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池野找了個同城的,對方表示今晚連夜寫好,明天中午坐公交親自送過來。


    聞簫問,“字跡沒問題?”


    “沒問題,老許檢查收上去從來不看,不然許睿怎麽敢把我的那一份承包過去?”池野又道,“教導主任那裏倒是卡得很嚴,他會對比字跡,發現代寫蒙混過關,能蹦上去敲人腦門。不過我一次沒寫過就是了,他讓我寫檢查,我就寫,多沒麵子?”


    像是知道聞簫想問的話,他提前回答,“老許不一樣,老許人好,肯定要賣他麵子,不讓他難做。”


    第二天下午,同城“快遞”過來的檢討書連著其他人的一起交上去,果然沒出後續。


    趙一陽歎息,“我寫了一段兩百字的檢討,然後把這一段重複了二十遍,隻恨自己不是複印機!”


    許光啟拿著課本進來,“趙一陽,什麽複印機?”


    趙一陽坐得端端正正,“沒,沒複印機什麽事兒。”


    沒深究,許光啟在講台上站好,“同學們,下節課是體育,你們體育老師拉肚子,沒辦法給你們上課了,由我義務代課。”


    下麵有人十分直接地拆穿:“剛剛我才在走廊上看見,體育老師正在籃球場上打籃球,三分球一投一個準!”


    許光啟輕咳一聲清嗓,“無關緊要的話就不需要說了,同學們,把數學書拿出來。明天就要月考了,我們爭取多講兩道題,說不定,這節課講的題,明天你們考試就要考……”


    聞簫前一天晚上,從池野家裏吃了飯回家,到淩晨都沒睡著。閉上眼,耳邊就是連續不間斷的警報聲,震的他心口發慌。快天亮時,他終於迷糊睡過去,夢裏隻有滔天的墨綠色海浪,像是從深淵中伸出來的利爪,將他一寸寸拽下去。


    精神不好,聞簫摘了眼鏡,不太能集中注意力。他勉強試了試,放棄了。


    講台上,許光啟把題目寫上黑板,邊寫邊念,“記函數f(x)=……在區間(-2,4)的零點分別為……,求這個值等於多少。”


    聞簫餘光看見,池野低著頭拿switch專心打遊戲,結算半場積分的間隙,他習慣性地抓起擱課桌上的中性筆,在指尖轉了幾圈,隨手在紙麵上潦草地寫了一個數字。寫完,下半場遊戲開始,他利落放下筆,繼續戰鬥。


    許光啟給了幾分鍾做題,看時間差不多了,“這道題……圖先畫出來,在這個區域,兩個函數圖像有7個交點,其中6個兩兩關於直線x=1對稱……對不對?所以,這道題答案就一個,6+1等於幾?等於7!不要發呆,筆拿在手裏,這是你們的職業道德!”


    聞簫看了眼紙麵上,池野淩亂寫下的“7”,不知道是他隨意記的別的,還是真的在老許把題念完後,就飛快算出了正確答案。


    察覺到來自同桌的視線,池野按下暫停,“這麽專心看著我,是突然發現了你池哥的耀人光輝?”


    聞簫視線下移,落在池野套著的黑色衛衣上,“不冷?”


    池野勾唇:“不酷?”


    見聞簫不答,池野開玩笑,“這時候你可以這麽答,‘星光蕩開宇宙,池哥閃耀期間’,記住了嗎?”


    聞簫別過臉,有點後悔跟這人聊天了。


    下課,池野照例消失,聞簫被老許叫到了辦公室。


    “適應得怎麽樣?和同學的關係還好嗎?”許光啟問完,想起聞簫都跟著池野趙一陽他們半夜古墓探險了,明顯適應的不錯,這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他換了個問題,“這次考試緊張嗎?”


    聞簫:“不緊張。”


    那就是很淡定,且篤定有把握了。


    許光啟發現,聞簫這個學生平日裏看起來,話少,不活躍,臉上也沒多少情緒,但一涉及到學習,就會不自覺地露出一點不太明顯的傲氣。


    少年人多點傲氣沒什麽,但心底裏,許光啟對聞簫的“沒問題”還是心存懷疑。但他從來不會打擊學生的積極性,“你好好複習,但也不要太著急,你的學習能力和水平,都是非常不錯的,我們不急在一時!”也算是先讓聞簫心裏墊個底。


    聞簫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沒說什麽。


    許光啟又想起來,“對了,你同桌,池野,是不是又沒影兒了?”


