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藏書樓不到一裏的皇宮另一處,蘭陵宮門前有幾名宮女正焦慮不安地來回踱步,不停地向外張望。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一抹銀白色人影從遠處現身,宮女們又驚又喜地奔過去,連聲說:「王爺,陛下一直在找您。」


    「知道了。」他冷冷淡淡的回答。


    從花影扶疏中走來的這名少年,正是藏書樓中,讓唐可怡百般惆悵的那個人。


    皇甫夕一邊走進宮門,一邊隨口吩咐,「讓人到陛下那邊送個信兒,就說我累了,已經睡下。」


    「王爺,還有人想見您。」另一名太監躬身說,「正在宮內等您。」


    「以後無論是誰要見我,都在宮外等。」他露出一絲不悅神色的走入宮門。


    「四弟,今天心情不好嗎?怎麽連壽宴都不參加完就自己跑出來了?」爽朗的笑聲之後,是一個年輕的宮裝少婦,在院子裏輕快地邁著步子,像是跳舞一般。


    他看到她,歎了口氣,「二姊,妳在壽宴上已經很出風頭了,怎麽還不趕快回府去睡覺?」


    「這蘭陵宮可是我的,我想幾時回來就回來,難道還要你管著?」長樂公主走到他麵前,伸出手來捏住他的臉,大聲慨歎,「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怎麽臉上都沒有幾兩肉,看你現在瘦成這個樣子,倒可以與傳說中的趙飛燕相比了,你若是個女子,隻怕要去練那掌上舞。」


    皇甫夕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掌,「妳找我有事?」


    她笑道:「是有事。陛下剛才讓我問你,是否有意出使東海四國?」


    「是一朝三國吧?」他冷笑,「我沒興趣,妳去和陛下說,他休想藉這個理由把我打發出京。」


    「唉,你怎麽這麽不體諒別人的好意呢?你要是出去轉一轉,一來就當遊曆四方,總好過一天到晚困在這東都之內;二來,也省得你總和陛下鬥氣。你以為他這個做大哥的,還能容得下你多久?」


    「容不下我就殺了我啊。他敢嗎?」他倔傲地撇撇嘴,滿院的燈火之下,那唇色泛著優美的珠光。


    長樂公主笑歎著摟住他肩膀,「你這叫恃寵而驕,知道大家疼你,就老是讓我們為你生氣著急。夕,你年紀也不小了,過了年,該十九歲了吧?」


    「那又怎樣?」他挑起眉。


    「怎樣?你該成家立業了。你知道這滿朝親貴中有多少人急著巴結你,想和你攀上親事的?皇室中的那些美麗姑娘,又有多少把你當作未婚夫婿,暗自傾慕?你也該收收心,想想正事了。」


    「正事?我不是一直在辦正事嗎?」皇甫夕冷哼一聲,「若隻是為了給我找個女人,這有何難?」


    「隻是找女人當然不難,你和玉姍郡主糾纏不清的事,早成了皇室中人人皆知的秘密。聽說前幾天,你還惹得王尚書的女兒為了你在家中絕食,誓要非你不嫁。夕啊,你要做個多情聖手還是醋海狐狸,我可不管,我隻希望你能多點快樂,不要一天到晚都皺著眉頭。」


    聽得出她話中關切之意,他對她展顏一笑,「二姊,妳真的很囉峻。好了,我向妳保證,以後一定會多笑,少皺眉頭。」


    「若不是發自內心的笑,笑也無益。」長樂公主倒像是看透了他一樣,慨歎一說,然後指了指殿中桌上的一壺酒,「那是你要的玉樓春,我幫你找到了。剛才在宴會上人多眼雜,不好當麵給你,現在親自給你送來,我這個做姊姊的,算是很給你麵子了吧?」


    他這才露出一絲喜悅的神色,柔聲說:「還是二姊對我最好。」


    她笑歎道:「嘴巴這麽甜,隻怕還有別的事情要讓我做,我還是趕快走好了。這玉樓春你自己也當心點,雖然不是毒藥春藥,但是喝多了也會傷身,否則也不會成了宮中禁酒。」


    「我知道。」皇甫夕將那酒壺塞子打開,一股奇異的酒香撲鼻而出。他不禁低聲稱讚,「這酒香當真如傳說一樣,會讓人迷失心智啊?」


    夜色下,那可以魅惑人的黑眸照照生輝,幾乎讓人忘了他的封號!德王。


    但在眾人的口中,他更多的時候被說成是「邪王」,他生母乃是先皇太後,因為是老來得子,自他出生後,先帝和先皇太後都非常寵愛他,人人都說,若不是他年幼,太子又早已立好,隻怕他就是皇儲。


