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如何氣惱自是不消細說,隻是女兒的高枝正在眼前,這時候也無暇他顧,隻得罷了。


    張興文倒還存著壞水想忙過這一攤再吐,誰知又過一陣,珠華還是沒回來,倒從平郡王府裏來了信,要他過去,說張巧綢十分得王爺寵愛,給他在王爺麵前求了差事,要他過去使喚呢。


    張老太太和張興文盡皆大喜,現成的前程來了,張興文暫且也顧不上珠華了,忙忙收拾了行李趕去了。


    田莊上,沈少夫人慢條斯理地收起才收到的信,聽著外間傳來的讀書聲,翹起嘴角笑了——今日下了初雪,幾個小的沒法在外麵跑了,沈少夫人便把他們讀書的地點安在了旁邊,現在葉明光在練字,珠華教著端姐兒在背詩,此起彼伏的讀書聲,比什麽動靜都來得動聽。


    這種安寧從容的日子,要能一直過下去就好了。


    可惜呀,快十二月了,離著年關也沒有多遠了,她再拖,也拖不上幾天了。


    「娘!」


    丫頭打起簾子,底下冒出端姐兒歡喜的小臉來:「我又新會背一首詩了,背給娘聽呀?」


    沈少夫人含笑起身:「好啊。」


    京城的年節,與一場大雪一同而至。


    扯絮般的雪花飄飄灑灑,一夜之間便覆蓋了天地萬物。


    隨蘇長越一起上京的李家大小子福鬆天還沒亮便叫接連不斷的炮竹聲吵醒,沒法再睡,隻好揉著眼穿衣起來,門一開,不由驚喜地「哇」了一聲。


    他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頭一回來北方見著這麽大的雪,新鮮得不行,他年紀也不大,過了這年才十六,頑心仍在,當下也不怕冷,撲到院子裏蹦跳著玩了好一會,還堆了個歪七八扭的雪人,然後方有點醒過神來。


    ——天哪,如今宅院裏就他一個下人,這麽厚的雪,一腳踩下去都沒到腳脖子了,掃起來得掃到什麽時辰去?


    卻也沒法,隻好哭喪著臉去找掃帚,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走到柴房旁,卻見一名身穿墨藍棉袍的少年已先拖著把竹編的大掃帚出來了,他嚇一跳,忙趕上去要接過來:「公子,你的手是拿筆的,可不敢幹這事。」


    蘇長越露出一點笑容:「無妨,我在家時也掃過的,成日坐著筋骨都發酸了,這下正該動一動。」


    他說著繞過去走了,福鬆個子不及他高,不好硬搶,再也是幾個月處下來,知道他為人確無一點架子,便依言罷了,另取了一把掃帚跟上去。


    兩個人先到門外,把門前一片地方掃了,拿了早買好的炮竹來,點了引信堵了耳朵,在門前放了。


    劈裏啪啦的聲響似乎天生就帶著喜氣熱鬧,兩人對望一眼,因人少而生的冷清都被驅散了一些,不由相視一笑。


    再返回去繼續掃院中的雪,從門口倒著往裏掃——因為大年初一照習俗是不能動掃帚的,會掃走運氣和財氣,然而院裏堆著這麽厚的雪,不掃到明日就凍結實了,逢著這種不能不掃的情形,人們又發明出了一種折中的法子,即從外往裏掃,垃圾不傾,把運道仍放在家裏。


    家中再無旁人,倒也不用掃得太幹淨,能在中間掃出一條能供人行走的小道就夠了。


    日頭漸漸高起,掃雪也漸漸進入尾聲,福鬆抹了把額上的汗,振奮地加快了點速度。


    終於掃完,他向蘇長越道:「公子快去歇一會吧,我去廚房弄些早飯來。」


    蘇長越放好掃帚,點點頭:「有勞你,送我書房裏來便可。」


    他轉身去了,福鬆佩服地望一眼他的背影——大年初一都勤讀不綴,怪不得人家沒滿二十就是舉人老爺了呢。


    福鬆做飯的手藝隻算湊合,平時兩人的早飯都是在外麵解決的,巷口就有好幾家早點攤子,方便又便宜,隻是如今盡皆在家團圓過年去了,除非窮瘋了,等閑誰也不會在大年初一還開市。


    湊合著吃完,福鬆抱著一個拜匣,跟蘇長越分頭出去拜年。


    蘇長越要去的是幾家蘇父生前極相熟的人家,如今他回京城,必得他本人上門方顯誠意的;福鬆的拜匣裏則放的是蘇長越事先寫好的門狀,此門狀與平時往別家做客拜訪時投的名帖形似,但又略有不同,是為拜年專用,上麵寫著些拜年的吉利話兒,專為應付往來較少、關係一般的人家,不用進去拜會主人,隻要送封帖子表表心意便成。


    一路所見的官家衙門、商會店鋪全封著門板,但街上並不蕭條,出門拜年的人們來來往往,頑童們穿梭其中,打雪仗的,放炮竹的,堆雪人的,兼有幾個舉著草把子賣冰糖葫蘆的,熱鬧非常。


    福鬆眼前一亮,摸出銅板來,上前買了一根冰糖葫蘆,順嘴同那小販搭了兩句話:「今兒還上街做生意啊?」


    小販笑容滿麵:「沒小爺的福氣,我們小本生意,一年到頭就指著這幾天能多賺幾個了。」


    「那祝你生意興隆發大財啊!」


    小販笑得合不攏嘴:「喲,謝您吉言!」


    除了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外,京城裏其實也還有那麽三五個處所沒有歇年。


    比如說:錦衣衛。


    兩個身著便衣的錦衣衛籠著手,懶洋洋地踢踏著腳步在街上巡視,一邊低聲說著話,一邊慢慢拐進了蘇宅所在的這條巷弄裏。


    「你說我們怎麽就這麽倒黴,大年初一都不得消停,硬叫攆出來巡街,不知道有什麽好巡的,老子又不是幹的五城兵馬司的差事。」


    「可不就是最近太太平了,才隻好從別人嘴裏搶食了麽。」右邊的錦衣衛嘴唇輕動,「總這麽安閑無事,皇上養著我們幹什麽使。」


    左邊的錦衣衛撇嘴:「得,你覺悟高,哥比不得你。」


    「王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想我們百戶大人,幾年前投上了機緣,一下就連升兩級,從總旗直接爬到了百戶,現在我們在街麵上喝冷風,他在家裏舒舒服服地呆著,整點年菜,喝點小酒,有事動動嘴就成,自有下麵的人跑斷腿,這日子你不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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