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鎮的寧靜被打破,表麵維持的祥和如破碎的鏡麵,露出黑色的背麵。連綿陰雨下,慘叫聲迭起。


    “拉勾勾,拉勾扯勾,誰要是騙人,就要吞下千針,切下小指。”、“麗茲玻頓拿起斧頭,砍了她爸爸四十下。當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砍了她媽媽四十一下。”、“早晨過去,夜晚過去,不喊不哭……進去容易,出來難……黑漆漆的,洞穴中……”


    童謠在和平鎮的大街小巷此起彼伏,幾乎是每走一段路就能聽到一首童謠,而每一首童謠的出現都代表著一條生命正在被收割。


    董勇豐等人跟在楊元一和吳畏兩人身後,各自手裏拿著木棍鐵鍬等物,戰戰兢兢的詢問:“現在該怎麽辦?”


    楊元一:“先到鎮口找車。”


    異聞出乎意料的強大,她的本體失蹤,擁有無數個形體,即使殺掉那些形體也無濟於事。剩餘的六個木偶娃娃被他們帶在身上,以防止意外發生。眾人穿過大街小巷,耳旁全是鎮民驚恐、淒厲的慘叫,他們的心情和步伐顯得格外沉重。


    忽然,前方帶路的吳畏停下腳步,後頭的楊元一走了上來,發現前方有個裙裝女人正用她的大斧頭將一個鎮民砍成兩半。她一邊砍一邊哼著歌謠:“……麗茲玻頓拿起斧頭,砍了她爸爸四十下。”她停頓片刻,抬頭唱道:“當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砍了她媽媽四十一下。”


    她沒有五官,但身材高大,巨大的斧頭豎立起來能夠到達她的腰部。斧頭被拖曳前行,磨著青石路,逐漸靠近。麗茲玻頓發現了很多獵物,於是她開心的走過來。


    吳畏說道:“你們先走,我拖住她。”


    楊元一沒有猶豫:“你小心點。”回頭衝其他人喊道:“走。”迅速跨步從旁側的小巷穿過去,身後董勇豐眾人便趕緊跟了上去。


    麗茲玻頓似乎發現他們懷中抱著的木偶娃娃,突然發出怒吼,扛起斧頭便飛快的衝過來。‘鏗鏘’一聲,吳畏擋在她麵前,腹部的傷口裂開,血滲出來,而他巋然不動。


    楊元一眼角餘光瞥到這一幕,腳下卻沒有停歇,跑得更快。轉過幾條街快要抵達鎮口的時候,發現濃霧和陰雨包裹了整個和平鎮。濃霧讓他們失去方向,隻聽得到四麵八方包圍過來的歌聲。靜謐又詭異,眾人心慌無比。


    蔣成天著急的詢問:“看不到路了,怎麽辦?”


    楊元一:“你們各自手牽著手,不要走失。我還記得路,快到了。”


    因為他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鎮定的態度,使得身後七人將他視為定心石。於是連忙手牽手,這一牽就發現少了一個人。董勇豐三人包括四個青年學生,共是五男兩女,少了個女生。


    “笑笑她剛才一直就在我身邊,我記得身旁有個人影。怎麽突然就不見了?”一直跟失蹤的女生走在一塊的另一個女生此時崩潰的喊道:“如果不是她,那我身邊的人是誰?”


    楊元一發現失蹤的笑笑懷抱木偶,她現在是否遭遇不測還不清楚,但這些木偶卻不能留下來了。他說道:“我先把你們帶到鎮口再回去找,現在濃霧裏藏著什麽東西還不知道,你們注意觀察。”


    說完便繼續前行,走了大約五十多米終於到達鎮口。破損的麵包車還安靜的停放在鎮口空地上,楊元一讓董勇豐幾人上車,隨後收走他們身上的木偶。正要將車門關上的時候,卻瞥見到蔣成天突然睜大雙眼驚恐的看向他身後。


    身後一陣勁風襲來,楊元一反射性將甩棍砸過去,正中一物。那物體飛了出去砸在牆麵上,晃了晃腦袋四肢著地爬出來。直徑三米內,濃霧便不起遮擋作用,因此眾人清楚的看到爬在地上的少女滿口鮮血和肉沫。


    董勇豐顫抖的說道:“食人姬?!”