    先帝死後,他被封了王,又因當今皇帝遲遲沒有子嗣,所以朝野上下皆默認他是皇位的第一繼承者。仗恃著在皇室中向來高高在上的地位,以及皇帝的庇佑、二姊的寵愛和照顧,他向來是風流不羈,散漫到了極點,尤其他長著一張可以騙過所有人的臉,就是心中計算著各種陰謀詭計,臉上依然可以笑得純潔無邪,牲畜無害,讓人根本就沒想過要對他起戒心。


    頑劣成性,這是當今皇帝對他的評價。他聽後也隻是張揚地哈哈大笑,照單全收。


    他不在乎別人怎麽說他,他就是要隨心所欲地活著,哪怕揉碎了多少芳心、惹惱了多少紅顏,也毫不在意。


    既然她們愛他,就該承受愛過之後痛極的代價。


    近來那些官家千金,讓他應付得有些膩了,偶然在宮廷角落發現的那株小花倒讓他很有興趣。


    那日他隻是走得累了,隨性在樹下躺躺,被那個根本不認得他的丫頭吵醒,本想逗逗她而已,沒想到她倒是純潔得像泓清水,一眼就可以望到底。


    她真的不認得他?還是故意裝成不認識?就像那些躲在角落裏的宮女,伺機尋找一個可以登上高枝的機會。忍不住的他還想再去試探一下,都怪宮廷的生活無聊寂寞,總要給自己找些樂子才好打發。


    他可不想去什麽一朝三國當出訪使節,顛簸的海上之旅會要了他的命,也會讓他被迫收斂起所有輕鬆愜意,不得不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搞不好出門在外得看人臉色,折損了他的驕傲。


    他向來胸無大誌,隻想做這樣一個玩樂王爺,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反正天下人都是這樣虛度歲月的,多他一個也無妨。


    唐可怡再見到惠明萱已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那一次她被老宮女指派送一套書到拜月宮去,這類事情向來是太監來取書,聽說是指名要她拿去,她暗自疑惑自己入宮這麽久,和各宮娘娘都不認得,宮中的路有的不熟還會走得迷失了方向。再說,她也想不起來拜月宮的主子是誰?


    直到進入那座金碧輝煌的拜月宮,見到那位妝點得雍容華貴的朋友,她才赫然明白過來。


    「你們先下去吧。」惠明萱端著架子,將周圍的宮女都打發了之後,才露出本色,笑著拉住她的手。「小怡,我真想妳啊。」


    「拜見娘娘。」唐可怡雖然也笑著,卻不敢忘了宮裏的規矩。


    惠明萱急忙拉住她,「快別這樣了,我讓那些奴才下去就是為了咱倆說話方便的。唉,放眼宮裏,我可是隻有妳一個朋友。妳知道那些娘娘現在多恨我嗎?這幾日陛下都是在我這裏留宿的。」


    她說起這話時,表情又是驕傲,又是喜悅,還帶著些初為人婦的羞澀。


    唐可怡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單純問道:「陛下很喜歡妳吧?」


    她的臉騰地紅了,「什麽喜歡不喜歡的?男人嘛,還不是那樣……在人前正正經經,人後就色迷迷的。」


    還是不大明白她所說的「那樣」是怎麽樣?但是說到男人,唐可怡想起自己那個憋了好久的問題。


    「明萱……哦不,娘娘。」她連忙改口。


    惠明萱卻又不依,「還是叫我明萱吧,這裏又沒外人。」


    「明萱,妳知不知道宮裏有哪個職位的人,可以自由出入藏書樓?」


    「藏書樓又不是什麽要緊的地方,有什麽不能出入的?」現在的架子大,口氣也大了,「別說是以前的我都可以隨便進出,就是最低等的侍衛也能去。」


    那……他是侍衛?


