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顏君陶會知道夢口時夜在想什麽?


    因為顏君陶曾經照顧過夢口時夜啊。


    天衍宗每個親傳弟子,都繞不開的任務之一,就是照顧夢口時夜。這與弟子什麽修為、什麽資質有很大關係。越是資質好、越有可能成為下任掌門的,就越是必須和夢口時夜友好相處。為的自然是培養下任掌門和門派吉祥物之間的感情,讓夢口時夜能夠在天衍宗繼續安享晚年。


    顏君陶剛剛入天衍宗的時候,很是陪了夢口時夜一段時間。後來長老們才突然反應過來,以顏君陶這個修煉速度,他基本不可能當上掌門,因為不出百年他就要飛升了。


    然後,夢口時夜就交給顏君陶的其他師兄弟照顧了。


    “說起來,師伯要黃將軍到底幹什麽啊?”龔寶寶的好奇心死灰複燃,或者說從沒有熄滅過,想盡辦法想從顏君陶口中知道答案。


    顏君陶卻繼續選擇了拒絕回答,在一開始沒有說出“這就是天衍宗珍貴的夢口時夜”之後,這話就越來越難說出口了。


    因為這位極其珍貴的大爺,在把一群小母雞打哭了之後,正趾高氣揚地朝著自己的“現任主人”龔寶寶,昂脖頸,抖雞冠,小太陽似的上躥下跳,好像還在用那雙丹鳳眼問龔寶寶,我是不是你見過的最厲害的雞?你為什麽還不給上好吃的?!


    真的很難承認這麽沒出息的家夥是天衍宗傳說中的夢口時夜,要臉。


    等夢口時夜埋頭苦吃,吃到一半,才想起來順著看龔寶寶的視線,注意到就站在草地那邊的顏君陶和容兮遂後,這位雞界大佬的第一反應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吃光了自己的飯,然後叼著飯盆撒丫子狂奔,讓人想繼續相信它這是老年癡呆犯了不認人都不可能。


    換言之就是,夢口時夜這次的“離家出走”,很可能是帶著腦子的!


    不等龔寶寶咋咋呼呼地叫人去把他的黃將軍攔住,容兮遂已經動手,張開了一層薄如蟬翼卻無堅不摧的靈力膜,輕鬆網住了以為憑借自己閃轉騰挪的靈活身手,就一定能夠越獄成功的夢口時夜。


    容兮遂禮貌又溫柔地對這隻從不肯消停的雞打了一聲招呼:“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那一天,夢口時夜終於回想起了被容兮遂支配的恐懼。


    於是,它緊張得……當場就下了一個蛋,金燦燦、黃澄澄地蛋,比它的羽毛還要閃亮,就像是夏日的驕陽,也如漆黑一片中的引路燈。


    龔寶寶:=口=


    這個伊耆藥宗的知名二代當場就傻了,無異於看到自己心愛的女神從裙子下麵掏出了什麽怪獸:“公公公公公、公雞……”


    顏君陶不得不彈指,用靈力拍了一下傻師侄的背,這才讓他免於了自己變成隻會“咯咯咯”的雞。


    “公雞也可以下蛋的?這是什麽操作?!”雌雄同體的靈獸在修真界很常見,連有螺都有可能是女裝大佬,但龔寶寶一直以為他的黃將軍就是個普通的雞啊,擁有黃澄澄外表的普通雞。哪怕稍有靈力與神通,但怎麽著也不應該往下蛋的方麵展開啊!


    怪不得夢口時夜對那些小母雞總是不假辭色呢,雌性能幹的活兒它都能幹,雌性不能幹的活兒它也能幹,那還要小母雞做什麽呢?


    容兮遂已經第一時間收起了夢口時夜下的蛋,沒讓眾人看清楚那不隻是一個金色的蛋,而是就是金子做的蛋。少陰金的金。


    夢口時夜已經很多年不曾下蛋了,久到它自己都忘記了自己還有這一功能。


    它在容兮遂的靈網裏掙紮的時候,還不忘來回折騰地找它的蛋,金燦燦的蛋!怎麽就沒了呢?!它的蛋好不好吃?!