    見聞簫不答,許光啟也不介意,“他……挺不容易的。”覺得在聞簫麵前說這話不太好,他硬生生轉了話鋒,“你跟池野當同桌當了大半個月,感覺怎麽樣,他影響到你沒有?”


    這個問題聞簫答了,“沒有。”


    “沒有就好,要是你有什麽想法,一定告訴老師。”給這次談話畫上句號,許光啟溫和囑咐,“馬上考試,你抓緊時間回教室複習吧。”


    因著第二天的月考,當天下了晚自習,班裏人都沒能走。桌子腿和地麵摩擦的聲音此起彼伏,跟紮耳朵的交響樂似的,樓上樓下,一重接著一重。這種時候,最後兩排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全班都在拉桌子椅子,就他們因為地域優勢,站著看別人忙活。


    趙一陽三兩下就把自己的桌子堆到了教室最後,閑著跟聞簫聊天,“我聽隔壁班的說,物理老師最近特喜歡拿你當例子,訓他們班學生。”


    見聞簫看過來,“對就是你,標準句式是,‘你看人理一班的聞簫,缺了一年的課,開學一星期才轉過來,一張卷子的正確率比你們在坐的一大半人都高!你們羞不羞愧,你們自不自責!我要是你們,我一頭撞學校圍牆上!’”


    許睿正好經過,課桌也不挪了,“對對對,雖然是誇,可這句話太拉仇恨了,現在隔壁班不少人都在等著看你笑話。”


    許睿桌子堵半道上,前麵的人抗議,許睿隻好放下八卦的心,繼續拉桌子。


    趙一陽出主意,“那要真沒考好,分數是小,丟麵子是大。要不——”他壓低聲音,“帶份小抄進去?”他又歎氣,“這要是我跟你在一個考室就好了,答案分分鍾給你扔桌上。”


    想起來,趙一陽問,“對了,你才轉學過來,把你分哪個考室的?”


    聞簫:“最後一個考室。”


    “……”趙一陽下巴點點聞簫旁邊那張空桌子,“我們整個班,就池哥跟你一個考室,唉,池哥是不能指望了。”


    聞簫的座位在最後一個考室最後一個位置,八點考試,他七點五十到,發現自己竟然是這個考室裏最早的那一撥人。


    不過來的最早的,基本都沒在複習,有吃包子豆漿的,有帶饅頭稀飯的,還有打包了雜醬麵和煎餃進來的,一時間,教室裏跟食堂一個味兒。


    聞簫屏蔽了附近吸溜吃麵的動靜,從書包裏挑了張數學試卷寫。沒一會兒,教室裏各種雜音一靜,很快又響起竊竊的聊天聲,跟之前有點不一樣。


    一抬眼,聞簫就看見,池野手裏抓著件校服,慢慢悠悠地從前門進來,剛經過講台。


    教室裏不少人都跟他認識,揮著手熱情打招呼,池野反倒不冷不淡的,最多應一聲“嗯”。


    停在倒數第二排,池野嘴角翹起笑,“同桌,有緣,這次是前後桌。”


    聞簫瞥了眼前麵那張桌子上貼著的考號,發現確實寫的池野的名字。


    用腳勾開椅子坐下,池野大方,“在芽芽她們學校門口買的豆漿,很香,分你?”


    聞簫:“你不喝?”


    一臉“就知道你要這麽問”的表情,池野示意他看自己的左手,“買了兩杯,一人一杯夠了。”


    聞簫接了,沒問多少錢。


    他們這一來一去倒是很自然,落在別人眼裏,少不了打聽,坐池野後麵那人到底什麽來曆。


    “這人跟池哥分豆漿,哪條道上的大佬?以前怎麽沒見過?”


    “這清清瘦瘦的,不像啊,難道……是池哥的親兄弟?”


    “有可能,兩張臉都長得不錯,說不定真是親的。”


    聞簫早上沒吃早飯,喝了口豆漿,溫的,確實很香。正這時,一個聲音竄過來,“你,就是你,我記得,你就是那個校服被狗叼走了的那個!”


