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湛。


    這個名字許盛一天裏聽了不下六次。


    各科老師進門就是一句“這回年級第一你們猜猜是誰,算了,不用猜了,沒什麽懸念,不過話還是要說,邵湛這回拉了年級第二整整二十多分”。


    然後把複印了三十多份的高分試卷往下發:“看看人家這解題思路,再看看你們。”


    原先許盛還不知道哪個邵哪個占,試卷從排頭傳過來,他伸手接過,打算隨手扔邊上,無意間看到複印卷上的字跡。


    也不是他想看,主要這字寫得實在很難讓人忽視。


    筆鋒剛勁,寫得有點草,許盛自己也是個“草書”派寫手,但這個草得一看就很有水平,跟他那種隨手瞎畫不一樣。


    已經有同學開始吹了:“學神這字……我就算練十年字帖也寫不成這樣,這是人能寫出來的字嗎。”


    “少貧,”老師說話時看著許盛,“我也不指望你們能寫成這樣,我就希望咱班某些同學,那字寫得能讓人看明白就行,題不會就算了,卷麵分都拿不到。”


    拿不到卷麵分的許盛同學把那張卷子折了折,塞進桌肚。


    許盛的校園生活,一向過得樸實無華且枯燥。


    睡覺,打遊戲,上走廊罰站。


    不存在第四種可能性。


    下午最後一節生物課,老師讓他起來回答問題。


    許盛把手機扔桌肚裏,才慢半拍站起來:“老師,沒聽清,能再說一遍嗎?”


    生物老師看著這位學生坐在角落裏旁若無人地玩了大半節課手機,本就藏著一肚子火,這下直接冷下臉:“書上有,知道我們現在在講哪一頁嗎?”生物老師忍著氣,給他指條明路,“第四頁。”


    許盛拎著本英語書翻了幾頁:“選詞填空?”


    “……”


    全班鴉雀無聲。


    “啊,”許盛從這片死一樣的沉默裏悟出了點什麽東西,“這節不是英語課?”


    兩分鍾後,許盛帶著手機和從同桌那兒順來的充電寶往教室外頭走,背靠欄杆站著,順便又通過敞開著的教室門、間接跟隔壁六班的同學打了個照麵。


    手機震動兩下。


    是張峰發來的消息。


    -老大,又罰站呢?


    -滾。


    -我本以為我們隔著那麽遠的距離,不能經常看到你,結果發現幾乎每節課一抬頭往走廊外看就看到你的英姿。


    -你也出來站會兒,能看我看得更清楚。


    -這就不必了……我衝你揮個手意思意思就好,能看見嗎?


    許盛抬眼,看到走廊盡頭靠窗的地方,真伸出來一隻手。


    他又把頭低下去,回複:操,你傻逼麽。


    張峰又問:晚上去不去網吧?老地方?


    許盛沒及時回,他從聊天框裏退出去,最近聯係人名單裏安安靜靜地躺著個人,備注是“媽”。


    消息接收時間是兩天前。


    [媽]:到學校了嗎?


    [媽]:讓你住家裏你不肯,好好上課,別的我也就不管你了,你要實在學不進去,順利畢業總行吧。


    [媽]:高二了,讓你學習不是為了我學,你這樣將來打算幹什麽?!


