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還沒端上來,啤酒已經一人消滅了兩罐。雖然酒精含量很低,但“喝了酒”這個暗示讓人很上頭。


    許睿把珍藏多年的八卦全奉獻了出來:“你們都不知道,其實我們班班長悄悄跟副班長談過戀愛!後來班長劈腿跟音樂課代表在一起了,副班長怒而分手!我答應他們畢業前不能往外說,憋得我好辛苦!”


    趙一陽捏著易拉罐:“臥槽!”


    許睿繼續:“李文成,就是怕池哥怕得雙腿抖、怕鬼怕得全身抖那個,喜歡班裏練鉛球肌肉特別發達那個女生!”


    易拉罐被趙一陽捏出了兩個小坑:“臥槽!”


    許睿接著說:“物理老師,武曆,好久不結婚,因為喜歡高一的一個美術老師,人家嫌棄他年紀小不想姐弟戀,一直不答應,物理老師因此單身至今!他之所以練肌肉,就是因為那個美術老師筆記本電腦的桌麵是一個肌肉男半身雕像,大衛!”


    趙一陽把易拉罐都捏變形了:“臥槽!學委,你怎麽回事,怎麽什麽都知道?你之前給自己封的那個什麽附中新聞小王子真貼切!”


    許睿又開了一罐啤酒,一口喝下三分之一,就差雙眼含淚:“小王子有什麽用?小王子依然不知道池哥到底什麽時候談的戀愛!跟誰談的戀愛!我怎麽就完全沒看出來呢?我怎麽就沒發現呢?我怎麽就半點風聲都沒捕捉到呢?”


    池野朝聞簫看了一眼,兩人眼神對上又錯開。


    伸手拿了罐啤酒,池野手指扣進銀色拉環裏,“啪”的一聲打開,先遞給聞簫,自己再開了一罐,噙著笑:“知道什麽叫‘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嗎,人就在你麵前,你沒發現,可怪不了我。”


    聞簫接過池野遞來的啤酒,仰頭喝了一口,冷白的手指搭在易拉罐上,化開了表麵的一片白霧。


    許睿愣了愣:“靠,池哥,不是吧,你兔子吃窩邊草,你戀愛對象是我們班的?不可能,真是我們班的,你眉目傳情我怎麽可能沒看見!”


    趙一陽一個勁兒點頭,倒是一直安靜的上官煜看了眼池野遞到聞簫手裏的啤酒罐。


    “不對啊,”趙一陽下巴撐啤酒罐上,“可是我們班論顏值論學霸水平,能跟池哥一較高下的真沒有,理科班就是這點不好,女生太少,好看還學霸的女生更少。池哥你肯定是忽悠人,絕對不是我們班的,我們班能跟你站一起還匹配的,女的沒有,男的就聞簫,哈哈——哈?”


    三個人六隻眼睛看過來,池野右手拎著啤酒罐,晃晃裏麵的酒液,鼻梁的陰影在路燈下明顯,讓他五官顯得刀鋒般利落,但時常綴在唇角的笑中和了這份冷意,變成了懶洋洋的散漫。


    這時,他視線朝向聞簫,笑著介紹:“重新認識一下,聞簫,我男朋友。”


    聞簫看他一眼,“嗯”了一聲,對這聲“男朋友”表示認可。


    趙一陽張張口,什麽話都沒說出來。許睿看看池野,又看看聞簫,一臉恍然大悟,隨即又切換成迷茫不解。


    最後是端著滿滿一盤燒烤過來的老板撞破了角落這一桌的安靜:“你們要的燒烤好了!”


    上官煜最鎮定,朝老板道了聲謝,還加了句:“再來二十罐啤酒,冰的。”


    啤酒罐在桌上依次排開。


    趙一陽關注點非常偏,問上官煜:“陛下,我以前問你的那幾個形容詞——”


    上官煜:“打情罵俏,唇槍舌戰,肥水不流外人田。”


    “對對對,就是這幾個!靠,這是不是能說明,我們曾經盲狙成功?”趙一陽怒而開了罐啤酒,“我以為你們是兄弟,結果你們背著我們談戀愛!”


    池野:“沒有背著,正大光明,你們瞎。”


    吃完一串烤雞皮,許睿磕磕絆絆地抒發情緒:“果然,高爾基契科夫斯基說得對,真相往往就藏在眾目睽睽之下,追尋真相的人,最不可缺失的,就是想象力!”


    池野插刀:“意識到這一點,為時不晚。”


    可能就像池野說的,一直正大光明,一旦把腦子裏的拚圖拆開了重新拚好,再回頭看以前的事,全都變了一個味道。


    趙一陽捂心口,一副吐血的模樣:“豆漿三分糖!靠,本人竟然在無知無覺的時候吃了那麽久狗糧!遭受了那麽多次高糖暴擊!看你們秀過那麽多次恩愛!我恨啊!”


    許睿繼續唉聲歎氣:“我不配當附中新聞小王子!”


    上官煜拿著啤酒罐,挨著碰了碰池野和聞簫的。


    三個人默契地都沒提中間錯失的那一年。


    從現在往回看,他們才明白,為什麽池野退學,聞簫連續好多天失魂落魄,甚至讓人擔憂他出意外。為什麽張思耀詆毀池哥,一向“弱不禁風”的聞簫反應會那麽大。為什麽轉學的事,聞簫一定要親自告訴池哥。


    原來高考考完,池哥立刻奔赴千裏去見的人是聞簫,跟池哥開黑打遊戲時發微信聊天的人是聞簫,為了池哥從青州回明南的也是聞簫。


    休學,轉學,分開一年,再看如今坐在一起的兩個人,趙一陽眼睛突然有點潮。


    扭頭悄悄看上官煜和許睿,原來不止他紅了眼。


    清清嗓子,趙一陽嘀咕了一句:“感謝孔聖人保佑這兩個人的紅線依然堅強。”


    許睿提出質疑:“孔聖人應該不會保佑早戀吧?”