    唐可怡想了想,又問道:「蘭陵宮是長樂公主的舊居吧?」


    「對啊。」


    「現在那裏還有人住嗎?」


    惠明萱笑道:「以前是沒有人住的,不過近來德王住在那邊了。」


    「德王?」她歪著頭想,「是陛下的四弟?」


    「對,我以前和妳說過的,德王的府邸最近正在翻修。說來也是這個德王不安份,一定要把他的府邸重新用紫琉璃修頂,再用漢白玉鋪地,然後說府裏太吵,長樂公主和他姊弟情深,就把自己的舊宮讓給他住了。」


    她沉吟著。那個少年,莫非是德王的人,替德王來藏書樓取書?


    「妳問這些做什麽?」惠明萱疑惑的反問,「宮裏的事情妳不是向來不打聽的嗎?」


    「總是……會有些好奇的。」唐可恰還理不清自己的心也不想說太多,她是很想知道那個少年是誰,但又好像有點怕知道他到底是誰。在一切沒有說破之前,她可以和他一起無拘自在地坐在一起談天說地,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萬一他又是個有來曆的,她豈不是要失去了這份快活?


    「小怡,妳在想什麽?」惠明萱見她一直出神,推了她一把。忽然間,她又好像明白了什麽似的,吞吞吐吐地說:「之前我和妳提過,若是我做了妃,就把妳引薦給皇上的話,妳……不要太當真,這種事情,也急不得,妳看我等了這麽久才有這樣一個機會……」


    唐可怡見她一副為難的樣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表明心跡,「明萱,妳在想什麽啊?那時候我就說了,我無意留在宮中的,無論是做主子還是做奴才,我都誌不在此。我隻盼望著能早點出宮回家。倒是妳,現在做了娘娘,一言一行都要小心,既然妳現在這麽受寵,肯定會是眾矢之的,要保重啊。」


    惠明萱這才展顏笑摟過她的肩膀,「妳真是我的好姊妹,妳的話我會記得的。隻是看妳還留在藏書樓那邊受苦,我心中著實不忍,改天我和陛下求求情,把妳調到我這邊來。」


    「千萬不要。」她連忙擺手拒絕,「我在藏書樓真的挺好的,每天打掃完就可以看書,隻怕學士府中的那些大學士們看的書都沒有我多呢。」惠明萱歎道:「那好吧,就隨妳的意了。等妳出宮時,我一定封妳一個紅包,把妳平平安安地送回家。」


    好友的心意,唐可怡心中是很感激的,但她向來隻悶頭過自己的日子,並不羨慕別人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會婉拒調離藏書樓,一來她舍不得那樓中的書,二來是不想卷入內宮的是非之中,三來……她還希望有機會再見一見那位少年。


    自他上次留下那句動人心魄的話之後,兩人已是一個月沒有再見麵了。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常住這宮裏的人?抑或許,他沒想要再過來……


    也許這一生他們其實都再也見不到了。


    思忖著,心中很是悵惘,就這樣踱著步子慢慢地回到藏書樓所在的瀚海苑內。


    似是心中有所觸動似的,唐可怡下意識地抬起頭,將目光投向他第一次出現的地方!梔子樹下。


    驟然間,所有的記憶都衝出閘門,和眼前的景象重迭在一起,緊緊地揪住她的心頭。她有一瞬間楞住了,接著飛也似的奔到樹下,那抹白色身影仍是那樣平躺著,任由華貴的衣衫被塵土沾染也不以為意。


    「那個……你……公子……」唐可怡叫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又昏倒了嗎?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試探他的鼻翼。還好,還有呼吸,隻是他的臉色總是那麽蒼白,到底他的身體差到什麽地步?怎麽會經常昏倒?


    接著,他發出一陣輕微的呻吟聲,然後睜開眼,用那雙霧氣蒙蒙的黑眸困惑地望著她,看到她眼中的關切和驚慌,他才微微一笑,問道:「我又暈倒了吧?」


    唐可怡將手中的書匣丟在一邊,伸手扶著他,「別起得太猛了,否則會頭暈。我看我去幫你叫個太醫來看看才好。」


    他卻一伸手,反將她的肩膀圈住,斜斜地倚靠著她,柔聲阻止,「小怡,我沒事的,隻是身子偶爾不大舒服,坐一會兒就會好。」他還用玩笑似的口吻說:「聽說吸了梔子花香的人就會心曠神怡,這花香還能包治百病。」


    但她依舊蹙著秀眉,困惑地問:「真的嗎?倘若真是如此,你怎麽總是在這樹下暈倒?也許這花香反倒會害你發病。」


    「我真的沒事。」他將頭枕在她的肩上,「妳的肩頭平平的,正好做個枕頭,可惜妳太瘦了,不能躺得舒服。」


    她的臉頰火熱得勝過夏日朝陽,不明白他怎麽可以講得如此親膩,舉動做得如此自然又不讓人厭煩?