    夢口時夜下的蛋沒辦法孵化,當然也不能吃,倒是可以當作少陰金用。


    接下來就是天衍宗內部的事情了,或者說是顏君陶和夢口時夜的恩怨,所有人都識趣地選擇了各回各屋,再沒敢去關注這件事。龔寶寶臨走前,倒是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也還是沒敢問出,可不可以不要帶走我的黃將軍,鬥雞決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在龔寶寶給準備的鬥雞主題的房間內,一切都現代化得可怕。


    什麽隻需要一點點靈力就可以一直明亮的吊燈,不需要加持火係法術,也可以始終流出熱水的沐浴洗漱設備,據說不久之後還要上可以自動播放內容的玉簡。


    “這是又有來自異世界的人了?”顏君陶站在一幅以夢口時夜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為主題的畫像下,研究起了巨鯨的黑科技。


    修真界經常出現被奪舍的情況。有被自己界的人奪舍的,也有被他界老怪奪舍的,更有被異界來客奪舍的。


    而在這已經快要習以為常、穿成篩子的突發狀況麵前,結果無外乎三種:


    一,修士神魂強大,最終反奪舍了對方,並用對方的靈魂滋養了自己;


    二,對方趁修士魂魄受傷的大好時機趁虛而入,反客為主地成為這具新身體的主人;


    三,兩個本應該水火不容的靈魂,在一具身體裏被迫不得不相處了起來,誰也壓製不了誰,甚至是不止兩個靈魂,據說最高紀錄保持者身體裏住了二十七個靈魂,大家輪流出來,有一個十分明確的值班表。


    被同為修真界的修士奪舍,能夠影響的基本也就是被奪舍的修士;若是被異界來客奪舍,那改變的就很有可能是修真界的方方麵麵了。


    好比顏君陶知道的那個大大促進了修真界特殊服務業的樂師,也不知道當年飛升的那個敬業魔女有沒有把這個很有前途的娛樂產業發展到上界仙國去。


    麵對巨鯨界生活用品方麵的突飛猛進,合理中又透著種種的不合理,顏君陶能夠想的就是又有人被奪舍——或成功或失敗——然後改善了大家的生活。


    “應該是的。”容兮遂點點頭,他在來到巨鯨界之前,就已經讓人把巨鯨界最近百年內的大事都調查了一遍。至少絕對不能再發生加吉秘境的失誤,其中能夠引起容兮遂注意的幾件事裏,就有這一件,“這些改變都來自鳶元仙子的家族。”


    而鳶元仙子的師父是散修聯盟的現任盟主,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推廣渠道。


    鳶元仙子和方舫算是自由戀愛與政治聯姻完美結合的典範,兩人一個渡劫期大能的內侄,一個盟主的親傳,她們之間感情的穩定,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穩定了本就有些鬆散到了各自為營地步的巨鯨界散修聯盟。


    說是起死回生的感情都不為過。


    據說一力促成這件事的,是鳶元仙子族內的一個庶子,也就是那個疑似被奪舍,但也有可能反奪舍,造福了所有人的人。


    如今鳶元仙子家對外說法是,族內子弟反奪舍成功,從異界來客腦海裏得到了不少會造福巨鯨界的東西,經過多年的苦心研究,這才把一種需要依靠“電力”的手段,轉換成了用“靈力”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然後,這些東西就很快麵向了市場。


    確實是便利了生活,據說下一步就有意往其他界推廣,好比這一回和巨鯨界聯合舉辦鬼神節的長夏界。桃都鬼宮的少宮主都親自到了,據說老宮主隨後也會到,可想而知有多重視。


    當然,少宮主來巨鯨界的理由之一,還有可能是要雞,但至少重視的態度是擺在那裏,無法辯駁的。


    “但據我得到的情報來看,鳶元仙子的這個族弟已經搬出去獨住很多年了,一直在外麵的莊子上。說是為了不打擾他的潛心研究,需要一個清靜之地。但我卻覺得這更像是對方已經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管是從感情上還是利益上,鳶元仙子家都沒有辦法對他下手,又不太想麵對他。”


    一個修真界經常會討論的倫理命題——如果你的家人或者是同門道友被奪舍了,你會殺死他嗎?