    楊元一反手關上門,麵無表情的望著食人姬並將收走的六個木偶扔到地上,抬腳踩了下去。目光直勾勾注視著眼前的食人姬,對方在他踩下去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等發現的時候甜美的歌謠陡然變調,變成憤怒的低吼。


    食人姬撲過來,直接被擊中腹部踢了出去。她戰鬥力不高,但勝在怎麽打都打不死,被踢出去後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糾纏上來,極為難纏。楊元一趁著她還被隱沒在濃霧中迅速敲著車窗說道:“開車先離開鎮口。”


    聞言,車裏的人立即打開車燈踩下油門,倒退幾米掉轉車頭迅速離開。因為看不到最近的地麵所以沒有發現木偶,車輪直接軋了過去,將兩具木偶軋成兩截。楊元一瞳孔緊縮,下一刻又被食人姬纏上來,與之相鬥十幾分鍾後尋到機會脫身,縱身攀到屋頂上跳下去。


    擺脫食人姬後便聽見‘拉鉤切指’的歌謠從屋裏傳來,楊元一將要起身的瞬間思及被軋成兩半的木偶和食人姬的反應。


    食人姬沒有受到半分影響,換言之,木偶根本無法傷害到這隻‘怨靈’異聞。‘她’欺騙了所有人,但‘她’又確實忌憚祠堂正殿,裏麵必然另外藏了令‘她’忌憚的東西。


    當初被殺死的小女孩的人皮真的被製成了木偶嗎?


    來不及深思,楊元一推開窗戶,露出條縫隙看屋裏的情形。此時屋裏有三個人,兩個小孩一個大人。大人坐在椅子上,身上綁著繩子無法動彈。五孔七竅流血,脖子布滿紅點,每個紅點滲出細密的血珠。兩個小孩正一人一根針的輪流紮進鎮民的脖子裏,那個鎮民早已翻著白眼、氣絕身亡。


    ‘哢擦’一聲,鎮民的頭斷裂掉到地上滾了三四圈。兩個小孩停下動作,猛然扭頭直視開了條縫隙的窗戶。窗戶外空無一人,兩個小孩疑惑的上前查看。


    “好像有人。”、“沒有,沒看到。”、“我要爬上去看看。”、“我不要看,你自己去。”


    兩個小孩意見不統一,發生爭吵,楊元一趁此機會離開,途中遇到吳畏。吳畏除了之前腹部受傷就再也沒有傷口,至於拿著斧頭的麗茲玻頓已被砍成兩半,上半身和下半身分隔兩地。上半身還握著斧頭爬行,下半身時不時抽搐兩下。


    楊元一攙扶起吳畏:“還能走嗎?”


    吳畏按住血流不止的腹部:“沒事。其他人呢?”


    楊元一:“在車上,我們再回一趟祠堂。木偶上的人皮不屬於當年被殺死的女孩,限製‘怨靈’異聞行動的是祠堂裏的其他東西。”


    吳畏:“嗯。”


    兩人便腳步匆忙的趕回祠堂,在祠堂門口撞見鎮長一家人。遠遠的便瞧見朱冒才將朱琴推出去,朱琴猝不及防發出尖叫。楊元一眉頭蹙起,加快速度跑了過去這才發現剛才盲區看不到的地方站了七個小孩。


    其中三個小孩手上分別拿著刀子、剪刀和鐵鉤,另外四個小孩一擁而上抓住朱琴的手腳。拿著刀子的小孩正要將朱琴抹脖子,橫空而來一柄甩棍砸中他的後腦勺。小孩的後腦勺凹進去一個大坑,但他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冷漠的扭頭直視楊元一。


    其餘六個小孩紛紛扭頭,然後鬆開朱琴。朱琴手腳並用爬向楊元一,而朱冒才則迫不及待大呼:“殺他們吧!殺掉這群外地遊客!”


    七個小孩齊刷刷扭頭,陰沉沉的目光落在朱冒才身上。朱冒才嚇得渾身一顫,連忙簇擁著鎮長、朱徐氏和三個孩子趕緊進大門大開的祠堂。然而在跨上台階的那一刻,朱冒才踩空台階崴了腳,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當他齜牙咧嘴的爬起來時發現頭頂有個小孩正對著他笑。


    朱冒才心裏一咯噔,頓覺不好,下意識求救,可話還沒喊出來就發現自己的老父並妻兒迫不及待的關上大門。而救了朱琴的楊元一和吳畏也從偏門進入祠堂,此時此刻,無人可救他。


    當手腳被抓住的時候,朱冒才拚了老命的掙紮,卻被幹脆利落的抹了脖子、剖開肚膛,鮮血噴灑出來,滾燙得不可思議。


    門一關上,楊元一下意識握住手,空空的,他皺起眉頭。甩棍剛才扔了出去沒來得及撿回來,希望等會還能找到。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不知不覺中竟跑了整天。陰雨連綿,不見停歇下來的趨勢。鎮長和朱徐氏以及三個小孩冷漠的盯著楊元一和吳畏兩人,而朱琴撇過臉,不願意走到見死不救的親人身邊。


    楊元一的右眼皮在此刻抖動,他按住眼皮轉身看向門縫外麵,發現所有恐怖童謠中出現的‘人’全都聚集在祠堂外麵,包括已經被砍成兩半的麗茲玻頓。同時,他的左眼皮開始跳起。


    朱琴突然開口說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她伸出手指指著祠堂正殿的方麵:“從裏麵傳來的聲音,‘鏗鏘’、‘鏗鏘’——你們沒有聽到嗎?”


