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張興文醒著的話,應該就能認出,眼前這個滿臉黑灰、一身短打穿得好像在碼頭上扛貨的小子,正是曾抱著他大腿求救卻被他裝傻無視掉的洗墨。


    洗墨離開張家時雖恨張興文,其實不過一時之氣,他要是如李全所說,能另找個營生,日子重上正軌,那慢慢這口氣下去,也就過去了,至多想起來罵張興文兩聲,不至於真要對他怎樣;可糟糕的是,他連著找了幾個營生都沒幹長,他給張推官做書童時多舒服,不過看守打掃,再給伺候個筆墨,沒重活,還體麵,府裏比他大著好幾歲的小子都攆著他叫「哥」,出去外麵哪那麽容易找到一般待遇的?


    不順一回,洗墨就要恨害他丟飯碗的張興文一回,幾番下來,他對張興文的恨意越疊越深,終於徹底鑽進了牛角尖裏,差事也不找了,直接跑回來偷偷盯著張興文,必得把這仇報了才能心甘。


    守了好些天,終於等著了這個機會,洗墨心裏激動不已,墊著腳步跑到近前,見張興文還昏著,毫不猶豫從懷裏摸出片鐵片來,往張興文臉上便是一劃。


    那鐵片的邊緣叫他磨得鋥亮,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鋒利度絲毫不讓匕首,這一劃下去,自眼角到嘴角,登時開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你壞我的差事,我就壞你的前程,頂著這麽張臉,我看你還怎麽去考科舉……」


    洗墨心中解氣極了,舉起鐵片又要劃他另一邊臉,忽見他腦後慢慢流出了鮮紅的血液來——這血先已開始流了,隻是被他發髻擋著,此時血液聚集成灘,往外流出,洗墨才見著。


    ——怪不得這麽一道口子劃下去,張興文沒有一點動靜,哼都沒哼,他這不是死了吧?


    洗墨興奮的情緒一下涼了,他隻想給張興文使點絆子,可沒想殺人害命,明明見他就那麽摔了一下,不至於就摔死了吧?


    洗墨心慌起來,這要賴他身上,他哪裏說得清?當下連再劃他一下的心思都沒有了,握了鐵片站起來便跑。


    快跑到街尾時從前麵拐出來兩個路人,洗墨見了人心裏更慌,匆匆一瞥,見是一個少年並一個老仆模樣的人,不敢細看,忙把臉一垂,飛快跑過去了。


    路人並未留神他的不對勁,走在前麵的少年背著個大包袱,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後麵那個老仆懷裏抱著個略小一些的包袱,為了跟上他,不得不小跑起來,口裏氣喘籲籲地道:「少、少爺,你慢著些,老奴要不行了。」


    少年刹住步子,轉頭向他伸手:「梁伯,我慢了你又催我,我快了你又趕不上,叫你把包袱給我你又不願意,你說你,快比少爺我還嬌貴了。」


    老仆滿頭汗珠,臉膛通紅,卻堅持抱著包袱不肯遞出去:「少爺,這可不行,讓少爺拿一個就是老奴失職了,都給少爺拿著了,還要我幹什麽用呢。」


    少年不理他的忠心,伸長手臂一把把包袱從他懷裏取出,自己夾到腋下:「好了,快走,已經遲到了,再耽擱可就更晚了。」


    「少爺,還是讓我拿著吧,我能堅持的,這讓張家老爺看到了像什麽樣呢,以為我們蘇家都沒個規矩——」


    「好啦好啦,到張家門口我就給你,讓你做個有規矩的忠仆好吧?」少年隨口敷衍他,一邊把包袱從左邊換到右邊,以閃躲老仆要搶回去的手,嘴上同時說話分他的神,「應該快到了,梁伯,不瞞你說,我忽然有點緊張,你說我爹,那麽大的人了,怎麽就不靠點譜呢,給我定什麽娃娃親——定就定啦,他真給我找了個娃娃,我哪裏會哄娃娃,這不是坑我嗎?」


    提到親事,老仆的精神立刻來了:「少爺,老爺辦事是萬萬不會有錯的,等見了麵您可不能一口一個娃娃的了,那是您正經的未婚妻,這麽稱呼不尊重。」


    「我爹也沒尊重我啊,他和葉家叔叔關係好,那他倆去結拜就是了,我和葉家娃娃又沒交情,怎麽就輪著我倆定親了呢——哎,前麵那什麽?一個人?」


    幾乎在少年發現張興文的同時,街側的人家也打開門跑出來了,這家先聽著外邊動靜嚇人,沒敢動彈,後聽動靜遠去了,才忙出來查看,他住這左近,是認得張興文的,見了他臉上這幅可怖樣子,嚇了一大跳,同少年麵麵相覷片刻,都不知怎麽弄的,也不敢擅自上手動他。


    少年見他能喊出傷者的名字,再一問,得知這傷者竟是張推官弟弟,不由同那老仆對視一眼——府衙裏僅此一個推官,這是再不會弄錯的,他嘀咕一聲「這麽巧」,向那人道:「張推官家離這應該不遠吧?勞你去報個信,我在這看著。」


    那人應一聲,忙跑了,往張家去報信。


    張推官接到消息,心裏有數,麵上做出驚愕之色,離了席,親自帶人去抬張興文,及至真見著了躺在地上的異母弟弟,他的驚愕化作了貨真價實——報信人跟他說張興文傷了臉他以為是被發瘋的馬踹到了臉上,誰知是這麽一條傷口,這不管是馬蹄還是摔傷都不可能製造出來,隻能是利器劃的,他想不透是怎麽回事,問報信人及留在現場的少年,兩人都表示不知,報信人言道隻聽見了一陣似乎是拉馬車的馬失控了的動靜,張推官無法,謝過了他們,命人趕緊把張興文抬回了家。


    及到快進家門時,發現少年及老仆竟尾隨在後,還要往門裏邁,張推官當他們是那種順杆爬要來攀關係的,少年生得一副好模樣,若是尋常時候,張推官心裏要暗讚一聲不知誰家養出的好兒郎,也不介意請他進來奉一杯清茶,此時卻是沒這個心情,微微不悅道:「你還有什麽事嗎?」


    才撿著說話機會的少年並不在意他的態度,露出爽朗笑容——但一下瞄見昏躺著的張興文,他感覺不好笑太歡,忙又把笑容收了回去,正正經經地躬身下去一禮:「張伯父,晚輩蘇長越,自京城來,奉家父之名,來賀老太爺大壽。晚輩頭回出遠門,沒算好路程,不慎來遲了,還請張伯父見諒。」


    這報的家門略耳熟,京城來的,姓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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