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顓孫少將軍回答顏君陶的問題之前,必須要解釋的一件事,有關於一城一域的等級是如何評定的。


    方式有兩種:


    一,通過封城戰。每個城域都會派出自家還沒有入各大門派的優秀種子,去參加一場在秘境裏舉辦的殘酷爭奪。最終根據總榜積分來評定出上上、中上、中下、中上……(以此類推)等九個等級,隻有“上上”可以得到舉辦十年一次的收徒法會的權力,並得到額外的弟子推薦名額,以及附屬門派的資源傾斜。


    二,大神通者的家鄉會自動被評定為“上上”,得到額外的恩澤。


    這裏的大神通者,有兩種理解,一種是對和光界有一定突出貢獻的人,好比發現了什麽千年仙境、萬年秘寶之類的。另外一種是渡劫期尊者,為保渡劫期尊者在衝擊仙途的道路上無後顧之憂,他們的家鄉會被無條件地保護百年。“上上”的評定,隻是順帶手的一個邊角料福利。


    至於鄒屠到底是怎麽得到的“上上”……


    顓孫少將軍強忍胸中咳血之意,一字一頓將他本來就想要說的、也一再讓他的家人去澄清的真相說了出來:“不是。不是我為鄒屠得到的‘上上’,封城戰也從未有過斷了靈根之人,還能算上成績的。”


    哪怕錯不在顓孫少將軍,但輸了就是輸了,氣運也是修者能力的一種體現。封城戰並沒有扶貧的傳統。


    “我不會推卸責任,是我的錯,無力約束家人,也沒能及時製止流言的傳播。對前輩多有冒犯之處,我願一力承擔。”


    顓孫少將軍是個好人沒錯,就是腦子不太好,拖累他的豬隊友又太多。


    若有一日他能狠下心用強硬的手腕整頓家風、或者幹脆斬斷孽緣、斷尾求生,說不定還有鳳凰涅的可能,若不能……就隻能歎一句可惜了。


    但也就隻值一句可惜,畢竟修真界這樣背著原生家庭負重前行的故事比比皆是,萬蒼域的皇子周司命還在一邊站著呢,誰還沒個悲慘的過去了?真正重要的是未來,是麵對負累會如何選擇。


    “哪怕您已經盡力收斂,但我還是感受到了渡劫期尊者才會有的威能。”顓孫少將軍本來也是不敢肯定此事與顏君陶一定有關的,直至顏君陶因公子陽怒發衝冠,哪怕他當時身處好幾條街之外,他也感受到了曾經隻感受過一次就畢生難忘的可怕氣勢。


    顓孫少將軍當即就動身前往了八神坊,他緊趕慢趕,說不上來是希望能夠及時救下他的家人好些,還是希望他的家人趁此機會能夠得到足夠的教訓才好。


    顓孫家,不對,應該說是整個鄒屠,都被顏君陶保護得太好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明白修真外界真正的殘酷無情。


    而被腦補成保護者的顏君陶,此時此刻在想的卻是,鄒屠的基礎教育普及勢在必行啊,必須抓抓緊了。之前顏君陶隻以為是顏家紈絝子弟不愛學習,如今才發現是整個鄒屠都不行。鄒屠好歹也曾是軒轅帝下令遷徙的善地,怎麽如今墮落如斯?


    大概日後誰也想不到,顏君陶第一修真基礎書院的誕生,是這麽來的。


    如今……


    顓孫少將軍這一聲“渡劫期尊者”,讓全場石化了有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久久無人敢說話,因為沒有人敢相信,顏君陶,那個台子上的六歲包子,已經是渡劫期的尊者。


    渡劫期是什麽概念?超然物外,高出倫常。


    說得再直白點,這就好比在座的各位還在為了孩子能不能上私塾而著急,顏君陶卻早八百年就已金榜題名,現在是官居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正琢磨著該如何坐地飛升,從頭到尾徹徹底底變成另外一個物種,一個以仙字為開頭、人人向往的物種。


    眾人回神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掐自己、掐旁人,想要趕緊從這種狂妄到虛幻的夢裏醒來,但除了真實的痛感以外,他們還站在原地,聽著顓孫少將軍對渡劫期的尊者發自肺腑地道歉,祈求原諒。換言之,這是真的。五十六歲的顏君陶已然是渡劫期的大能了,而他們中有些人,五十六了還在收徒法會上苦苦掙紮呢!


    震驚過後,迎來的就是整個鄒屠域排山倒海似的跪拜與歡呼了,那是前所未有地激動,也是前所未有地真誠。


    他們甚至也許都不是在跪顏君陶這個人,而是在跪謝顏君陶幫助鄒屠又重新立了起來,實現了千百年來數百輩人的心願與奢望。


    顏家這邊和顏君陶同坐的人也都已經抖了起來。他們都知道自家公子很厲害,但是沒想到可以這麽厲害,離仙人就差一步了,百歲飛升,果然指日可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都是這個修為了,為什麽公子陶還可以跟個沒事人一樣,隨隨便便回家探親?


    連顏夫人和顏老爺都有點被嚇到了,同時心裏又有一種詭異的驕傲,還是那句話,這就是命中注定啊,真不愧是……那人的孩子!


    青出於藍,自然要勝於藍!


    “這般大的事情,你這孩子怎麽從未與娘說過?”