    許盛看了兩眼,神情沒什麽波動,然後給張峰回了句“行”。


    回完把手機塞回褲兜裏,動了動手指,食指不經意按在大拇指第二個骨節處,“哢”地一聲。


    生物老師正寫著板書,無意間瞥到外頭一眼,發現走廊上的男孩子罰站都沒個正行,倚著欄杆跟沒骨頭似的,於是又皺著眉轉開視線。


    叮鈴鈴——


    放學鈴響了。


    生物老師放下粉筆:“行了,下課吧,幾道附加題我讓課代表拍了發群裏……還有外頭那個,進來吧。”生物老師說到這,又往走廊看一眼。


    走廊上空空蕩蕩,哪兒還有人。許盛早掐著鈴聲自覺下課了。


    學校附近有片老式居民區,彎彎繞繞白牆灰瓦的巷子外麵發展成一條商業街,飾品店、零食店……還有家不需要身份證就能上網的黑網吧。


    網吧開得隱蔽,從小飯館後門進去,上二樓,推開玻璃門就是。


    許盛是那家網吧的常客。


    張峰不住校,他收拾好書包帶著幾個兄弟奔過來的時候,許盛已經占了最角落的那台機子。這位大爺也不打遊戲,戴著耳機一條腿曲起踩在椅子邊緣,縮在那兒看電影。


    “這什麽,怎麽沒劇情啊,”張峰交了錢,把書包往地上隨便一甩,等開機的過程中湊過去看許盛的電腦屏幕,半天發現自己看不懂,隻好轉而看標題,“……bbc之藝術的力量,我操,記錄片?”


    許盛單手握著鼠標拖進度條。


    張峰發出靈魂質問:“你就在網吧看這個?你怎麽不幹脆看新聞聯播?”


    許盛看也不像是看紀錄片看得很認真的樣子,抬手把耳機往後挪了點,方便聽張峰說話:“新聞聯播七點,還沒開始。”


    張峰:“……”


    許盛把紀錄片關了:“我開玩笑的,上遊戲。”


    許盛跟他們打了幾局遊戲,期間張峰接了通電話,他媽在電話那頭罵了一陣“你要死啊你這都幾點了還不回家”,張峰睜眼說瞎話:“我有幾道題弄不明白,留下來請教同學……”


    張峰他媽根本不信自家孩子的鬼話:“你放屁!你同學在你邊上嗎?我怎麽沒聽見有人講題?”


    張峰走投無路,隻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許盛。


    許盛邊敲鍵盤邊跟他打配合,有模有樣地說:“這題其實挺簡單的。”


    張峰眼神示意他‘會扯你就多扯點’。


    許盛:“我說你寫。”


    許盛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尾音拖長半拍:“‘解’,冒號。”


    張峰:“……”


    “然後呢?”張峰等半天遲遲等不到下文,“……你多說點。”


    許盛:“然後可以看下一題了。”


    “…………”


    所幸張峰他媽隔著電話也聽不清許盛具體都說了些什麽:“那你跟同學講完題目早點回來,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


    張峰被催得不能再拖,背上書包下機前,在內心狂吼:他找誰求助不行,高中知識點怕是連黑網吧網管學得都比他邊上這位透徹!


    張峰掛了電話:“老大,您講題,真是一點就通。”


    許盛清理完兵線,說:“不客氣。”


    “那我先回去了啊,”張峰走之前說,“你也別太晚,這才剛開學,被抓到不好。”


    許盛擰開邊上的礦泉水瓶,應了一聲,應得極其敷衍。


    “你回吧,”許盛說,“他們抓不到我。”


    許盛在網吧裏泡到天黑,bbc紀錄片看到尾聲,看得有些乏了,往後仰仰頭,摘下耳機打算去前台買點吃的。


    前台除了泡麵就是一些鴨腿雞爪之類的東西,許盛掃了一眼,實在沒什麽胃口,最後隻從邊上拿了條薄荷糖。


    買完拆了一顆出來咬嘴裏,推開門去樓梯間透會兒氣。


    沒走兩步,樓梯間堆雜物的地方傳來“砰”地一聲。


    “就這麽點錢?”


    “明天的早飯錢也在這了,真的沒有了……”是個男孩子,聲音唯唯諾諾。


    砰——!


    又是踢翻東西的聲音。


    “跟你說了這次湊不夠兩百就別怪我們不客氣,”踹東西的人聲音粗啞,“你是不是找揍?”