    唐可怡囁嚅道:「你、你比我還瘦呢。j


    他輕笑出聲,「所以妳扶我的時候,總像是扶著一根樹枝吧?」


    「才不是。」她連忙寬慰他,「你挺……柔軟的。」


    說完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這叫什麽話?她在他麵前為什麽老是會控製不住自己的胡言亂語?


    他的黑眸流閃著奇異的光芒,臉頰貼得她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節拍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小怡……我想抱抱妳,可以嗎?」


    他溫柔的低語在她的腦中轟的一聲,好像炸開了一片花園,五顏六色的光芒在她的眼前閃耀。接著她感到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滑落,摟到她的腰上,呼著熱氣的柔軟雙唇就貼在她的臉頰一側,彷佛隻要他輕輕偏一下頭,就會與她的肌膚緊緊貼合在一起。她嚇得一動都不敢動,隻是僵直地坐在那裏,像個泥塑一樣的任人擺布。


    感覺到了她的緊張之後,皇甫夕好奇地偷偷從眼皮下打量著她― 這反應不是假的,因為沒有人可以在他的臂彎下這樣戰戰兢兢地輕顫著,還強自鎮定。


    隻從她這一個反應中,便可以判斷,她是沒有承受過男女之情的,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和陌生的異性相處,更不知道當異性示好時,自己該有怎樣的反應。


    這讓他更覺玩味有趣。他故意歎息道:「這宮裏到處都冷冷冰冰,隻有妳的身子是暖的。」


    這話又讓她渾身一震,總覺得這話讓她聽得心酸,沒來由的會想心疼眼前這個男人。


    他該是不缺愛的吧?如他這樣一個男子,除了她之外,很多的女孩子會傾慕於他,以他的魅力,哪怕隻是宮中一個小小護衛,都不會缺少能給予他溫暖的人。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慨?


    皇甫夕的頭枕在她的頸窩裏,很滿足似的懶洋洋地伸著雙腿,「好渴,真想喝口茶。」


    「哎呀,我準備了茶給你。」她輕聲叫道。「我進屋拿給你吧。」自從他上次走時留話說要她準備茶等他,她就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但是她的地位低微,能拿到的茶葉並不算好。


    唐可怡有些自慚形穢的苦笑,「不過那茶葉可能不大好。你不要笑話。」


    「是妳倒的茶,自然就是好的。」他的言詞甜蜜,「隻要能解渴就好。喝了妳的茶,我還有話和妳說。」


    兩人一起站起來後,他一隻手扶著樹幹,另一隻手從她頭頂取下一片落的花。


    「看,梔子花都落到妳頭上了。我說妳像梔子花,你們還真有緣份。」


    她楞了楞,看著他修長手指上捏的那片花瓣,像是心裏有什麽東西也被他捏在指尖一樣。


    「小怡,還是不去喝茶了,」他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的那份失落,趕緊說出下文,「我想起我那裏還有更好喝的東西,等我去拿給妳。」


    他轉身就走,她連忙在身後輕聲叫道:「欽,你……」


    「什麽?」他回頭看她一眼。隻見她咬著嘴唇,欲說還休地望著他,囁嚅了好一陣才問出口,「你……你叫什麽?」


    皇甫夕挑起眉尾,卻沒有回答,故意丟個懸念給她。「以後妳便知道了。」


    見他瀟瀟灑灑的走掉,唐可怡的心也像是被他的腳步拽到了好遠。雖然問出了口,最終卻是沒有得到結果。他說他還有更好喝的東西,是什麽?還有,他也沒說要去多久?


    蘭陵宮距離這裏不算遠,一盞茶的工夫應該就能回來吧?