    “咦,似乎很有道理?”趙一陽改口,“那隨便哪路神佛保佑了。”說完,他挑了塊沒肉還烤焦了的排骨放到桌上,“這是貢品,感恩某位神佛的保佑。”


    許睿:“哈哈哈哈哈臥槽大師你什麽奇葩操作!這位神佛露出嫌棄了表情,且飛快把排骨扔回了你碗裏!”


    笑聲中,池野手放在桌子下麵,伸到旁邊,鬆鬆勾了聞簫的手指。


    曾經連一句喜歡、一聲愛也不敢明言,直到現在,終於可以堅定又毫不猶豫地將“男朋友”這個稱呼和你關聯在一起。


    燒烤吃到一半,有消防車從鄰近的馬路上飛快駛過,趙一陽幾個好奇地抬頭望過去,“這麽晚了,哪裏著火了?”


    與此同時,池野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聞簫的耳朵。


    捂在耳朵上的手沾著啤酒罐上冰涼的水汽,等消防車閃著燈開過,尖銳的笛嘯聲漸漸遠離,聞簫恍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以前那麽害怕了。


    就像池野已然可以把苦澀的曾經說給他聽,他也慢慢從過去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那個重複過無數次的絕望夢境裏,當他陷在狂風濫卷的海浪中,有人於獵獵高懸的旗幟下,站立在桅杆旁,駕著船朝他趕來。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體驗成年人喝酒的方式,一頓燒烤吃了兩三個小時,最後,池野跟上官煜看著三個醉鬼歎氣。


    上官煜指指許睿和趙一陽:“我負責這兩個。”說完,他看向聞簫,有些新奇——在他印象裏,性格原因,聞簫不愛交際,寡言少語,不管對誰都冷冷淡淡,通常隻有“非常冷淡”和“稍微有點冷淡”的區別。


    可現在,聞簫閉著眼,坐在淡藍色塑料凳上,手緊拽著池野衣服下擺不放,甚至整張臉都埋在了池野的腰上。


    是全心信任的模樣。


    順著上官煜的視線,池野低頭,手指順勢插進聞簫頭發裏,把人護著,笑得有些無奈:“我負責我這個。”


    趙一陽還能走,就是站著打晃,嘴裏碎碎念著“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背得好!”


    許睿看起來也沒醉得太厲害,還很有精神地點評:“我跟你講,大師,你新年文藝晚會,去台上朗誦,絕對能震驚全場!從此,還刻什麽字當什麽眺望狗,你女神肯定對你一見傾心!”


    被提起傷心事,趙一陽悲從中來:“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許睿“啪啪”鼓掌:“好!這首也喜慶!”


    上官煜:“……”


    用手機叫了網約車,上官煜屏蔽掉趙一陽和許睿的雞同鴨講,抿了抿唇。


    三個人裏,他相對不善言辭,家裏父母都是律師的關係,讓他從小就習慣慎言,什麽都想好了再說。這次,他也仔細想了想才朝池野開口:“永遠都是好兄弟。”


    說完,覺得自己有點過於矯情,正好車來了,上官煜把趙一陽和許睿趕上車,又跟池野倉促打了聲招呼:“下次約。”


    等車開走了,池野手指下滑,捏了聞簫的後頸,“難不難受,現在走還是再坐會兒?”


    聞簫蹭在池野腰上搖搖頭。


    被這動作弄得受不了,池野笑著說話:“好了簫簫,你池哥癢,別鬧。”


    聞簫聽見這句,緩慢仰頭看池野,寒星一樣的眸子有些迷蒙,眼下敷著一層薄紅,明顯是喝醉了,他啞著嗓音,“我也癢。”


    被聞簫鉤子一樣的眼神劃了一下,池野捏了他的下巴,低聲問他:“告訴池哥,哪裏癢,嗯?”


    聞簫卻低頭不回答了。


    又過了兩分鍾,聞簫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下,“頭暈,你背我。”


    明明是命令的語氣,池野聽著卻十分受用,他蹲在聞簫麵前,等人在自己背上趴好了才起身往前走。


    街沿的行道樹下,路燈落下暖色的零碎光影,池野背著人,忽地想就這麽把這條路走下去,一直沒有盡頭才好。


    正出神,察覺頸側被聞簫吻過,池野正想說話,就聽聞簫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好想你。”


    “池野,學校裏找不到你了……”


    “池哥,我知道你在哪裏,可我不敢去找你……”


    “池野,我明明刻了你的名字,可還是沒看見你。”


    “池哥,你會不會喜歡上別人?”


    “哥哥,你再幫我弄一次,中午那樣……”


    “池野,對不起,你哭的時候我沒在你身邊池野……”


    “我的同桌隻有你,你是我的同桌,我不要別人當我的同桌。”


    “你說的話我都記得,別人給的情書,我一個字沒看……”


    “談戀愛?好……”


    “對,我來就是找你接吻的……”


    聞簫的話斷斷續續,含糊不清,全是醉意。他似乎深陷在斷開的記憶片段裏,很混亂,每一句都沒有前因和後果,但池野全都聽懂了。


    心裏軟得發酸,池野把人往上托了托。


    許久後,池野啞聲問聞簫:“池野是誰?”


    數秒後,他聽見聞簫回答:“我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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