    這種黑網吧本來就是高危地帶。


    魚龍混雜,發生這種事並不稀奇。


    許盛嘴裏那顆糖格外涼,他靠著牆聽了一會兒,把糖咬碎了,然後才漫不經心往雜貨堆那兒走。


    雜貨圍起來的那圈地方站著四個人,染著祖傳似的社會黃毛,沒穿校服,應該不是六中的學生,被圍的那個身上那件灰藍色校服倒是很顯眼。


    “對不起,放過我吧,明天、明天一定給你們……”


    那四個黃毛點完手裏的一百多塊錢,相互對視後笑起來:“明天?明天可就不是這個數了。”


    他們沒能笑多久,因為話音剛落,拿著錢的那個人就被人從背後拍了拍肩膀。


    “——誰啊?!”


    “我是誰不重要,”許盛走上前,手幹脆順勢搭在那人的肩上,跟哥倆好似的,嘴裏說出來的話又截然不同,“你們太吵了。”


    拿著錢的不良少年側過頭,看到許盛之後愣住。


    平心而論,雖然許盛惡名遠揚,但憑借這張臉還是能在學校裏拉到不少回頭率。


    黑t恤,深藍色牛仔褲,耳釘。


    除了這套一看就不像什麽正經學生的打扮以外,許盛眉眼生得精致淩厲,眼尾微微上挑,看著心不在焉,但眼底仍舊帶著幾分藏不住的野,任誰看了都覺得這長相一看就是經常被貼處分通知的壞學生。


    最重要的是,看起來,比他們,更像是來搶錢的。


    “你……”拿錢的不良少年被他這架勢壓得低人一頭,哽了哽說,“你也是來搶錢的?”


    許盛笑了:“可以這麽理解吧。”


    許盛把搭在他肩上的手放下,活動活動手腕,又隨口問:“你們陸陸續續從他身上拿了多少?是想等我動手,還是你們自己掏。”


    不良少年:“……”


    那四個黃毛是被嚇跑的。


    本來也才十六七歲的年紀,出來隨便嚇唬嚇唬人,柿子專挑軟的捏,碰到個看起來比他們還硬的,反倒不敢囂張了。


    什麽都顧不上,直接把兜裏能掏的錢都掏出來扔在地上,道了句“大哥對不住,不知道這是您的地盤”後順著樓梯往下跑。


    許盛彎腰把散在地上的錢撿起來,疊整齊後蹲下身。


    穿六中校服的那位還呆坐在地上瑟瑟發抖,見許盛蹲下來,第一反應是:“我真的沒錢了,真沒了……”tat。


    許盛:“……”


    我看起來就那麽像搶錢的嗎。


    許盛沒說什麽,隻是把那疊錢塞到他手裏,起身往回走,推開網吧門,才扔下一句:“這種地方,以後別來了。”


    許盛在網吧裏待到快九點才下機。


    外邊已經黑透了,道路兩旁的路燈沿街向外延伸。


    學校八點半鎖校門,寢室樓倒是開到十點,但進不去學校、它就算開到天亮也沒用。


    許盛熟門熟路地繞到學校後門。


    學校後門和宿舍樓緊挨著,處於常年關閉狀態,生了鏽的鐵門上拴著條粗鐵鏈,整堵牆正好圍著男生宿舍樓,離牆最近的那一幢是高二年級的,朝向和後門幾乎正對著。


    他踩上牆下的石塊,撐著圍牆翻上去。少年身高腿長,翻得毫不費力,脊背彎著、繃出一道弧度,他鬆開手,一條腿蕩下去,正準備往下跳——


    卻看見對麵走過來一個人。


    那人個子很高,單肩背著書包,校服袖口往上挽起,露出半截手腕。那套上過全區校服排名倒數第三的灰藍色校服穿在他身上,說不出哪兒不太一樣。


    隔太遠看不清樣貌,等人走到路燈下,許盛才發現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他低聲罵了一句。


    操。


    運氣真好。


    他滴水不漏的翻牆出校記錄,在今天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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