    “很大的事嗎?”顏君陶下意識地反問。


    一個渡劫期,能算多大的事?又不是合道成聖。顏君陶這輩子唯一有點激動的時刻,也就是在成為真正的聖人之後了。至於其他境界,對於顏君陶來說隻是生命的必然階段,或早或晚,肯定會來,並不值得激動,也就算不得大事。


    顏夫人誇張地往後一仰,顏老爺和敬真公主雙雙配合地托著她,陪她當個戲精。這種時候,不要說顏夫人仰一下了,她哪怕當場躺下呢,也有的是人給她麻溜地鋪床。


    “對對對,不算事兒,這才是娘的陶陶!”顏夫人動作再浮誇,也不忘吹兒子。


    “娘很高興?”


    “當然!”顏夫人已經很多年不曾這麽喜形於色了。


    顏君陶這才揚起了一個孩子似的笑容,因為:“娘能喜歡這份壽辰禮物,就太好了。”


    是的,和上輩子一樣,顏君陶把鄒屠評定為“上上”,當作壽辰禮物送給了顏夫人。


    “‘上上’評定的靈旗,會在娘壽辰那日準時送到。”“上上”的評定出來之後,有個在疆界立靈旗的傳統。鄒屠成為“上上”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卻一直沒有得到靈旗,還有人在暗中奇怪,如今才得以解惑。人家兒子想要在自家娘親生辰的時候再立靈旗,有毛病嗎?一點都沒有!


    隻是聽到這話的人有點呼吸不暢而已。


    顏夫人這回真的是要心跳過速地暈過去了。想要尖叫,想要捧臉,想要少女心爆炸!被兒子這麽寵著,還求什麽啊!


    顏老爺就有點小幽怨了,他今年也要過生日啊,雖然不是整數。


    這邊鄒屠舉天同慶,那邊顓孫家就有些風雨淒淒了。不說終於明白了自己到底給兒子招致了怎麽樣禍患的顓孫夫人,隻說剛剛還理直氣壯的顓孫老太君,就已經恨不能掩麵羞死過去。可是,可是,她還是想到了已經奄奄一息的孫兒。


    顓孫老太君就是個標準的封建家長,養孩子走的是精準扶貧那一套,沒什麽偏心不偏心的,隻是發自內心認定哪個出息了,哪個就有義務幫扶其他沒那麽出息的。事實上,這樣的家長並不少見。隻是他們都忘記了,一直幫人的那個也會有耐心耗盡的一天,而一直被幫的反而容易養成惰性,把來自兄弟姐妹的好意當作理所當然。


    這就是顓孫家大房和二房之間的畸形現狀,也是顓孫老太君教育最失敗的地方。


    老太君始終沒能醒悟,但她保護孫兒的本能也同樣適用於顓孫少將軍,她打斷了顓孫少將軍,繼續一個勁兒地給顏君陶磕頭,磕得是那麽用力,又鮮血淋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虛榮心作祟,是我造的謠,是我傳的謠,得罪您的種種都錯在我一人。他一直在病中,又能知道什麽呢?請您責罰我吧,都是我害了這個家啊。”


    兩個孫兒,手心手背都是肉,顓孫老太君做不出取舍。


    “該受罰的,一個都跑不了;不該受罰的,你以為我們尊者是多空在這裏和你們計較?”不等顏君陶說話,天衍宗那邊的弟子就已經忍不住出聲了,他們直接動手封了這個越哭越讓人心煩的老太太的口,厲聲道,“尊者心中自有溝壑,豈容你在這裏討價還價?!”


    說得再難聽點,這顓孫老太君以為自己算什麽?很重要嗎?在這種時候了還看不清楚形式地要這要那?天下皆她媽?必須慣著她?


    “你的弟弟……”顏君陶看了眼老太君,突然惡趣味發作,對顓孫少將軍道,“你想如何呢?”


    他害你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會原諒他嗎?


    老太君的眼睛裏重新有了光芒,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大孫子,雖然不能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你快說啊,你願意原諒你的弟弟,又不是讓你救下他,隻是讓你給他一個早點的解脫,就這麽難嗎?


    顓孫少將軍在這一刻,才是真正對他的祖母絕望了。在祖母願意舍身為他求情的那一刻,他還在想著祖母隻是老糊塗了,他不該計較。現在才發現,人是很難改變的。這一刻,他的祖母好像全然忘記了他在失去靈根之後的那些日子是怎麽過來的,被未婚妻背叛、被二嬸欺辱、在生死邊緣數次徘徊,他所受的磨難都好像統統不在了。


    顓孫少將軍維持著跪下的姿勢,脊背卻挺得筆直,閉上眼,舍去了最後一點優柔寡斷:“我不願意!”


    老太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爬滿皺紋的渾濁雙眼,世間種種,再沒有比顓孫少將軍更能打擊到她的存在。怎麽會、怎麽會是這樣的答案?不,她不相信!


    但顓孫少將軍的話卻沒有因為祖母的表情有絲毫的停頓:


    “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那些被他害過的人,也不會如此輕易原諒他。


    “昨日因,今日果,此間種種都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還請尊者不要手下留情!”


    獬豸的聲音再一次在鄒屠的上空響徹,發出撞擊前的嘶鳴,這才算是真正的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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