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璿君好像誤會了我的反應,表情越發嚴厲起來:“你沒有對我說實話?盛瑉鷗在這件事裏是個什麽角色,他策劃了這一切嗎?”不等我回答,她又很快否認,“不,這樣的話他何苦又擔當羅崢雲的代理律師,這不合理。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我怕她以為這一切不過是我們針對羅崢雲布下的局,一旦檢察官對案件真實性起疑,她就有權取消指控,那羅崢雲可就真的要全身而退了。


    雖然我比她更震驚,但現在也隻能將那些複雜的思緒丟到一邊,先解釋清楚要緊。


    “我沒有任何隱瞞,那天正好就是我們倆湊巧遇上了,孟檢你可以調取他進入會所的監控看是不是和我約好的。這些年我們的關係一直不怎麽樣,他雖然……救了我,但那時候我已經暈了,並不知道對方是誰,而他也沒讓我知道的打算。”我盯著監控中盛瑉鷗有些模糊的麵容,低聲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是他。”


    虧他還能忍我當麵罵他是瘋狗,這演技,羅崢雲都要甘拜下風。


    “你的意思是這個時候他還並不知道羅崢雲的事?”孟璿君拿起手邊一支鉛筆,點了點屏幕上的盛瑉鷗影像。


    “不知道。”想了想,我補充道,“在代理這起案子前,他可能都不知道羅崢雲是誰。”


    孟璿君瞬間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真的,他不是關心這些東西的人。”他可以毫無卡頓地說出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領導人的名字,卻從來不在乎他不想關心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


    孟璿君認真地打量著我,評估著我話語的可信度,手裏不斷翻轉那支細長的鉛筆。


    “如今的職位,並不是我的理想終點。”她靠向椅背,目光一錯不錯盯視著我道,“但如果我想繼續往上爬,就必須拿出更好的成績。近年來,國家有限的人力資源跟不上案件增長速度,大家壓力都很大。怎樣在不浪費國家資源的情況下更快裁定案件,也成了考校個人能力的評判標準之一。”


    “我不想把案件弄得過於複雜化,這段視頻我不會當做證據提交。”她手上動作一停,身體前傾,“但如果被我發現你們之後還有任何隱瞞,我會立即取消指控。我想贏,但我也有我的原則,明白嗎?”


    我斂起表情,知道這是她對我下的最後通牒,這件事比看起來的還要嚴重,已經動搖了她對我們的信任。


    “我發誓,再也沒有隱瞞。”我摒起三指,對天發誓。


    孟璿君看了我一會兒,將鉛筆丟回筆筒裏,


    道:“下次庭審見,陸先生。”


    我暗自長長舒了口氣,起身朝她微微頷首:“再見,孟檢。”


    走出檢察官大樓,站立在微風徐徐的陽光下,我竟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誰能想到短短半小時,我的心情能經曆如此起伏。


    沿著台階往下,越走越是難以抑製心中愉悅,我控製不住地捂臉大笑起來,最後索性一屁股坐到台階上專心發笑。


    可能那模樣實在怪異,引來了不少人的頻頻關注。我並不在意,隻是坐在那裏大笑不止,眼角都泛出淚花。


    當初信誓旦旦說自己寧可和**結婚也不和我上床的是誰?


    警告我離他遠點的是誰?


    罵我犯賤又窩囊的又是誰?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搞就搞,還翻著花樣搞。


    “騷東西。”我掏出煙點燃了,坐在台階上吞吐起來。


    也不知道盛瑉鷗這麽搞是出於什麽心理,看我太討厭,所以想通過這種手段折辱我?


    那他犧牲可真夠大的,殺敵一千自損八千啊。


    還是說……他終究難忍心中**,那天隻是順勢在我身上發泄這麽多年隱藏心間的暴虐情緒?


    這種時候實在很想做盛瑉鷗肚子裏的蛔蟲,這樣我就可以探知他到底是怎麽個想法,也不用我自己瞎捉摸,一天到晚輾轉反側。


    其實我和盛瑉鷗的關係,以前沒這麽差,高一時他還給我補習,允許我涉足他的地盤。


    一切的拐點,在那隻貓。那隻被齊陽殺死的貓。


    與盛瑉鷗一起掩埋了那隻橘貓的屍體後,我為知曉了盛瑉鷗心中的隱秘而感到焦慮的同時,也對齊陽的糾纏越發深惡痛絕。


    雖然我那會兒才十六歲,比盛瑉鷗還小四歲,但我總覺得自己有義務要看好他。我爸在世時,他是家裏的頂梁柱,是一家之主,他死後,我就該接替他的位置,保護我媽,也保護盛瑉鷗。


    於是我找到了齊陽,警告他不要再接近盛瑉鷗,不然就要他好看。


    齊陽被我堵在窄巷裏,手裏拎著一份外賣,臉上不見意外,隻有興味:“我記得你,阿盛的弟弟。”


    我陰沉著臉,手裏輕輕拋著半塊搬磚:“別叫這麽親熱,他和你不熟。”


    齊陽扶了扶臉上的黑框眼鏡,將手上外賣小心放到了一邊。


    “你喜歡他。”直起身時,他這樣對我說道。


    我一愣,停下上拋的動作,將板磚握在手裏,扯著嘴角


    道:“他是我哥,我不喜歡他還喜歡你嗎?”


