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榮卻覺得他這麽問,大概率是因為又有點自責了,心裏想著大可不必四個字,嘴上便回應說:“才幾個月啊,用得著懷念嗎?醫生說好了暫時別做劇烈運動,慢跑又不算,過陣子,還是可以在院裏繼續馳騁的。”劇烈運動……慢跑當然是不算的,但籃球總應該算了吧?周少川微微歎了口氣:“我陪你去看的醫生,他說什麽我都聽見了,不是還建議你,以後要盡量少打球麽?”“人就那麽一說,”向榮滿不在乎地笑了下,“得看恢複狀況、個人體質,再說就算真不能打比賽了也沒什麽,不是還有你麽?就像這回似的,我出名,你出力,咱倆配合默契,合作愉快!”說完,他伸出右手,衝著身邊人做了個欲擊掌的姿勢。周少川垂下眼瞼,半晌微微笑了一笑,也就伸出手去,跟他輕輕擊了下掌。這就算是哄踏實了吧?向榮在心裏想,他現在已經有點怵聽到周少川用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探問他的傷情,後遺症留沒留下還不知道呢,心理上卻先背了個大包袱,周少川並不欠他的,在這一點上,向榮覺得很有必要跟少爺表達清楚,活動著兩條胳膊,他驀地發現自己原來很少像現在這樣,坐在自家樓下的長椅上無所事事、閑看風景,這感覺還挺舒服的,就隻是空中偶爾會有幾滴雨飄落,也不知道等下會不會就下大了。“還是夏天這麽呆著爽,冬天太冷了,”向榮轉著右臂,閑閑地問道,“你那回坐這,不覺得冷麽?”周少川知道他指的是“哪回”,搖搖頭,說“還好”:“我隻是想出來看看萬家燈火,看看院子裏的人,看他們彼此走在路上互相打招呼,之所以選這個院,也是因為我第一次進來就發現鄰裏之間好像挺和睦,碰麵的時候還會互相問候,不像好多新的小區,你連住隔壁的人長什麽樣都未必能知道。”原來他是因為喜歡這種氛圍啊,向榮點了點頭,可惜時下的年輕人都開始注重隱私了,下班回到家,就喜歡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對於那種老式的、缺乏界限感的鄰裏關係已經有些排斥了,隻是沒想到,他一個在國外那種注重私密感的環境裏長大的人,居然反而會迷戀這一點。可能是因為缺什麽,所以就特別想要什麽吧。周少川今夜的話明顯囤積的有點多,點評完社區,不忘點評當日的向榮:“那回看你跑步,碰上個人就點頭傻笑,模樣特別二,就跟個招財貓似的。”“你那是羨慕吧?”向榮乜了他一眼,也懶得和他認真計較,“你現在也可以了,一個曾老太,再加上我們家,這才幾個月啊,鄰裏關係已經發展得相當迅速了。”“我以前和鄰居老太太關係也不錯,她那會老喜歡捏我的臉,還誇我長得可愛,不過我不怎麽喜歡她,”周少川回憶道,迎著夾雜了一點微雨的夜風,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點上頭的醺意,“等到後來搬了家,也沒人再捏我的臉了,現在想想,好像還真有點懷念。”小小的一隻周少川,被人掐住臉蛋讚可愛?那畫麵,光是想想都覺得挺逗樂的,向榮不覺笑了一聲:“所以你是因為懷念老太太,才對曾阿姨那麽好麽?想讓人家也捏你臉、誇你長得帥?”周少川搖了搖頭:“她很像從前在我奶奶家做事的工人,我小時候和奶奶一起住,但那個工人老媽媽,反倒是陪伴我時間最長的一個人。”向榮之前曾聽他提過一句,卻也隻知道他奶奶是北京人而已:“跟老人住聽說挺不錯的,上歲數的都喜歡溺愛,小孩要什麽就給什麽,但也特別容易把孩子脾氣慣得特別壞。”周少川聞言瞥了他一眼:“想誇我脾氣不好就直接說,我是脾氣不好,我奶奶也這麽說,但是她從不溺愛,我和她也不親,應該說她和誰都不親。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梳頭化妝,然後出門打牌、買東西、應酬,我沒見過她卸妝之後什麽樣,也沒見過她穿那種隨意舒服的家居服,她所有的衣服都必須熨燙好,不能有一絲褶皺,為了維持這種最佳狀態,她從來都不肯抱我一下。”向榮生平可沒見識過這類型的奶奶,想象力匱乏,隻好往電影裏老派資本家闊太太身上去聯想,一麵還得想措辭,去寬慰目下帶了點小委屈的大少爺:“那也還好吧,最起碼你還見過她,我都不知道我奶奶長什麽樣。”“但你有個好爸爸,”周少川轉過頭來看著他,“父子感情不錯,相處起來就像是朋友。”要這麽說的話,多半他連個“好爸爸”都沒有了?向榮頓感有點接不下去了,他並不想刻意打探周少川的往事,並且直覺他已經有點酒精上頭了,直接導致這會特別有酒後吐真言的衝動,而一般這種事發生過後,第二天一睜眼,當事人十有八九都隻會感到後悔。而他還不想成為周少川未來欲“殺人滅口”的對象!向榮在忖度該怎麽把話題混過去,旋即,他不惜犧牲掉自家無可指摘的老爸:“哪來那麽多像朋友似的父子,我這是因為大了,他不得不把我當平等對象看待,小時候還不是他強我弱,看問題不能隻看表麵。”周少川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泛起的傾訴欲一時間好像很難壓得下去,一意孤行的,他隻急於要把向榮變成“滅口”對象,冷笑一聲,他搖著頭說:“至少,他不會搶你的朋友。”