    聞簫還沒反應,池野被嗆了,連著咳了好幾聲。


    見一個人站到自己課桌邊,聞簫抬眼,從記憶裏把人扒了出來——孔子像下麵,一起罰站那個大個子,有朋自遠方來,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池野背對著教室門,大個子沒看見,走近了一看,“池哥,你又坐我後麵?”


    “趙雲豪?”池野緩過氣,敷衍,“嗯,沒錯。”


    旁邊有人扯趙雲豪的校服,“趙雲豪,你上次期末考語文多少分來著?”


    趙雲豪:“七十八!”


    “厲害了!這分數牛批!選擇題做完,記得扔答案,兄弟們可都靠你了。”


    “沒問題,”趙雲豪很積極,問池野,“池哥呢,我們坐得近,方便,要不要我扔你一份?”


    池野鬆開吸管,拒絕,“不用,我要靠自己。”


    聞簫接話,“這次還是六十?”


    池野:“嗯,六十,畢竟我專一又長情,對六十不離不棄。”


    聞簫頓了兩秒,難得違背自己的一貫準則,多問了一句,“不試試考九十?”


    池野一雙眼睛看著聞簫,意味不明。隔了會兒,眼裏收了幾分笑,“不了,分數太高,跟我不太搭。”


    這時候,監考老師進了教室,皺著眉頭,“還在吃早飯的,走廊去吃,教室裏什麽味兒,你們誰吃韭菜餃子了?”


    聞簫剛好把一杯豆漿喝完,順手接了池野的空杯子,一起扔了。


    等監考老師拆了牛皮紙試卷袋,開始數卷子,池野又轉過身,“同桌,借支筆?”


    明南附中一個月考考兩天,上午單考語文。聞簫寫完作文抬頭,就看見講台上監考老師站在門口,戴著耳機,手上比比劃劃,像是在聽京劇,講台下正在上演——傳話遊戲?


    聞簫印象裏,傳答案都是用寫紙條上的方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考室缺紙的原因,大家沒有選擇傳紙條,而是選擇了口耳相傳。


    “選擇題!aacdbdcd!”


    “好!……我跟你說,選擇題是aacbbdcb!”


    “知道了,明白!……答案來了,選擇題是acbddcb!”


    “寫了!不對啊兄弟,怎麽差了一道題?”


    “哦,沒事兒,最後一道題選d!”


    “行,填上了,我這次語文肯定能考七十分!等等,作文呢,作文有答案嗎?”


    “作文全是字,怎麽有答案?你腦子裏塞滿石膏啊?”


    “那……那我寫首現代散文詩吧,讓閱卷老師感受感受文學的魅力!”


    池野跟清流差不多,開考沒多久就擱筆,趴下開始睡覺。這之後,不管周邊多少人叫他,他都毫無反應。


    趙雲豪在喊了池野好幾聲沒反應後,目光瞄準聞簫,“兄弟,你要答案嗎?我把答卷給你!”


    “……”聞簫默了片刻,“謝謝,不用。”


    這時候,聞簫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似乎——池野肩膀抖了抖?


    還剩十五分鍾交卷時,廣播裏傳出教導主任的聲音,“同學們,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鍾,請大家遵守紀律,不要交頭接耳。”


    這段話在下午考物理的時候又重複了一遍,十五分鍾後,打鈴收卷,聞簫站在原位,問池野,“下場數學考嗎?”


    池野雙手揣口袋裏,靠著牆,沒骨頭似的鬆散,不知道是不是考試時沒睡夠,嗓子有些沉啞,“嗯,要考。”


    聞簫:“那芽芽誰接?”


    “拜托了芽芽同學的家長——”池野止住話,看聞簫,“套我話?”


    聞簫:“我既不瞎,也不傻。”


    小學都是下午三四點放學,他這還是知道的。


    不知道怎麽回事,池野突然想起趙一陽跟他轉述的,聞簫懟李裴,說他有眼睛,會看。


    莫名來了興致,池野身體往前傾了兩分,靠近了他同桌問,“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樣?”


    靠得近,聞簫聞到一股淡淡的洗發水的味道,很清爽,他猜池野早上出門前應該剛洗過頭發。這人脖子上還掛著一根細細的銅色金屬鏈,因著姿勢,在兩人間晃來晃去。


    不習慣靠得這麽近,聞簫忍著沒往後退一步,回答,“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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