    也許是因為我心裏一直覺得齊陽是神經病,所以看他哪哪兒都覺得病態。他令人不適的微笑,他蒼白的膚色,以及他總是神神叨叨的說話方式,無不讓我感到厭惡。


    “不,我是說……”他換了個說法,“你和我一樣,對他有**。”


    呼吸一窒,緊了緊手裏的磚,我朝他一步步走近。


    “我和你不一樣。”既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我自己,“我不會送他死貓做禮物。”


    也不會明知道他在黑暗邊緣徘徊,還試圖拉他一起沉淪。


    齊陽不以為然:“但他很喜歡。”


    我上前一把揪住他領子,將他抵到牆上,揚起手上的磚朝他冷笑道:“我看你也很喜歡挨揍。”


    齊陽直直盯著我,視線從鏡片下透出,有種說不出的陰森感。


    “你太幹淨,身上連奶味都沒消,還是個一派天真的小崽子。”他毫無畏懼道,“你這樣,是永遠也得不到他的。怪物隻會喜歡怪物,異類吸引異類,這點道理你都不懂嗎?”


    他的話瞬間使我怒火萬丈,手起磚落……重重拍在他身後的水泥牆上。


    那半塊磚不知道受了多少風吹日曬,早已變得酥脆不已,立時便四分五裂,碎屑刮擦著齊陽的側臉簌簌落下。


    他唇角掀起一抹諷笑,眼神好像在說:“看吧,我就說你是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連見血都不敢。”


    我攥緊他的衣領,一字一句怒罵道:“我懂你媽!”說完猛地一個頭槌,襲向他麵門。


    齊陽霎時發出痛苦的呻吟,顫抖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我退後幾步,見他蹲在地上從指縫裏不住透出鮮血,嫌棄地擦了擦腦門。


    “無論他是什麽,都不屬於你。”


    我轉身離去,將齊陽一個人丟在小巷。之後幾天都有些忐忑,怕齊陽那個神經病跑到盛瑉鷗麵前亂說。


    但好在風平浪靜,輔導繼續,盛瑉鷗之後並沒有提任何有關齊陽的事。


    就這樣,我將自己對他的渴望深埋心底,尋找任何與他獨處的機會,整個寒假幾乎都和他黏在一起。


    我以為我隱藏的很好,但那會兒我畢竟隻有十六,還太過青澀,難免……就有控製不住的時候。


    寒假的最後兩天,經過多日死皮賴臉的苦苦哀求,盛瑉鷗終於同意讓我留宿。


    我興奮不已,那一整個晚上幾乎都沒有睡著。


    身旁就是朝思暮想的體溫,哪怕冬季寒冷,隻是想到能離他這樣近,我的身上就出了層熱汗。


    實在睡不著,黑暗中,我盯著他的側臉,忍不住撐起身,挨近了用眼睛仔細描摹起他的五官。描到雙唇時,我有些入迷,一個沒忍住,屏住呼吸俯**,極輕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個吻。


    這個吻實在是美好又惹人上癮,誘我一再深入,好似罌粟花般叫人難以割舍。然而就在我伸出舌尖要擠進他唇縫的一刹那,我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多麽危險的事。


    我慌張抬頭去看盛瑉鷗的雙眼,發現他並沒有因我的騷擾有醒來的跡象,跳到嗓子眼的心髒這才落回原處。後怕地悄悄呼出一口氣,我重新躺回自己那邊,這次終於得以安睡過去。


    翌日一早醒來,盛瑉鷗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去打工。我揉著眼起身,大大升了個懶腰。


    他從我身邊的櫃子上拿鑰匙,不小心碰落一本書。我彎腰替他去撿,兩人的手疊到一起。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便像觸電一樣將我一把揮開。


    我愣了愣,有些委屈地收回手。


    他並沒有解釋什麽,隻是看了我一眼,道:“睡醒了就自己走。”之後將書放回原位,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那天之後,他就開始疏遠我。


    先是以自己學業繁忙為由,推掉了對我的輔導,再是無論我怎麽撒嬌耍賴,都拒絕與我見麵。他完全將我隔絕在他的生活之外,不允許我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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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明顯的態度變化,傻子都知道有問題,更何況我又不傻。


    我突然意識到,他知道了。我的妄想,我的癡念。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但他其實什麽都知道。


    上學時,我曾聽老師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位漁民,每當他出海捕魚,成群的鷗鳥便會落到他的船上,與他親昵嬉戲,他的父親知道後,便和他說:“我聽聞你很受鷗鳥的喜愛,它們都會聚集到你身邊。你去抓一隻回來,讓我玩一下。”


    可當這個人第二天再去海邊,那些鷗鳥卻隻是在上空盤旋飛舞,再也不曾落到他的身邊。


    鷗鳥感知到漁民的心思,舞而不下。


    盛瑉鷗也感知到我的心思,從此以後再也不親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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