    不經意低下頭,她看到兩團腳印,有他也有她的。這腳印交迭在一起,沒有任何縫隙,沒有任何芥蒂,就像兩顆純淨的心,毫無阻礙地踏出一致的步伐。


    妳喜歡梔子樹嗎?我很喜歡,而且……梔子花也很像妳。


    地上那一片梔子花瓣,似是他剛剛從她頭上摘下的那一片。她蹲下身拾起來,握在掌心,彷佛還可以感受到他手中的溫暖。那樣溫暖而綿柔的熱度,就像他帶給她的感覺。


    皇甫夕剛剛從蘭陵宮拿了一壺玉樓春,就有太監來傳話,說是皇帝要見他。他雖然向來恃寵而驕,懶得對皇兄阿諛奉承,但是聖上有召他也不得不去應付一下。


    懶洋洋地去到臥龍宮,看皇帝皺著眉頭正在等他的模樣,他笑著敲了敲殿門,「德王皇甫夕請求晉見。」


    皇帝看他一眼,哼道:「少裝調皮,趕快進來,我有正事和你說。」


    「皇兄的事情,再小都是正事,我的事情,再大都是調皮。」他施施然的走進去,拱手一揖,問:「不知皇兄召見,是有什麽旨意要吩咐啊?」


    「那天長樂公主已經把朕的意思帶給你了,該是朕問你,到底想怎樣?眼看你都要到弱冠之年了,還要這樣一天到晚地玩下去嗎?」皇帝的臉色不大好看。


    皇甫夕卻還是笑嘻嘻的,「難道皇兄還怕我把東嶽玩垮了?江山社稷之事我又沒有插手,皇兄氣什麽?怕我搶了你的王位不成?」


    「皇甫夕!你少和朕在這裏東拉西扯!」皇帝一拍龍案,勃然大怒,「你心中


    明白朕的意思!最近你是不是又去招惹玉姍郡主了?那丫頭這兩天哭哭啼啼地找皇後,說你欺負她了,讓你一定要娶她,我看你怎麽辦?」「我欺負她了?」他一副好笑的樣子,反問道:「陛下怎麽不去問問她,她是怎樣勾引臣弟的?幾句話沒說就寬衣解帶,臣弟又不是柳下惠,美色當前,怎會視而不見?」


    「若她肚子裏留了你的種,你準備怎麽辦?」


    皇甫夕哼哼一聲,「那也隨她。露水姻緣本就是你情我願,我沒強迫她生我的孩子,她若是因此要挾,我也不會甘心被製。」


    皇帝狠狠地咽了一口氣,咬牙說:「四弟,你不要讓大家後悔寵壞了你。你為人做事,總該有原則和底限,人家女孩子總是清白之身,給了你,是想依靠你一生一世,你隨隨便便就毀了人家的清白,也就是毀了人家一生。」


    他卻不以為然。「皇兄,我不是你,看中哪個女孩子,要了她,就封賞一座宮殿把她養起來。那是屬於你皇帝的特權,而我要的是自由,皇兄還記得自由的滋味嗎?您若是記得,就不會這樣命令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皇帝很不讚同他的話。「你少拿『自由』 來掩飾自己犯錯之後該承擔的責任。朕給你兩個選擇,一,趕快娶妻,安定下來;二,出使海外,做些男人真正該做的事。」


    他歎道:「唉,我若是這兩件事都不選,皇兄想怎樣?把我殺了嗎?」


    皇帝眉毛一擰,「你若是三番兩次不理睬朕的好意,朕隻好先把你關起來,閉門思過些日子,盼你能快點醒悟!」


    皇甫夕也沉下臉來,「閉門思過?也好,我這就回蘭陵宮去思過,皇兄不必再為我發愁了。」


    他一刻都不再待,躬身行禮之後,徑自大踏步地向外走。


    皇帝氣得丟下一個硯台,大聲說:「皇甫夕,你站住!」


    他側過臉來,問:「陛下還有什麽旨意?」


    好一陣沉默之後,皇帝才歎道:「你這個脾氣,真讓人拿你沒辦法。你不要嫌皇兄愛跟你講道理,說句真心話,你就沒想過你也是皇儲嗎?若是朕哪天走了,身後沒有子嗣,你就是皇帝,到時候你要怎樣治理這個國家?就以現在這麽隨隨便便的輕慢態度嗎?」