    有鷹派覺得,自然要殺死那鳩占鵲巢的人;


    也有鴿派覺得,如果能確認對方不是故意奪舍,並且對社會無害,他們不該如此武斷,最重要的是,說不定我們的親人還能夠從這具身體裏醒來。


    奪舍也要分情況,有些人屬於蓄謀已久,也有些就純屬巧合了。好比作用於靈魂的一擊,滅了修士的靈魂,身體卻還沒涼,這個時候就很容易被其他在人世間遊蕩還沒有轉世投胎的靈魂取而代之。


    一般來說,異界來客都屬於後一種。在他們的世界雖然有修真的概念,卻好像覺得修真是幻想,並不存在,那裏的生活方式與修真界截然不同。這樣情況下的異界靈魂,一般也沒有辦法早做準備,讓自己代替另外一個人活下去。強行奪舍並不是他們的錯,不過要是一邊占用別人的身體,一邊又嫌棄原主的種種過往,占盡原主的便宜,那也不合適。


    異界來客意外淪落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發現自己成了別的人,或者自己成了別人的“午餐”,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故事了。


    鳶元仙子家,應該是選擇了鴿派的應對方式,他們留下了這個異界來客,並把他當作家族的一員重新接納,隻不過還是沒有辦法麵對那張臉,就隻能這麽不冷不淡地僵持下去。誰也不知道他們家族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麽,自然也不好對此橫加指手畫腳。


    顏君陶沒有任何想法,他們高興就好。


    順便的,這套熱水沐浴係統可以考慮引進薑水界與和光界,顏君陶永遠不缺熱水和光亮,一個簡單的法術就能解決的問題,卻不代表著普通人和低階修士不缺。改善界內百姓的生活質量,這一直都是各自九星門派義不容辭的責任。


    “你到巨鯨界來到底要幹什麽?”顏君陶好奇過後,開始專注和夢口時夜同學溝通。


    既然夢口時夜沒有犯病,那以它的能力和本事,要不是故意的,它根本不可能被龔寶寶和大雩城城主的人抓住,並且運送到巨鯨界。


    換言之,夢口時夜的目的就是以大雩城為跳板,來到巨鯨界或者其他世界。


    夢口時夜演技奇差無比地歪頭,假裝自己就是一隻什麽都聽不懂的普通鬥雞,金燦燦的雞冠異常顯眼。“你是誰,我在哪兒,我們為什麽要說話”的三連問,快速閃過夢口時夜的小眼睛。


    容兮遂也算是挺了解天衍宗的這隻夢口時夜的:“你不會忘記怎麽說話了吧?”


    作為一隻麻煩不斷的老年癡呆雞,夢口時夜同學連失憶都會失得與眾不同,各有特色。好比最常見的忘記自己是誰、還不認識別人,也好比總是吵著要去找已經去世多年的阿寶,更好比就是忘記自己的一些能力。


    下蛋啊,變金啊,如今大概是忘記它還會口吐人言了。


    經容兮遂這麽一提醒,夢口時夜才著急了,“咯咯噠、咯咯噠”地在顏君陶麵前煽動著大翅膀地鳴叫,金色的翅膀在某些角度下會閃過異於常雞的流光溢彩。它確實不記得怎麽說話了qaq可煩了。


    顏君陶:“……”


    夢口時夜不能說,卻不代表了他們就徹底不能溝通了。畢竟夢口時夜還是一隻有文化的雞,它能識文斷字。


    顏君陶拿出了一本詞典,開始和夢口時夜緩慢交流。


    問題一:為什麽來巨鯨界?


    回答一:要幫寶寶贏得鬥雞比賽的冠軍!


    顏君陶信它才有鬼。


    問題二:說實話。


    回答二:忘記了qaq


    這確實是比較像夢口時夜的風格了,做某件事的時候做著做著就忘記了,還特別執著地要繼續做下去。直至它有可能回想起來它為什麽要做,當然也有可能會徹底遺忘。


    問題三:現在能不能和他回天衍宗了?


    回答三:我要幫寶寶贏得鬥雞比賽!這樣才有錢!寶寶可缺錢了!