    聞言,楊元一側耳傾聽,隱約能夠聽到聲音,斷斷續續的,格外古怪。“我去看看。”


    吳畏也跟了上去:“一起去看。”


    楊元一頷首,兩人一前一後朝正殿的方向走去。正殿裏頭沒有燈火,黑漆漆的,越靠近,那聲音就越清晰。兩人停在門口,發現聲音是從神龕後麵傳出來的,於是繞過神龕看到一具身影在挖著什麽。


    吳畏想也沒想就動手,楊元一看了半晌猛然反應過來大聲喊道:“吳畏,等等!”


    一把鐵鍬飛過吳畏的腦袋插|進牆壁裏,手機照明燈光在黑暗中亮起,眼前的黑影赫然是魏延卿。


    楊元一歎口氣,說道:“社長。”


    魏延卿打量楊元一,確認他沒有受傷才說道:“我來晚了。”


    楊元一笑了笑:“剛剛好。社長在挖什麽?”


    魏延卿:“人皮。”


    楊元一麵色一變:“居然是埋在神龕後麵的地底下?!”他走上前,發現一具黑色的小棺材就埋在地底下,棺材蓋上散落泥土。


    魏延卿拔|出鐵鍬撬開棺材蓋,裏麵果然放著一張完整的人皮。


    楊元一蹲下來瞧這張人皮,然後他抬起頭問道:“社長怎麽知道人皮藏在這裏?”


    魏延卿:“我在過來的時候去了趟和平鎮。”


    楊元一:“嗯?”哪個和平鎮?


    魏延卿:“分裂出去的和平鎮,王小宏查到當年和平鎮分裂,發現兩邊都隱藏了一個秘密。另一個和平鎮還有些老人知道當年的秘密,從他們那裏問出來。”


    當年和平鎮部分鎮民見財起意殺死那對母女中的母親,之後養了女孩五年又將她殺死。殺死之後還剝下她的皮,埋到祠堂地底下任人踩踏。和平鎮剩下的其他鎮民多是外姓人,本就被排斥再加上實在看不慣他們的作為,憤而搬遷離開和平鎮,另外建立新的居住地。


    魏延卿:“你們離開的兩天後,我也出發了。遇到陰雨天,走錯路,到另外一個和平鎮。索性就在那裏查清當年的事情,包括這裏產生的異聞。”他眯起眼睛,沒有絲毫情感波動的說道:“一隻‘怨靈’異聞。”


    楊元一蹙眉:“很難對付。她有很多形體。”


    魏延卿:“‘怨靈’異聞確實難以對付,但要抓住它也很容易。”


    言罷,他拿起棺材裏的那張人皮朝門口走去,走了三四步,回頭朝楊元一說道:“跟上。”


    楊元一眨眨眼:“好。”


    吳畏捂著腹部:全程被無視。


    蒼老的鎮長畏懼的盯著魏延卿手中的人皮,用嘶啞的嗓音喊道:“你做什麽?放回去!把人皮放回去!要是被‘怨靈’拿到,它會殺了和平鎮所有人。”


    魏延卿黝黑的眼睛落到鎮長身上,無聲無息,讓人平添恐懼之感。鎮長驚駭莫名,大口喘氣並伴著顫抖,眼睛一翻竟直接暈死過去。而朱徐氏及三個小孩見他暈過去急忙躲開,好似怕被牽連到。


    楊元一瞥了眼收回目光,看向近在咫尺的魏延卿。他的右眼皮已經不跳了,反而左眼皮跳得特別歡快。他抬手,指腹輕觸眼皮,抬眸見魏延卿挑開門栓,打開大門,原本聚集門外的異聞隻剩下一隻。


    唱著染血瑪利亞的洋裝女孩,懷裏抱著丟失的木偶娃娃,麵孔蒙上一層陰翳,目光直視魏延卿手裏的人皮:“把它還給我!”


