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全班收拾完東西在座位整齊坐好,沒有人招呼,教室裏漸漸安靜下來。


    許光啟站在講台上,一句話不說,隻沉默著把每一個學生都看過去。


    有人出聲:“老師,你說點什麽吧!”


    “不是總嫌我話多、動不動就灌雞湯嗎?”許光啟話鋒一轉,“但我告訴你們啊,人生是很需要激勵的。在你受不住、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一句鼓勵,能激發你的潛力,讓你含著一口氣再撐下去。所以,灌雞湯是一項大本領!”


    為自己正完名,許光啟拉了把椅子坐下,手肘支在講桌上,“你們就快走了,奔赴戰場。我當老師當了不少年,這樣把一個班的學生從高一帶到高三,再送走,好多次了。我平時喜歡說一些很激勵人的句子,現在就不講了,我隻想說,”


    他緩了情緒,隔幾秒才接著道,“我隻希望你們在往後的歲月都好,平安,健康,開心,順利。希望你們在人世間掙紮奔跑後,夜深人靜,也能回想起自己曾經青春年少,心比天高,有過抬手縛蒼龍的風發意氣。”


    “我們都是平凡人,生活在平凡的世界裏,以後會遇到很多很多平凡人。但你們一定要仔細看,每一個平凡的人,都會有特殊的光彩,這些光彩匯聚起來,就是多彩而璀璨的世界,所以啊,千萬不要蒙住自己的眼睛。如果有一天,迷茫了,膽怯了,就低下頭,看看自己是多麽光彩又奪目!如果有一天,迷失自我了,踩不到實地了,就朝四周看看,世界到底多璀璨。”


    教室裏很安靜。


    “我好像忍不住又灌雞湯了?不過這也是你們最後一次聽了。接下來,你們考試,我休息。等你們考完了,我去批卷子,然後一起迎來漫長的暑假。總有相逢和分別,我秋天又會有新學生,你們也會有新老師,所以不用搞得太傷感。”


    話是這麽說,他自己卻先紅了眼。


    池野靠在椅背上,遠遠看著許光啟,掌心貼合,出現了第一下清脆的掌聲。隨後,仿佛有什麽情緒被驚醒,所有人都鼓起掌來,直到把許光啟催出眼淚才停下。


    “行了行了,反正啊,我沒別的期盼,就希望你們都好。要是以後開同學會能把我叫上,就更好了。”許光啟擦擦眼角,“現在,離校吧,老師在教室裏目送你們。這裏是起點,前路,每一步都是征程!”


    開始有人提著書包起身,站在許光啟麵前說了一聲“老師再見”,或者“謝謝老許”,隨後離開教室。也有女生哭得說不出話來,抱著書包朝許光啟鞠躬,流著眼淚快步從教室門跑了出去。


    輪到趙一陽,他認真誇獎:“老許,你的二胡拉得其實很不錯!”說完眼睛也像進了灰,趕緊出了教室。


    池野坐教室最後一排,沒往前擠,等人走完了他才起身。


    “謝謝您。”


    許光啟擺手,製止他把話說下去,“這三個字足夠了啊,再說幾句別的,看看,我剛停下的眼淚又要跟著流了,等回了辦公室,會被別的老師嘲笑的!”


    池野毫不客氣地笑話他:“晚了,校門口門衛都能看出來你哭過。”


    許光啟瞪眼:“就不能說句謊話讓我開心開心?”


    池野:“不知道你開心不開心,但有你做我老師,我很開心。”


    幾秒後,“有你做我的學生,我也很開心。”許光啟指指池野的校服,“拉鏈拉好,最後一次提醒你了。”


    低頭,池野把拉鏈拉上,又將校服的領口翻折整齊,打招呼:“走了啊,老許。”


    往常喧鬧的教室變得空蕩,夏日的風把窗簾吹起,許光啟坐在講桌後麵,目送最後一個學生離開:“好,走吧。”


    跟往年一樣,孔子像前擺了不知道多少水果和快曬幹了的花,趙一陽手背擦汗:“我想到怎麽趁高考做筆生意了,比如,從我這裏買的水果擺孔聖人麵前,心願實現的幾率最大!許睿負責宣傳,到處找人傳播這個秘密,上官就把這一條記到他的禦膳房菜譜的附加卷裏,一屆屆往下傳,隻要明南附中還在,我的生意就能做下去!”


    可惜沒人搭理他。


    許睿抓緊時間問了池野一道數學題的解法,聽明白後就地複習,站旁邊自言自語念念叨叨。上官煜在看手機,播報消息:“班群裏說,8號下午考完聚餐,地方訂好了,你們去不去?”


    許睿和趙一陽都點頭。


    池野單肩掛著黑色書包:“我不去,有事。”


    趙一陽好奇:“什麽事?很重要?”


    池野挑唇:“終身大事,你說重要不重要?”