    夢口時夜在回答完這個問題之後,或者說是在回答這個的時候已經有些糊塗了,如今是徹底糊塗了,不管顏君陶說什麽,它都一門心思地認準了要給龔寶寶贏下冠軍。


    因為……


    當年中興了天衍宗的那個掌門,就叫趙進寶,一個俗氣到根本不像是一個九星門派的掌門該有的名字。他後來也確實給自己改了個洋氣的“進登子”的稱號,威震多界,名響八方,甚至伊耆藥宗的宗主一直視進登子為財神與偶像。但隻有少數人才會知道,進登子的原名叫進寶,他哥叫招財,反映了他們一輩子種地的父母樸實的願望。而進寶的小名,就叫阿寶。


    夢口時夜忘記最多回的就是阿寶的死,總是別人前腳告訴它,不隻阿寶去世很多年了,連阿寶的徒弟徒孫都去世很多年了,後腳夢口時夜就忘記了這件事。


    依舊整日追問別人,你見過阿寶嗎?阿寶去哪裏了呢?


    好像它打從心裏就很不願意接受這件事。


    如今,夢口時夜大概又是犯糊塗了,把趙阿寶和龔寶寶給弄混了。明明兩個人一點都不像的,但它卻因為這麽一個名字,而認準了龔寶寶。


    它甚至沒有辦法理順,為什麽阿寶需要它下場去戰鬥,但它卻記得它一定要努力給阿寶掙錢。


    阿寶需要很多很多的金子,才能贖回天衍宗掌門的印信。


    是的,天衍宗有一段時間就是窮到這個份上,連掌門信物都典當出去了。他們還和另外一個恨不能弄死天衍宗的門派有個百年之約,若這百年內天衍宗沒有辦法贖回掌門信物,天衍宗就要徹底不在。


    趙進寶也不知道他當年到底在堅持什麽,守著這麽一個一窮二白、被眾叛親離的山頭,死活想讓天衍宗能夠得以延續下去。


    顏君陶對於這位前輩掌門的印象,大多都來自夢口時夜。


    “阿寶可厲害了!所有人都怕他!”


    “阿寶可聰明了!誰也比不過他!”


    “阿寶可好了,他說我是他見過的最帥的一隻雞!注定生而不凡。”


    當然也有另外一些瑣碎的生活片段,通過平時特別話嘮的夢口時夜,將天衍宗最難的時候猝不及防地展現在顏君陶眼前:


    “阿寶說睡著了就不餓了,可是他卻經常餓到反胃酸,根本睡不著覺。”


    “阿寶給心心買了一支紅彤彤裹著糖衣還插著橘瓣的糖葫蘆,我也想要,可是我不能要,這是小寶寶才會有的,我已經是能夠賺錢養家的成年雞了。”


    “終於有人相信阿寶手上的金子不止是金子了,我們不用吃土啦啦啦~”


    顏君陶照顧夢口時夜時,年紀還小,每一次都聽得眼淚汪汪,淚水不斷地在眼眶打轉,總想要偷偷瞞著師父下山去給夢口時夜買插著橘瓣的糖葫蘆。


    但好不容易真的買到了,夢口時夜卻吃都不吃。


    因為那一點都不好吃,雞才不會吃糖葫蘆呢。夢口時夜這輩子隻吃過一次糖葫蘆,全天下最好的糖葫蘆!


    就是心心哭著說,他們每人不吃一口,他就打死不吃的那一支糖葫蘆。


    眾人就意思意思地集中在一塊糖葫蘆上各舔了一口,這才哄得心心破涕而笑,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連木簽子最後都要舔得一幹二淨的那種小心翼翼。真的,再沒有比那更甜的糖葫蘆了。


    其他的一點都不好吃!


