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君陶與混元聖人對視了大概整整有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


    不論混元聖人怎麽施壓,他都沒有辦法從顏君陶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裏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懼怕,連微微顫動一下都沒有。顏君陶就這樣仰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不是不知道聖人有多可怕,而是哪怕知道他很可怕,也要懟,開口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混元聖人忽然就笑了,收斂了全部的威壓,仿佛剛剛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玩笑,而他就是個隔壁好脾氣的鄰家哥哥,他對顏君陶道:“你果然很有趣。”


    顏君陶繼續看著混元聖人,還是沒有說話。因為他並不覺得混元聖人有趣。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混元聖人笑眯眯的問道,說不上來隻是出於好奇,還是在試探著顏君陶什麽。


    “你的術法是在對方的夢裏殺人?”顏君陶反問,眼裏寫滿“原來是這種操作”的意思。


    “你怎麽知道這是夢?”混元聖人這一回是真的有點詫異了,驚訝就表現在臉上。因為據他所知,顏君陶隻是一個小小的金仙,竟然能看破他構建出來的連聖人都能蒙蔽的夢境?


    顏君陶聳肩:“你知道我其實不會說話嗎?”雖然顏君陶暫時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到了上古就沒有辦法說話了,但這確實是這場夢裏最大的漏洞。從顏君陶張口發聲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兒了。


    “哈,原來是這樣。”混元聖人若有所思,不僅沒覺得惱羞成怒,反而對顏君陶的興趣更濃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容兮遂會那麽喜歡顏君陶了,喜歡到敢和他兵戎相見。與顏君陶這麽一個人在一起,永遠不用擔心壽命漫長會再覺得無聊,因為顏君陶總能帶來驚喜。腦子聰明,性格有趣,再加上顏君陶永遠能夠辨認出誰才是真正的道侶,簡直太完美了。


    這麽說吧,顏君陶之於他們就是不可多得與夢寐以求,沒有顏君陶他們也能活的很好,可有了顏君陶才會明白什麽叫活著。


    這麽好的人,為什麽就不能屬於他呢?


    “和我當道侶吧,這樣我就不殺你了。”混元聖人怎麽想的,也就怎麽說了。比起後世經曆過種種人情冷暖、陰謀詭計的容兮遂和道主,混元聖人要更符合龍鳳二族的直線思考特色,一力破萬法的強大。


    “那你還是殺了我吧。”這與什麽“失節事小、餓死事大”無關,顏君陶隻是單純不喜歡被人強迫著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你別以為我有多好的脾氣,能夠容忍你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於我!”混元聖人的就像是某種冷血動物,氣場突然就陰沉了下來。真正演繹了什麽叫兩幅麵孔,是那種可以做到一邊微笑著一邊捅死人的類型,“你真以為我會舍不得殺你嗎?我和容兮遂可不一樣。”


    容兮遂如果沒有遇到顏君陶,其實大概也會變成這種神經病吧。


    不過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容兮遂就是遇到了顏君陶,他從此與所有的他再不相同。


    “我知道你敢,而這就是我的回答。”顏君陶用一種眼前的混元聖人是不是有病,聽不懂人話的表情看著他。


    混元聖人……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殺了顏君陶,顏君陶這麽早死了,就沒意思,或者說顏君陶活著的時候才是對混元聖人利益最大。他並不是真正如龍鳳那般全憑衝動做事,他隻能轉而長歎一口氣道:“算了,誰讓你吃定了我。你和我在一起,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好不好?”


    顏君陶再一次搖了搖頭:“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天地良心,顏君陶說的再老實不過的大實話。他不想成聖,身為聖人的混元卻沒有辦法保證這點。


    但混元聖人卻隻感覺到了顏君陶對容兮遂的堅貞不屈,恨的混元聖人想要磨牙。因為顏君陶越是這樣,他越是心癢難耐。明明顏君陶喜歡的就是容兮遂這一款,他就是容兮遂,為什麽容兮遂可以,他就不可以?!


    “我和容兮遂是一個人,隻不過我修為比他更高,你為什麽會不喜歡我呢?”


    “因為你們不是一個人啊。”顏君陶很認真的想要傳達一個信息給混元聖人知道,“這與你們到底真正意義上算不算一個人無關。”


    顏君陶隻認定了他自己想要認定的那一個,哪怕就照著容兮遂再造一個一模一樣的,那也不是他的容兮遂了。


    對話就這樣再一次陷入了死胡同。


    混元聖人有一百種告白的方式,顏君陶就有一百零一種拒絕的手段,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心硬如鐵。顏君陶兩輩子都沒打算談什麽戀愛,隻容兮遂是個特例,要談也隻會和容兮遂談。


    “我真的想不明白,他有什麽是我沒有的。”混元聖人也累了,自暴自棄道。


    “相反,你有很多他所沒有的。”顏君陶用語言安慰了一下這個看上去有點喪氣的聖人,就和發好人卡似的。


    “那我這麽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混元聖人明顯不懂後世的套路,追著問道。


    “可喜歡一個人,不隻是因為他好與不好啊。”顏君陶很認真的回道。要隻是因為一個人很好,就喜歡他,那全天下的人就都會是彼此的情敵了,他們隻可能喜歡上最好的那個人。


    “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混元聖人看著有心軟趨勢的顏君陶,可憐巴巴的祈求著,想要給這個牆角鬆鬆土,哪怕不能成功,至少也可以膈應容兮遂。


    “不能。”顏君陶再一次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搖頭搖的特別果斷,他還反過來給混元聖人擺事實、講道理,“給不給機會,結果都是一樣的,那我們為什麽還要浪費時間呢?”