    那個傳說裏,刻上想見的人的名字,刻完後的三天內就一定會見到。


    他已經遲到,不能再晚。


    七號早上,出門前,池野從衣櫃裏拿出一件校服。時間過去一年半,上麵的血跡已經褪色變淡,隻剩下淺淺的印子。


    他還能記起他倒在雨裏,聞簫經過又折返,脫了校服給他。


    不管是不是概率事件,池野都更樂於歸結成緣分,命定的緣分。


    以你的外套,做我之戰袍。


    高考兩天,四十八小時,兩千八百八十分鍾,十七萬兩千八百秒。


    從考場出來,池野繞過堵在門口的人群,在路邊攔了輛出租,關上車門,“師傅,麻煩去東站。”


    司機見他才考完高考就奔火車站,估計是有急事,一腳油門飛快衝了出去。


    拿身份證換了提前買好的票,等了半小時後卻被告知因為暴雨,有鐵路段被埋,高鐵延誤了,顯示屏上一片紅。


    池野趕去售票窗口,買最近一趟去青州的票。


    售票員隔著玻璃問他:“最近一趟在六點半,隻有站票,要站四個多小時。七點過的有座位,要哪種?”


    池野肯定:“最近的。”


    到青州十一點。


    星子稀稀落落,夜風燥熱,池野坐上青州綠漆的出租車,報了地址,“去毓秀路,青州大學家屬院。”


    窗外是全然陌生的街景,霓虹化作明亮射線往後退移。


    緊繃的背後靠,池野閉上眼,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微蜷。


    離他……更近了。


    外婆回家時,發現聞簫竟然在,“簫簫多久回來的,沒有去跟同學聚會?”


    “嗯,考完就回來了,沒去。”聞簫接過外婆的包,有些沉,裏麵裝著幾本書和一遝打印出來的論文。


    “是覺得聚會沒意思嗎?不過不去也好,回家好好睡一覺,這麽長一段時間,神經繃緊多累啊,考完終於能放鬆放鬆了……”


    等外婆進了書房,聞簫關上臥室門。書桌上的台燈開著,他在椅子坐下,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幹什麽。


    高考考完,刷題沒了意義,也沒有其它想做的事。


    微信裏,趙一陽正在給他發理一班聚會的現場圖,最開始是一段老許講話的視頻,講完老許還現場拉了一段二胡,聽哭了不少女生。


    發過來的照片和視頻裏,聞簫一張張看下來,卻沒有看見池野。


    一陣消息轟炸後,趙一陽暫時下線。聞簫把手機扣在桌麵,盯著燈座旁放著的照片發了會兒呆,又拎過黑色書包,拉開拉鏈,從裏麵拿了筆記本出來。


    素色封皮,前一部分記的是他總結的知識架構以及一些解題思路,後麵往前翻,勉強算是錯題集。


    他隨便挑了一本翻開,裏麵熟悉的字句和數字符號讓他慢慢冷靜下來,沒之前那麽躁了。


    也說不清到底為什麽躁,這種躁意卻讓他坐立難安。


    隨手漫無目的翻著頁,視線掃過一行行字,忽的停下——


    在筆記本內頁的角落裏,寫著連串的“池野”。


    他記憶力向來很好,卻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把這個名字寫了這麽多遍的。


    再往後翻,聞簫發現,幾乎每隔幾頁,就能從頁腳或者空白的位置發現“池野”兩個字,全是他無意識寫下的。


    太多了。


    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充斥在了每一個角落裏。


    微信提示音又接連響起,聞簫剛打開手機,就聽見窗戶的玻璃被什麽東西砸中,“砰”的輕響。


    手指上的動作驀地滯住。


    聞簫望向窗戶,腦海裏有畫麵浮出,下一秒,他驟然起身,一把推開玻璃窗,手撐著窗沿朝下望。


    青大的家屬院建築很舊,牆上爬滿綠藤,樹木高大又茂盛。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勁瘦挺拔的少年站在燈柱旁,正仰著頭,朝上望。


    明明看不清五官,這個畫麵,卻在瞬間與聞簫心裏的人影嚴絲合縫。


    他在樓下。


    池野在樓下。


    顧不上別的,聞簫轉身打開臥室門,在門口匆忙踩上運動鞋,鞋帶還沒來得及係好,已經先一步踩著樓梯往下跑了。


    明明層數不高,台階卻在此刻顯得格外漫長,“噔噔”的腳步聲在樓道中不斷回響,聞簫腦子裏一片空白,不能思考,呼吸抖得厲害,心跳劇烈——


    直到夏夜的風撲散在他的臉上。


    看著樹影下站著的人,聞簫忽地有些不敢再往前。


    像夢。甚至比夢境更不真實。


    一年的時光呼嘯而去,而此時此刻,兩人站在一條直線的兩端,中間橫越無數,山嶺曲河,盡數消失殆盡。灼燙的淚與愛意因為對方的出現而重新在心底翻湧,再不寧息。


    見聞簫停下,池野邁開步子,離開樹影走到暖色的燈光裏。


    在半步遠的位置站定,池野又屈膝蹲下,左邊膝蓋支著地,低頭仔細將聞簫沒來得及係上的鞋帶綁出了一個標準的蝴蝶結。


    仔細卻能看見,他的指尖不住顫抖。


    幾秒後,池野站起身。


    不遠的距離,他甚至能聞到聞簫身上熟悉的沐浴露的氣味。


    視線將聞簫眉眼線條寸寸描摹,池野聽見自己嗓音低啞,問:“聞簫,談個戀愛嗎?”


    “談。”聞簫嗓音亦如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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