    「明日之事明日憂,皇兄,你想得太多會有白頭發的。」皇甫夕說完便走出殿。


    宮外的太監陪著笑問:「王爺的事情辦完了?」


    「本王的事情幾時輪到你這個奴才插口?」他冷冷斥喝,收起平日一貫的可親,讓那名本來想過來討好的太監嚇得再也不敢多說什麽。皇甫夕滿心的惱火,一路氣呼呼地回到蘭陵宮。


    宮中眾人見他臉色陰沉,很是少見,但誰也不敢上前詢問原因。


    他入內走進寢宮,將門重重地撞上,摘下牆上的一張琴,胡亂地彈了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太監在宮外說:「王爺,禦膳房來問王爺要吃什麽?」


    「本王沒胃口,今日不進食。」琴聲錚的一整戛然而止,像是琴弦被彈斷了。


    殿外再也沒有人敢來說話。


    直到夕陽西下,夜幕低垂,皇甫夕才緩緩抬起頭,看到殿內的青石板上,已經一層清輝。


    這清輝的顏色幽幽淡淡、清清冷冷,似是可以將他、心中的躁動平靜下來。


    發過了脾氣,他總算是心情好了些,可以冷靜思考皇兄的話。


    在外人麵前,他向來端著一張看不清真實麵目的笑臉,他喜歡站得遠遠的,在心中鄙夷地看著世人為了各種目的辛苦奔波。他自認是上蒼的寵兒,生在帝王家,身受寵愛,心中所想、眼中所愛,沒有不觸手可及的,向來隨心所欲地過日子,最厭惡被人束縛。父皇母後在世時,因為他是年紀最小的皇子又生得漂亮聰穎,對他極為寵溺,恨不得將天上的月亮都摘來送他。


    兩位姊姊待他也是如寶似玉,隻要他歎口氣或者動動眉毛,姊姊們不等他開口,就會先把他看不順眼的人事物除掉。


    這樣悠悠閑閑又可以任意而為的日子,他實在想不通,有什麽理由要放棄?


    將琴一推,他伸了伸有些僵硬的雙臂,這時候才覺得肚子餓了,便喊了一聲,「來人!」


    殿外值守的太監這時候才敢打開殿門,探出頭來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準備點吃的,叫禦膳房做一份春思卷,配幾碟小菜送過來。」


    他吩咐下去,過了一會兒,禦膳房便將做好的膳食端上。他一邊用膳,一邊端起桌上的酒壺,傾倒出一杯酒,滑下腹的那股熱流瞬間暖了身子,更如電光石火一般,讓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


    玉樓春!


    唐可怡!


    藏書樓靜悄悄的,美麗的月光照在樓閣四周,映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是暗夜中的一幅畫。


    皇甫夕再度來到這裏的時候,天早已全黑,但是在那裸梔子樹下,卻有一道纖細的身影,靠著樹幹,似是一尊優美的佛像。


    「小怡!」他不敢置信地小聲喊出她的名字。


    那「佛像」動了動,疲倦而欣喜的聲音響應過來,「你……回來了!」


    他對她笑,朝她靠近。「原來妳還在這裏!難道妳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可他手掌剛剛貼到她的肩膀上,她的身子竟向下一軟,倒了下去。


    他急忙扶住她,她輕聲呻吟,「我的腿好酸,好累,站不住了……」


    皇甫夕震動地望著她小小的麵孔,雖然臉上滿是疲憊,卻有更多寬慰的笑容,好像看到他回來,可以了結多麽重大的一件心事。


    他坪然心動,毫無預兆地忽然吻了她,將那顫抖囁嚅的唇瓣及微弱的呼吸都一並覆住。唐可怡身子瑟瑟發抖,兩隻手甚至不知道該放在哪裏,隻能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將自己的純真肆意搶去。


    「小怡,是這花香……讓我對妳犯下不可饒恕的罪。但如果妳能寬恕我的罪,請允許我罪上加罪。」


    他柔柔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低啞,讓她聽得心旌搖動。她不知道他剛才的舉動怎麽會是「罪」?如果那是罪,那這罪也太讓人快活了。


    「小怡,我想抱妳,可以嗎?」


    他幽亮的黑眸在暗夜中散發著魅惑人心的光澤,這句話,是他第二次問她了,她還迷醉在剛才那個讓人窒息的深吻中,甚至搞不清他到底在問什麽,更不懂得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但她知道他需要她的回答,於是恍恍惚惚地應了一聲,「好!」