    夢口時夜再一次徹底糊塗了,它堅信龔寶寶就是阿寶,而顏君陶就是……心心。


    這樣直接把夢口時夜帶回天衍宗其實也沒什麽問題,可顏君陶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當年夢口時夜的樣子。在顏君陶照顧夢口時夜的時候,它偶爾也會犯糊塗,糊塗的時候就嚷嚷著要給阿寶掙錢。


    那個時候的夢口時夜,總是會有前所未有的精神與鬥誌。比它清醒時,整日懶洋洋地窩在掌門的頭頂要有朝氣得多,也快樂得多。


    當一個很能活的修士不見得是一件好事,當一個很能活的雞也一樣。


    “我想至少讓它比完鬥雞賽。”為阿寶掙錢的時候,就是夢口時夜最快樂的時候。


    “好。”容兮遂一把摟過顏君陶……


    然後,容兮遂就被啄了,特別大力氣的那種,能直接穿破靈力的保護,一口下去,準得見血。肇事者不用容兮遂找,就已經主動投案,它張開漂亮的金色大翅膀,護在了顏君陶的前麵,凶狠地看著容兮遂。好像在說,你離心心遠一點,你這個大變態!


    阿寶說這個世界上的變態可多了!但是不怕,它會保護心心的!


    一人一雞對峙了好久,一直到下麵的弟子來請示顏君陶是否要動身赴宴,這才罷了。夢口時夜親昵地蹭了蹭顏君陶,不是很想和顏君陶分開。


    顏君陶索性就決定帶著夢口時夜去赴宴了,但是在他詢問的時候,夢口時夜卻拒絕了。


    因為……


    它要保護好自己,阿寶說了,它才是整個天衍宗最值錢的東西,怎麽能隨隨便便展示給外人看呢?心心還是太小了,不懂得江湖險惡。


    顏.心心.君陶:“好的吧,你開心就好。”


    然後,顏君陶就帶著龔寶寶,以及一小部分天衍宗的弟子出門了。伊耆藥宗的弟子搭船到了巨鯨界,稍事休整了一下之後就馬不停蹄地離開了,他們實習的地方並不在巨鯨界的首府,而是在其他偏遠地區,據說巨鯨界越是偏遠的小城下域,越是容易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


    走之前,顏君陶特意留下了一半的黑甲戰修,專門負責夢口時夜的雞身安全,不需要他們做什麽,隻需要看著夢口時夜別丟了就行。


    “你就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知道嗎?”顏君陶反複吩咐特意把他送到了大門口的夢口時夜。


    夢口時夜點了點它金燦燦的頭,好像在說,放心吧,心心,我一定會保重雞體的。


    它總是答應得比誰都快,轉眼之後能不能記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散修聯盟的盟主設宴招待顏君陶等人,這宴自然是設在散修聯盟的總部裏。那是一座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高大建築群,傳統木質結構,平均高度不超過三五層,各種陣法密布,靈力充裕環繞,將一種樸實的親民風進行到底。


    真的是很親民了,顏君陶一行人進去的時候,還能看到總部前後熱鬧的擺攤集市,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據說在總部門口售賣的修真物品價格雖然比外麵貴一點,但卻絕對沒有假貨,童叟無欺。


    總之就是和顏君陶去過的那些基本都愛建在深山裏,曲高和寡性冷淡的名門大派不一樣,很不一樣。大概是本身對於出世入世也有不同的見解。


    修者有事就可以大大方方地進入散修聯盟的總部,普通人也可以。因為聯盟總部還負責處理各種民事糾紛。在巨鯨界,修者和普通人一直是混居在一起的,並沒有如其他界那樣嚴格地劃分出來。所以,一旦出現修者和普通凡人之間的矛盾,就得聯盟總部出麵。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到不可思議,但修真聯盟卻從未覺得麻煩,成立了專門的部門,來分管這一塊的事物,並始終堅持著修者與凡人混居的策略。


    他們不想用一座城裏修真人數比例的多寡,來給這些地方分三六九等,想給所有有靈根的人一個被挖掘的機會。


    好比伊耆藥宗的薑宗主,若他當年不是意外救了龔寶寶,那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被發覺是藥師之才。這就是大門派壟斷下不可避免會產生的問題。


    但也不好說是修真聯盟的做法好些,還是九星門派的做法更好。


    因為……


    顏君陶一行人禦劍飛過總部的時候,正看到辦事廳左右兩邊的廂房裏,在處理兩起截然不同的案件:一邊狀告修真者自恃武力,衝動之下當街殺害了一個與他發生口角的凡人;另一邊狀告凡人因嫉生恨,蓄意把修者鄰居家不懂事的孩子給毒死了。