    “就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誰也不行?”


    “誰也不行。”


    混元聖人軟硬兼施,到最終都走到了死胡同,他隻能再一次暴露了自己的本來麵目,對顏君陶扔下一句:“這月十五,我要在龍族族地見到你,否則你就做好永遠失去你哥顏君陽的準備吧!”


    說完,混元聖人就起身揮袖,打了個響指,如一團霧氣,緩緩消失在了顏君陶的夢裏,再沒給顏君陶討價還價的餘地。


    顏君陶的夢也隨之就醒了,他還躺在活色城城主府的小院子裏,想著那個突然出現的長著容兮遂的臉的混元聖人。


    ……這都是什麽破事啊,他的準道侶到底有多少個同款?


    不過顏君陶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公子陽會和容兮遂對立,因為公子陽是被迫的。


    顏君陶搖鈴,招來了在外麵給他守夜的魔族,在空中寫下金字問道:【今天是幾號?離十五還有幾天?】


    “回、回殿下的話,如今已經是十一號了,離十五還有四天。”


    從活色城到龍族的族地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混元聖人根本就沒打算留給顏君陶什麽考慮的時間。頂多一天之後,如果顏君陶想要公子陽的命,就必須動身了。


    然後,外麵的天就亮了。


    魔族顫顫巍巍的繼續道:“現在是十二號了。”


    上古以天亮為一天的開始,和顏君陶所處的以午夜子時為基準的時代有一些微妙的差別。也就是說,混元聖人根本就沒準備給顏君陶思考的時間。


    顏君陶必須得即刻動身。


    這種時候也就無所謂什麽選擇不選擇了,顏君陶去了隔壁,叫上筆耕輟,就去請了龍族的大殿下帶路,他們要一起先去龍族的族地了。


    鳳族的大殿下沒想到一夜之間就發生了這麽大的突兀轉變,有點想要不依不饒。


    顏君陶趕忙攔下對方,隻用了一張紙條——讓容兮遂去龍族族地救我哥,對麵有聖人!


    “!!!”鳳族的大殿下不可思議的睜大一雙鳳目,這幫龍族竟然如此卑鄙,表麵上對幼崽百般照顧,諸多歡喜,結果他是真的萬萬沒想到,竟然還上了威脅這一套。這群智障龍簡直不要臉了啊!


    鳳族大殿下深感使命重大,趕忙用秘法暗中聯係了容前輩。


    彼時,顏君陶已經整裝待發,和筆耕輟以及龍族的人準備一同前往族地了。之所以帶上筆耕輟,一來是因為顏君陶也不知道和筆耕輟分開後,筆耕輟一個人在混亂的即將上演渭水一役的上古怎麽樣才能保證安全;二也是筆耕輟在知道始末後這麽要求的,他明確的表示:“你不帶上我,就別怪我亂來了。”


    於是,就隻能這樣了。


    “我是打不過聖人,可我有辦法逃跑啊。”筆耕輟也有他自己的王牌,不到關鍵時刻是不會拿出來的。


    顏君陶給了筆耕輟一個燦爛的笑容,好巧,他也是。


    一行人搭上巨大的龍船,飛了不到一天,天空之上就烏雲密布,突降大雨,一片好像能劈死個龍的電閃雷鳴裏帶著大道與法則的氣息,讓一天都要不穩的那種。哪怕是擅長水、雷兩係的龍族都沒有辦法前行,他們隻能中途找了一座山中的小城暫時住下。


    這一夜,混元聖人再一次入夢,他對顏君陶道:“我已經聽說了,天氣變化多端,人力不能及也,你我的約定可以稍稍放緩。”


    混元聖人也不是真的要弄死公子陽,他隻是想威脅顏君陶前往龍族族地。


    他希望這樣“仁慈”的自己能多少讓顏君陶改觀。


    顏君陶卻一字未發。


    這不是沉默的抗議,而是怕自己開口直接笑出來。誰能料到呢,上輩子在廩君競選的秘境裏學來玩的引動天氣變化的小法術,竟然有天會起到這般作用。他其實也沒想到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應該說隻是他做了一個引子,而天地間本身就已經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了。


    再一聯想不久之後即將來到的天地大劫,顏君陶突然意識到,也許這不是大道在惡意針對誰。隻是龍鳳的氣數真的到了頭,與他們是否打仗並沒有關係。


    該下雨就是要下雨。


    如今隻是一場斷斷續續、淅淅瀝瀝的“微弱”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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