    得到她的響應,皇甫夕眸光一亮,下一刻,他將她按倒在滿是梔子花瓣的草地上,借著烏雲遮蔽了月光的這一刻黑暗,大掌靈活熟練的將她的衣裙撩起,清涼的手掌襲上她滿是處子香氣的柔軟胴體。


    她還是個女孩子,青澀而未經人事,但是在他的手掌巡遊下,屬於女人的每一處反應,她都不可躲避的熱烈響應。唐可怡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忽然變得不受控製,隨著他的手指遊走,戰栗著、低吟著,急促地喘息著,像火焰一樣地燃燒著。


    忽然間,一種奇怪的疼痛從身下傳來,她本能地皺起眉,呼吸像是要在這一刻終結。但當她的眼睛透過一層水霧,依稀看到他古怪的表情時,她放棄了所有的抗拒,讓他可以自由地在自己身上馳騁。


    他又病了嗎?他的表情看起來又像是痛苦又像是狂喜,蒼白的臉頰有了血色,原本冰涼的肌膚也變得滾燙。


    現在她是在救他還是在害他?她猶豫著,遲疑著,不知道該怎樣幫他。


    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抱緊我。」


    聽到他的命令,她放棄了所有狐疑猜想,放棄了所有不安和恐懼,緊緊地摟住他的腰。他的腰如棉柳一樣的細而柔韌,此時更有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劇烈的顫動著,帶著她,逐漸丟失了神智,陷入一種莫名的喜悅和快感之中。


    當烏雲慢慢散開,月亮的光輝重新普照大地之時,她的雙眸流出淚來,滲進身下的土地中,浸透了花瓣,也浸透了那一刻皇甫夕的靈魂。他望著這張喘息連連的酡紅小臉,這兩行璀璨閃爍的淚水,讓他像是被人在心底狠狠地砸下一塊巨石,那種堵塞和壓抑的鬱悶卻無從宣泄。


    他在做什麽?又在利用自己的美色誘惑這個無知單純的女孩?


    當皇兄指責他毀了玉姍郡主的清白時,他毫不在意。一個可以在他麵前像青樓女子一樣寬衣解帶、主動獻媚的女人,有什麽清白可言?即使他的確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但是身體的交纏不代表他們的心靈有任何的交集。


    然而現在身下的她,卻全然不同。


    和那些主動貼過來的情人相比,唐可怡是他主動去招惹的、主動去擁抱的。今日之後,她不再是處子,也失去了可以繼續純真的資格,卻依然是這高牆內一名沒沒無聞,沒有任何榮寵可期的小宮女。若他今日走了,不再回來,等待她的該是什麽?是全然慘變的後半生?還是一個心碎神傷的未來?


    忽然間他起身,輕顫著手為她掩好衣裙。


    她睜開霧蒙蒙的眼眸,一手緩緩抬起,伸向他,輕聲問道:「你……你身體好點了嗎?」


    皇甫夕的心頭一疼,又將她猛地攬抱在懷中,聽著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融在一起,那種奇妙的感覺,讓他心緒複雜,千回百轉。要被拴住了嗎?他原本如野馬一樣肆意馳騁的心,要被眼前這個女孩緊緊拴住了?


    那他該怎麽做?和皇兄開口,要下她這個人?從此以後讓她伴在自己身邊,擁有著她,也讓她擁有自己?


    「妳累了吧?該休息了。」許久之後,他輕輕開口,將她抱了起來。


    這清幽的小院中,那間簡單的小屋就是她在宮內全部的世界。他將她放在屋內床上,不等她再多問一句話,便絕然轉頭,衝出屋去。


    因為他走得太急,連房門都沒有關上,滿屋湧進了清冷的風。


    唐可怡抱著被褥呆呆地坐在床上,剛剛那瘋狂又甜蜜的一切好像變成了幻夢,隨著風,一起將她涼透。


    他走了?要去哪兒?還會回來嗎?


    她翕張著唇,想要喊住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這一刻的她想不到以後,隻記得剛才。


    十六年的生活,一直在懵懂之中,從不知會有一日,自己可以為了一個甚至並不熟稔的男人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他是誰?是她在孤獨寂寞的生活中虛構出的幻影嗎?那麽肌膚上這些真實存在的吻痕,和下身隱隱作痛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她怔怔出神,神魂出竅,和著梔子花香,和著清風,碎了一屋,碎在這一片清輝月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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