    ……看上去安居樂業的背後,總隱藏這樣那樣因為身份不同所帶來的問題。


    有修者不把凡人的人命看在眼中,也有凡人因為自己怎麽都沒有辦法長生而報社。從一部分人選擇了修道成為修者之後,普通人和修者之間就有了區別。


    普通人和修者之間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但也必須得承認普通人和修者確實有很大不同的客觀差異。不能一味地要求用同一標準去約束不同的人。


    修者可以很惡毒,普通人也可以。當然,修者有好人,普通人也有好人。可有些時候,有的好,也可以成為惡,好比凡人誤食靈物,爆體而亡;又或者因為太過貪戀凡人的溫暖,想要打破凡人的壽命界限,做出種種不理智的事情。


    九星門派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麽兩種人分而治之,散修聯盟則覺得隻有長期生活在一起才能夠達到互相理解。


    負責為顏君陶引路的人,本來一直覺得散修聯盟的這種混居才是最好的情況,沒想到帶顏君陶來的時候卻遇到了這樣的口角,一時間頗有些尷尬,顏君陶卻目不斜視,直接帶隊飛入了總部的更裏麵。誰對誰錯,至今也沒有人能夠說清楚,他不摻和。


    穿過一層層的幻陣,修真聯盟總部這才終於露出了裏麵的真實麵目,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方世界,擁有著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鬆軟有彈性的土地,徹底變成了黃色的大海,在煙波浩渺裏,一座座的黑白浮島在毫無規律地來回移動,浮島上坐落的就是各個瓊樓玉宇的宮殿了。好似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最大的浮島之上,散修聯盟的林盟主已經帶人等候多時。


    林盟主看上去十分年輕,比方舫都要年輕一點。據說他的資質十分難得,當年破丹成嬰的時候還很小,當然肯定沒有顏君陶這麽小。他從小跟在身為散修的母親身邊長大,並沒有拜入任何宗門,學的也是家傳的秘籍。在一手出神入化的飛練舞名動修真界之後,就在遭逢大劫、百廢待興的巨鯨界,重新建立了如今的散修聯盟。


    很短的幾百年內便發展出了如今的規模。


    林盟主無兒無女,也沒有道侶,隻收了鳶元仙子這麽一個親傳弟子,很顯然家傳秘籍與巨鯨界的未來都是要交托給鳶元仙子的。雖沒有對外公布過鳶元仙子少盟主的身份,但大家都是這麽默認的。


    這也是巨鯨界的修士在以為鳶元仙子隕落於加吉秘境時,為什麽會那麽憤怒,方尊者更是沒有攔住自家的侄子質問顏君陶這樣一個渡劫期大能。


    幸好,那個總愛打抱不平、愛憎分明的鳶元仙子,並沒有真的去世,她回來的時候得到了不少百姓的真心歡呼。


    方舫作為一個未來注定的軟飯男,倒是也適應良好,每天爭當一個合格的老婆腦殘粉。


    鳶元仙子為散修聯盟請來了五誌刀客王異,算是又立了一個不小的功勞,據說結合加吉秘境的險象環生,林盟主已經意動正式承認鳶元仙子少盟主的身份了。至少身份確定了,鳶元仙子在外麵的時候會得到更多的重視。


    “師父,師父,顏尊者到了!”鳶元仙子伴在師父身邊,激動道。


    林盟主:“……”曾經一直隻會用星星眼看自己的寶貝徒弟,如今變成用星星眼去看別人了,好氣。


    但再氣,也要笑著引顏君陶上座寒暄。


    管弦絲竹、靈氣縹緲的宴會正式開始,這次作陪的除了林盟主以外,還有散修聯盟的另外一位渡劫期大能。方尊者以似有所感為名,回來之後就去閉關了,短期內大概都不是很想見到顏君陶。


    忽然,一聲稚嫩的鯨鳴,引來了大家的注意。


    然後就見不遠處的黃色海麵之上,一隻巨鯨寶寶一躍從海中而起,在金烏西沉、海天一色的美景中,拋出一個優美的弧線,然後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海水如水漫金山一般鋪天蓋地而來,所有在座的人卻十分淡定。


    因為水還沒有來得及真的漫過來,他們所在的“浮島”就發出了一聲巨響,好像在責罵自家孩子不懂事。一邊用神通為眾人擋下了海嘯一般的海水,一邊繼續不斷地用聽不懂的聲音罵孩子。


    龔寶寶終於反應過來了:“這些浮島其實是巨鯨?”


