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以為丫頭這麽快找到了蜜餞回來,一轉頭,隻見簾子一甩,進來的卻是個內侍。


    內侍二十來歲,挺年輕,沒抬頭,站在簾子邊從懷裏往外扒拉東西,他手腳很利落,很快扒拉出兩隻油紙包著的熱騰騰又香噴噴的大雞腿。


    「王爺你看——!」


    他一抬頭,跟惜月目光對上,卡住了。


    他是延平郡王的心腹內侍吉全,惜月沒成禮,他還沒見過她,但惜月的喜裳鳳冠很有辨識度,他馬上猜到了惜月是誰。


    他眼角斜著,目光飄啊飄,飄到了延平郡王那邊。


    延平郡王麵無表情,然而目光十分可怕地瞪著他。


    「——王爺!」吉全興高采烈地重新舉起雞腿,對著床榻的方向道:「這是廚房一個大娘送給我吃的,怕我辦差太忙沒空吃飯,王爺看,多肥美的大雞腿!」


    「確實,肥美。」


    延平郡王咬著牙從齒縫間擠出了四個字,感受著自己喉間滿滿的苦味,在霸道飄散開的肉香味中,不堪忍受地閉上了眼:「你吃去吧。」


    「是!」吉全響亮地應著聲,又很關切地道,「王爺,我問了廚房,王爺的清粥已經熬上了,等王爺喝了藥,藥性發散一會兒,正好可以趕上吃粥。」


    延平郡王聽到清粥兩個字,完全沒有睜眼的力氣,隻是虛弱地點了點頭。


    「那我不打攪王爺了,我再去廚房看著,一會清粥好了,我就給王爺送來。」


    吉全抱著兩個大雞腿出去了。


    丫頭這時正好進來,手裏捧著一小碟蜜餞。


    ……


    雞腿沒了,留下來的隻有苦藥和聊勝於無的蜜餞,以及一想起來就毫無胃口的過會兒的清粥。


    延平郡王看著又一勺向他伸過來的藥汁,虛弱地覺得,他好像真要生病了。


    郡王的昏禮,沒人敢於鬧事,雖然因延平郡王墜馬而生出了一些小混亂,郡王本人且不能出麵待客,但大致來說,外麵的喜宴還是順利地進行了,時辰漸晚,宴罷之後,客人一波波散去。


    瑩月給惜月出了那個主意,自覺應該沒有什麽問題,最壞,不過延平郡王不願意讓惜月進去,叫她回去新房而已。不過,能不能往好的方麵奏效,她就不是很有譜了。


    回府的路上,她把這個悄悄和方寒霄說了,想征詢一下他的意見。


    方寒霄聽完,隻是怔怔地望著她。


    馬車壁角上掛著一盞燈,燈光微黃,隨車輪的行進晃動,瑩月不能完全分辨清楚他的表情,見他這樣,有點怕了:「怎麽了,我不應該讓二姐姐這麽做嗎?我不會害了她吧?」


    方寒霄回過神來搖了下頭,然後——


    他無聲地大笑起來。


    笑得十分厲害,笑過一陣之後,他甚至抬手擦了擦眼角。


    瑩月被笑得有點惱:「你笑什麽,到底對不對嘛。」


    方寒霄又衝她點頭,非常讚賞地。


    對,怎麽不對,對極了!


    他樂了一路,至於個中原因,他回到府裏洗浴過後,與瑩月上了床榻,才說與她聽。


    「——你說你這個姐姐厲害,最好,她再厲害些,延平郡王才是求仁得仁。」方寒霄低聲說著,又笑了。


    他實在覺得很可樂,延平郡王這是活脫脫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哪怕他今晚上不放惜月進去,明天總是要見,他養病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新婚妻子要來服侍他,他完全沒有理由拒絕。


    拒絕不了,他就得承擔自己裝病的後果。


    病人的日常起居飲食,與常人當然是不一樣的,他舍不得出血,給自己硬凹了個「嘔吐」的症狀,好好的都想吐了,那聞到大魚大肉的味道還得了?


    這些都碰不得,隻能喝點清粥調養了。


    瑩月聽他分析著,眼神略直,她叫菊英傳話的時候可完全沒有想到裏麵會有這個門道!


    「你,」她忍不住嗔道,「你怎麽這麽壞呀,就想著人吃苦倒黴。」


    方寒霄低笑道:「我哪裏這麽想了?他要不是裝的,那就是真的,你難道想他真的舊傷複發或者摔出個好歹嗎?」


    瑩月:「……」


    好像哪裏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她想了想,隻能道,「不要真的,那我二姐姐就不好了。」


    方寒霄略翻過身,往裏麵湊了湊,把膝蓋側邊架到她小腿上去,道:「你看,你也把他想得這麽壞。」


    瑩月不承認:「我沒有。」又曲起沒被壓住的那條腿來,拿腳心推他,「我困了,你別壓著我,你腿這麽重。」


    「好,好。」方寒霄很好脾氣地被她推開,然後忽然把她抱起,在她的驚呼身中把她放到自己身上,寬容地道,「來,你壓著我。」


    「我不……唔。」


    她沒有空說話了。


    延平郡王接下來幾天的日子,差不多可以用一句話形容: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後一句暫時還沒辦到,但似乎已經見到了些曙光:他在京中最有力的支持者建成侯薛鴻興不知怎麽地,忽然得到了聖心,五天裏兩次被召入宮中。


    宮人全被摒去,說了什麽,誰也不知道——除了一個吳太監。


    這個吳太監真是深得皇帝信任,別人都不能聽的話,偏他能聽,他也不辜負皇帝信任,嘴嚴實得像精鐵打就的蚌殼,憑誰去探問,哪怕是皇帝的親舅舅承恩公,他都擺出一張木板臉,一個字都不往外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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