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暗處出來,聞簫嘴唇被碾地顏色深了些許,將書包單肩掛好,他側頭看向走在旁邊的池野:“今晚不忙?”


    池野沒答這個問題,隻說:“想見你了。”


    兩人走在一起,肩膀蹭過肩膀,身形是相似的清瘦和挺拔,五官都還有未完全長成的青澀。在第三次手指相碰後,池野抬起手臂,摟住了聞簫的肩,“還是這樣舒服。”


    聞簫瞄向他笑意鬆弛的側臉,不知道怎麽的,也輕鬆下來。


    趁著姿勢揉了兩下聞簫的肩,池野語氣閑散:“明天早飯想吃什麽?”


    “早飯?豆漿,還想吃上次買過的煎餅,”聞簫朝前看,問,“明天要來學校?”


    池野:“嗯,給你送早飯。”


    “為什麽?”


    聽見這三個字,池野停下步子,垂眼看自己攬著肩的人,半分正經半分玩笑地回答:“怕太久不見麵,你就把我忘了。”


    隔了幾秒聞簫才開口,語氣很認真:“不會忘的,很久不見麵也不會忘。”


    話說到這裏,兩人同時止住,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第二天,許光啟上完第一節課,剛拿著教案從前門出去,池野就穿著校服,拎著早飯從後門進來了。


    把豆漿和紙包好的煎餅放在課桌上,池野單手拉開椅子,跨開腿坐上去,“煎餅新出了兩種口味,一個肉餡一個培根火腿,我挑了肉餡,你嚐嚐看,要是不喜歡以後就不買了。”


    趙一陽正在啃麵包,對比聞簫手裏還冒著絲絲熱氣的煎餅,再看自己的,有點淒涼,“賣煎餅的都知道創新推出新口味,賣麵包的為什麽就沒這種積極向上的想法?”


    池野抬抬下巴,指出:“這個麵包還有果醬,豪華版了。”


    一旁的聞簫咬了一口煎餅,評價:“比上次買的更好吃。”


    池野唇角勾起來,眼裏是毫不掩飾的開心:“你喜歡就行。”


    聞簫偏過頭:“要不要嚐一口試試?”


    “好啊,”低頭湊過去,池野就著聞簫的手咬了一口。


    趙一陽嚼著沒滋沒味的麵包,望著這畫麵,心道,雖然教室基本公有製,好東西大家分,你一口我一口的很常見,但池哥跟聞簫……周圍的空氣莫名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等再看見池野含著吸管,又喝了一口聞簫的豆漿,這種感覺更強烈了——操,池哥那模樣,幹什麽把喝口豆漿搞得跟間接接吻一個感覺?


    三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廢話,後門突然被敲出動靜:“池野!”


    這一聲,許光啟氣勢如虹。


    池野轉過身,對上許光啟的眼神,意識到自己跑路的幾率幾乎為零。


    許光啟一臉“逮到你了”的得意表情,“剛出教室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思來想去還是來確認確認,沒想到人還真的來了,”他輕咳一聲,“你難得來一趟學校,我們抓緊時間聊聊天、促進促進師生交流?”


    池野起身,順手揉了把聞簫的頭發:“我去辦公室了。”


    聞簫嫌棄:“你手上有油。”


    “艸,”池野笑完,俯身靠近了說話:“你池哥的手很幹淨,”說完,還捏了聞簫細白的耳垂一下。


    聞簫嘴上嫌棄,卻沒躲開。


    趙一陽咽下麵包,思索這個畫麵要用什麽詞語來形容——表裏不一?口嫌體正直?嘴上嫌棄,行為打臉?


    我還是好好吃我的麵包吧。


    池野跟著許光啟出去,上課鈴正好響了,走廊透氣的學生陸續回教室,時不時會有人從樓梯衝上來,踩風火輪似的跑進教室後門。


    時間還早,辦公室空著,有課的老師都去上課了,許光啟坐下,又指指旁邊,“找張椅子坐?”


    池野站好:“不用,我站著。”


    “坐下心慌?行,你喜歡站著就站著,”許光啟理了理辦公桌上堆放的雜物,有點不知道從哪裏開口,“那個……剛剛看起來,你跟聞簫關係不錯?”


    好歹算開了個頭。


    池野點頭:“對,關係很好。”


    許光啟又問:“還跟誰關係好?”


    “趙一陽,上官煜,許睿,都還不錯。”


    “沒了?”


    “沒了。”


    “沒有女生?”


    池野笑著回話:“沒有。”


    知道問不出答案來,許光啟想想就放棄了,話題又跳到月考:“月考怎麽沒來?你以前從來不缺考的。”


    池野沒瞞著:“月考那天早上我妹妹生病了,肺炎,高燒三十九度,我送她去了醫院,住院住了四五天。”


    池野家裏的情況許光啟都知道,一聽,心裏不是個滋味,“當哥哥的不容易。”他搞數學的,不像語文老師,語言比較豐富,說完,也不知道應該再說點什麽。


    可又能怎麽安慰?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提前嚐到了生活的苦澀滋味,除了吞了咽了,沒別的辦法。


    握著保溫杯,許光啟語氣和緩:“你媽媽呢,情況怎麽樣?”


    “不怎麽好,醫生說能用的方法都用過了。”池野臉上沒明顯的表情,仿佛隻是單純陳述一個事實,“都勸我放棄,說全力治療的效果沒有實際意義。”


    貼在保溫杯上的手指一僵,許光啟眉頭皺起來:“你怎麽想?”