    鳶元仙子點點頭,哭笑不得地回答:“對啊,其實總部的海是直通斷崖海的,巨鯨可以遊過來玩,它們很喜歡馱著修士到處走,因為修士修煉時會四散出一些會讓巨鯨很興奮的靈氣和其他東西,我也說不清楚那是什麽。但巨鯨確實很喜歡,還經常要為此打架。”


    後來好不容易出現了一頭厲害到可以震懾所有巨鯨的女王,這才改變了這個大家隨意上崗的局麵,變成了輪班製。


    在巨鯨們休息的時候,宮殿會直接浮空,十分便捷。


    一整個宴會上,那隻被罵了仍鍥而不舍想吸人的巨鯨寶寶,總是在各種試圖靠近。看多了就會發現,它正是那隻在斷崖海擱淺了的巨鯨寶寶,一直想要在引起顏君陶對它的注意,手段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它還總是不死心地想給顏君陶扔過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深海魚,顏色鮮豔,造型不一,每每都要被大巨鯨罵。


    但它依舊是積極認錯,打死不改。


    “見笑了。”林盟主對顏君陶無奈賠笑,手上剛剛還打下了一個大巨鯨沒能攔住的漏網之魚,紅色的身子綠色的鰭,搭配得十分隨心所欲。


    “挺可愛的。”顏君陶其實蠻喜歡和各種靈獸互動的,巨鯨界的巨鯨尤為可愛。要不是巨鯨是一種社會性很強的生物,不和族群在一起容易孤獨,顏君陶都想帶一隻走了。可惜,為了它們好,還是應該把它們留在這片特殊的大海裏。


    最後解決了這個不斷試圖和他們互動的巨鯨寶寶的,是如蛟龍入海、浪裏白條的犼。它隻吃龍,不吃其他生物,領到容兮遂的命令後,就很盡職盡責地當起了保姆犼,陪巨鯨寶寶在如鎏金閃過的海水裏嬉戲玩鬧,分散了它過剩的好奇心。


    龔寶寶“嘖嘖”兩聲,腦洞大開:“胖犼這是不是要出軌?”


    容兮遂直接拿起桌上顏色不一、但靈力濃鬱的清脆果實,朝著龔寶寶的後腦勺擲了過去,十分精準,正中目標。他用眼神“善意”提醒,那邊徜徉的生靈裏還有一個是隻有一噸重的寶寶呢,希望龔寶寶能夠撿起他為數不多的節操。


    龔寶寶揉著頭,忍著痛,默默做了一個撿拾東西的動作,再不敢胡說八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大概就是如此了。


    林盟主和顏君陶說話一開始還是比較官方的,等稍微熟悉一些之後,才開始試圖打開其他話題,來拉近彼此的關係,好比:“聽說貴派的夢口時夜丟了?”


    顏君陶點點頭,夢口時夜丟的事情看來還是沒能瞞住。


    “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請一定不要客氣。”林盟主真正的意思在這裏,能有機會和天衍宗示好,還是不容錯過的。


    “已經在大雩城找到了。”顏君陶如是說,也是希望這個消息能夠傳出去,不要再大動幹戈。


    龔寶寶一臉驚愕,因為他終於意識到了,黃將軍就是傳說中的夢口時夜。


    夢口時夜竟然就是一隻雞?


    這天衍宗什麽口味?


    顏君陶堅持沒去和龔寶寶對視。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場大家都十分開心的宴會就結束在了月上柳梢之後,盛夏的夜晚也算不得多麽涼快。


    給這份燥熱上多澆了一層油的消息是……


    夢口時夜又丟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隻留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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