    魏延卿冷睨著洋裝女孩,左手拿著打火機點燃手中的人皮,一句廢話都沒有。洋裝女孩發瘋般的嚎叫,抓著頭發撓破臉頰衝過來。


    楊元一微微躬身,做了個起跑的姿勢,迅如閃電躥到魏延卿麵前抬腿踢中洋裝女孩的腹部。洋裝女孩重重落地,又因慣性往後拖了數米。


    他挑起眉:“居然不堪一擊?”


    魏延卿扔掉隻剩下一小塊的人皮,說道:“當年死去的女孩散播恐怖童謠,利用鎮民的心虛以及對鬼神的畏懼產生‘怨靈’異聞,做賊心虛的同時剝下女孩的人皮埋在神龕下麵的土地裏,成為鉗製‘怨靈’的工具。”


    異聞出現後,開始殺人。鎮民將被殺之人的骨灰散在正殿周圍,以為如此能夠困住‘怨靈’。當然一定程度上確實成為鉗製‘怨靈’異聞的工具,但‘她’還是能夠殺人。


    楊元一撿起丟在地上的甩棍,朝‘怨靈’異聞走去,居高臨下俯視‘她’。‘她’縮著身體可憐兮兮的祈求:“哥哥,求求你放過我。”


    ‘她’身上的洋裝沾滿汙水,臉上許多擦傷,渾身狼狽,看起來很可憐。


    思及此,手中的甩棍便落下,折斷異聞手腳限製她的行動。“但,再可憐,你也不是當初冤死的女孩,你隻是是異聞、怪物。”


    身後魏延卿將清理液和玻璃珠遞過來,楊元一接過,將‘怨靈’異聞裝進玻璃珠裏,全程沒有對話卻格外默契。


    抬頭,陰雨仍是下個不停,整座和平鎮已被血染紅。楊元一眨眨眼,雨水落盡眼裏,有些疼。不過一會便有隻大手擋在他眼前,他隻需向上看就能見到魏延卿。


    那眉眼格外熟悉。


    楊元一呢喃:“魏蘭亭?”


    魏延卿沉默不語,垂眸道:“避雨去吧。”


    楊元一不動,魏延卿也不動。楊元一奇怪的問:“社長,你為什麽不去避雨?”


    魏延卿:“我等你。”


    楊元一:“為什麽?”


    魏延卿用另一隻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笑道:“明天雨應該會停,今晚先去洗漱,明早就走。”


    楊元一靜望著他:“社長,你在轉移話題嗎?”


    魏延卿笑容一滯:“胡說。”


    “好吧。”楊元一左手手掌撐著地麵,站起來,背對著魏延卿淡定自如的說道:“社長,有件事我想跟你確認一下。”


    雨水打濕了楊元一的頭發,水滴順著發根流進白皙的脖頸裏,這讓魏延卿有點心不在焉的應了聲:“嗯?”


    “社長,你有時間嗎?”


    魏延卿沉吟片刻:“先找個地方洗漱。”


    楊元一微微側著頭,透過細密的雨絲看著麵容普通的魏延卿,此時此刻,眼前的男人在他的眼中透出難以言喻的魅力。平凡的臉和妖異的眉眼,漸漸和曾經容貌似妖的病弱青年重疊。


    “鎮裏死了那麽多人,社長卻讓我找個地方洗漱,有點不近人情。”他眯著眼,唇角掛著笑。


    魏延卿滿心滿眼都是楊元一,因此心不在焉的回答:“有些人就算活下來,也得償還欠下的債。”


    楊元一舉步向前走:“社長也信因果?”


    魏延卿:“因果不無道理。因是自己作出來的,引發出另一件事情的結果,就得自己啃完。無關信不信,欠債還錢的道理而已。”


    “說得對,我無比讚同。”楊元一唇角擴大,眼中卻沒有半絲笑意:“自己作出來的,怎麽也得跪下去啃完。”


    魏延卿眉心一跳,心中出現不詳的預感。但很快心中的不詳感被衝散,因為楊元一撥弄下衣領,露出沾了水珠的白皙脖頸和精致鎖骨。


    魏延卿眼眸微暗,口幹舌燥,突然想要吻上去,解渴。


    走了一段路,安靜半晌,經過巷道拐彎處時,楊元一忽然喊道:“魏哥哥。”


    正專心盯著楊元一脖子,腦海裏正想著些見不得人場景的魏延卿一時不察,應了聲:“嗯?”


    良久,楊元一輕輕的笑了聲。


    “嗬。”


    魏延卿心下咯噔,糟!著了道!


    吳畏遠遠跟在身後,忽然打了個噴嚏,覺得氣氛有些涼。堂堂異聞居然打噴嚏——隻能說明天氣真的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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