    半晌,池野才道:“從我媽住院開始,很多人都這麽勸過我,說我年紀太小,我媽的病治不好,就是個沉重的負擔,我需要為我自己和我妹妹考慮。可是,”池野的唇角繃得很緊,“可是我媽獨自一個人養我和我妹妹的時候,她也沒為她自己打算。而且,我努力堅持了這麽久,沒有放棄的理由。”


    許光啟最開始也勸過。但後來,他親眼目睹池野是怎麽用盡全力、又是怎麽堅持著不放棄的。他意識到,自己所謂的“為了你好”、所謂的勸說,都不過是不相幹者的冷眼旁觀,以及對池野所有努力的不尊重。


    想到這裏,許光啟輕歎:“你快一個月沒來學校上課了。從五月六號到現在,今天已經二十八號,五月快過完了。”


    這時,辦公室外麵有腳步聲靠近,沒一會兒,一個穿校服戴黑框眼鏡的男生喊了聲報告,到靠牆的一張辦公桌上抱走一遝作業,走之前,還好奇地回頭看了幾眼。


    等人出去了,許光啟才繼續:“池野,老師想問,你現在還能顧上學業嗎?”沒有得到回答,許光啟繼續道:“馬上高三了,老師相信你的學習能力和水平,但你現在這樣,兩邊都顧不上,學習內學習外,兩邊都忙亂。你要不要……考慮暫時休學?”


    池野沒有猶豫:“不考慮。”


    察覺出池野對這個提議的反感,許光啟手指敲著辦公桌,進一步說明:“你應該明白,休學相對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能夠讓你不用像現在這麽疲累。等你回學校讀高三,也可以專注高考。”


    池野答案毫無鬆動:“我不考慮。”


    許光啟沒有惱,隻是不解:“原因是?”


    池野到最後也沒有回答。


    第二節課上到一半開始下雨,雨勢不算小,課間操是鐵定做不成了,趴下睡覺的睡覺,冒雨往小超市衝的人悶頭往前衝,明明隻是不用做操、課間延長,整層樓跟過年似的喜氣洋洋。


    許睿竄過來,“聞簫聞簫!”見池野在,他驚了驚,連忙喊了聲“池哥。”


    聞簫望過去。


    許睿興奮:“我剛聽說你今天早上又收到情書了?還說是文科班的班花送的!”


    趙一陽笑嘻嘻地接話:“學委,你今天的消息太晚了,不夠及時。”


    “靠,昨晚上刷題刷睡著了,今早忙著趕作業,哪裏有心思捕捉時事新聞。”許睿又感慨,“要是我也這麽受歡迎就好了,不貪心,能收到一兩封情書,我的高中生涯就圓滿了!”


    池野聽完,笑著望向聞簫:“情書?”


    聞簫見他明明在生氣,偏偏要強撐著笑,倒也沒拐彎抹角,把池野想聽的一句說完:“扔了,沒拆,沒看。”


    果然,池野的笑容真實了許多:“這樣啊。”


    許睿沒發現什麽不對:“學校不準早戀聞簫都這麽受歡迎,要是進了大學,嘖嘖嘖,我已經能想象出盛況了。”


    池野:“什麽盛況?”


    “追聞簫的女生,肯定能從操場排到校門口!池哥你說對吧?大學沒什麽課,時間多,還不限製談戀愛。”許睿說完,發現池野眼神不對,他糾結,難道是誇了聞簫沒誇池哥,池哥不平衡了?決定趕緊吹一波,“當然,池哥你這樣的去了大學,肯定也特別受歡迎!到時候,追你的肯定能從校門口排到食堂!”


    等許睿上了個廁所回來,就發現聞簫旁邊的課桌又空了,他手指戳了戳:“池哥走了?”


    趙一陽正在找聞簫問題,手上轉著的筆“啪嗒”一聲掉桌麵上,頭也沒抬:“走了。”


    許睿沒回自己的座位,思來想去,“說起來……剛剛在廁所,聽到了一個八卦。”


    趙一陽抬頭:“學委,你要不以後考個新聞傳媒什麽的,你這聽新聞抓八卦的能力太厲害了,學別的專業浪費天賦!”


    “去去去,當記者什麽的沒意思,這隻是興趣愛好懂嗎,”許睿壓低聲音,“剛剛我聽見三班的英語課代表在嗶嗶,說他第二節課去辦公室抱作業,看見池哥正站老許辦公桌旁邊挨訓。”


    聽見是池野的事,聞簫抬頭:“然後?”


    “然後他沒馬上走,抱著作業站辦公室門口偷聽,隱約聽見老許苦口婆心地勸池哥休學。”


    聞簫無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筆,指節很快泛起冷白。


    趙一陽詫異:“靠,休學?然後呢,池哥怎麽說?”


    “池哥拒絕了,說不休學。”許睿抓抓後腦勺,也發愁,“我覺得老許說得挺有道理,你們想啊,池哥總不來學校,跟休學其實沒多大區別,是吧?如果真的準備參加高考,還不如休一休。這學期快結束了,馬上開始補課,補完課就是高三了。”


    趙一陽轉轉筆:“池哥……池哥那麽厲害,說不考慮休學肯定有他的道理,許睿你可把嘴巴閉嚴實了,別什麽話都在池哥麵前說。”


    許睿叫冤:“我是那種大嘴巴嗎?而且現在能見池哥一麵都不容易,也得讓我有嗶嗶叨叨的機會啊!莎士比亞曾經說過,不能胡亂給別人亂添標簽!”


    “難道你不是?”懟完許睿,想起自己還在問題,趙一陽趕緊把注意力收回來,“第二問……第三問!對,這題的第三問我用的昨天老許講的方法,過程我挨著寫了,但算來算去答案總對不上,我看半天也沒看出哪裏有毛病!”


    問完發現聞簫許久沒回應,趙一陽喊了聲:“聞簫?你怎麽突然出神了?”


    聞簫睫毛一顫,回過神來,垂下眼瞼將情緒藏好:“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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