……周少川被他爸搶過朋友?這話的信息量好像有點大,因為一般的朋友是不具備獨占性的,自然也就不會用到這個“搶”字,除非……他還省略了一個“女”字?向榮的心裏咯噔了一下,不覺下意識地看向了周少川,隻覺得那側臉堪稱英俊得一塌糊塗,英俊到讓人根本就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孩,才會放著這麽年輕漂亮的男朋友不要,而非得上趕子選擇一個中老年大叔?向榮一直沒有開口說話,隻是有點怔愣地望著周少川,神情間多少透出了點迷茫,周少川餘光都瞧清楚了,忽然就笑了下:“你以為他搶的是我女朋友?猜錯了,隻是我的男性朋友,我的……哥們兒,我父親,他喜歡男人,一直隻喜歡男人,年輕漂亮的男人。”連一個磕絆都沒有,他就這樣行雲流水般地說出了這串話,說完了,就像是吐出了一枚壓在喉嚨裏許久的鉛塊,簡直暢快淋漓,周少川沒再去看向榮的表情,反正不管是震驚也好,抑或是厭惡也罷,又能怎麽樣呢?事實如此,掩蓋或是逃避都沒法改變了。向榮還沒來得及生出厭惡,他隻是覺得匪夷所思,跟著,就意識到周少川之所以那麽痛恨同性戀的原因,一陣失落感隨之湧了上來——這是根深蒂固的厭惡,看來已經很難再去扭轉他的觀念了。“啞巴了?”周少川發泄完胸中積怨,把煩惱成功地轉嫁到了身邊人的頭上,還管殺不管埋地挑釁道,“你不是挺會安慰人的麽?”但這件事略有點超出了向榮的認知,他有些拿不準該怎麽去寬慰,輕輕歎了口氣,他說:“你需要安慰麽?別人說什麽都隻是隔靴搔癢,根本也觸不到問題本質,有什麽意義呢?”“那你覺得我應該需要什麽?”周少川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向榮想了下,抬眼迎上了他的視線:“需要一個聆聽者,所以我負責把耳朵提供出來,你想說什麽都可以,我會認真聽,也會給出適當的反應,如果明天你睡醒後悔了,那就發個消息給我,我會在出門前掃描一下腦袋,把涉及到今晚的信息全部無條件的刪除掉。”多善解人意,不,應該說一直以來都是這麽善解人意!周少川沒再吭聲,隻是偏過了一點頭去,在已經有些細密的雨絲裏,輕輕揚了揚嘴角。“那就開始吧,”半晌,他轉過臉來,語氣裏帶著一點之前沒有的輕鬆,“趁今晚下雨,天氣涼快,你陪我一直坐到十二點,就當是我們一起迎接明天了。”第25章 爆料貼淩晨那會下過一場雨,翌日雨過天晴了,太陽顯得格外的耀眼。向榮正是被暖洋洋的日光給曬醒的,翻身夠到桌上的鬧鍾,他眯著眼睛一瞧,竟然已經快十一點了。雖說今兒是周六,可他周末也很少會睡到這麽遲才起,當然了掐著指頭算算,也不過才睡了七個多小時而已。昨晚他回到家那會,已經一點多了,萬萬沒想到周少川居然那麽能聊,一個人坐那光吐槽就活活吐了有半宿!向榮坐起身來,感覺遲睡晚起的後遺症——頭疼似乎已經找上了門,好在起身去衝了個澡,被熱水兜頭一澆,腦袋也就感覺沒那麽疼了。然而站在麵盆前刷牙的時候,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晚由周少川口述的,那個真正令人頭疼的故事。有點類似於豪門恩怨,但又比一般的豪門恩怨多了些狗血和離奇。要說該故事唯一寫實的部分,可能就是幫他確定以及肯定了一個事實——周少川的的確確,是位不折不扣的大少爺。原來周大少的父親是位生物學博士,從祖父那代起,家裏就在經營一間生物製藥公司,如今該公司已經位列歐洲500強,市值……周少川沒有提,但向榮昨晚臨睡前禁不住好奇的上網搜了一下,據財經網的新聞顯示,該公司今年初剛剛以320億美金的價格,收購了另一間生物技術公司……320億……還美金!向榮當時忍不住回顧了一下自家的財務狀況,刨去股市裏遲遲解不了套的、基金項目裏隻跌不漲暫時沒法贖回的,以及零七八碎其他投資理財之後,他們家可支配的現金流,應該連三十萬rmb都不到。什麽叫天淵之別呢?這!就!叫!萬惡的資本主義啊,向榮邊想邊吐出了一嘴的牙膏泡,感覺自己頭一次離一位“壕”這麽近……又那麽遠……至起碼在查完數據後,他就覺得自己之前對少爺的那點“想入非非”,好像也變得稍微淡一點了。而這僅僅還隻是他父親的實力,周少川畢竟也是個有親媽的人,說到那位母親,則似乎更是個傳奇人物了。向榮還記得,昨晚周少川幾句話便帶過了他對父親的怨恨,之後話題一直沒能跳出他孤獨而又擅長自娛自樂的童年,正說得向榮對小小隻的周少川滿懷同情時,少爺的電話忽然就響了。那時節已經快十二點了,周少川掏出手機,向榮清楚地看見屏幕上顯示著“翟女士”三個字,原以為熟人大半夜找他肯定有事,周少川也一定會接起來,誰知他隻是任由手機響了好久,跟著抬手就按了關機鍵。“幹嘛不接?”向榮忍不住提醒他,“這麽晚打過來,一般都是有急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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