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刑部所在的那條街時,蘇長越讓車夫就停在街邊等著,他則和司梁二人下車,步行著靠近了刑部。


    青條石砌成的台階上,朱色大門半開半閉,有人時不時在進出,既有穿著官服的官員,也有普通服色的百姓。


    三人到時,正見著一個穿短打的壯漢,身高足有八尺,卻如個膽怯孩童一般畏畏縮縮地在門邊觀望了許久,見都沒人來攆他,才墊著腳步小心翼翼地進去了。


    不多時,又來個老婦人,這老婦人卻連門邊都不敢近,直接在台階下跪下了,枯瘦的雙手高高舉起一張薄紙,顫著嗓子喊:「民、民婦有冤情上告——」


    自門裏出來個小吏模樣的人,把她的狀子接了,看了一眼,同她說了兩句話,口氣還挺溫和,三人隔著有一段距離,聽不太清,大致是叫那老婦人安心回家等消息的意思。


    小吏說罷便拿著狀子進去了,那老婦人沒有就走,砰砰在階下磕頭,嚎哭著喊:「多謝青天大老爺,多謝青天大老爺!」


    三人盡皆惻隱,待那老婦人磕罷頭爬起來,佝僂著身子慢慢走遠了,才有心情說起話來。


    司宜春先驚歎:「快一個月了,刑部這狀子還收著呢?居然也還有人來告狀,錦衣衛是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惡事呦。」


    蘇長越道:「開頭來告狀的人應當不多,百姓們招惹不起錦衣衛,一般吃了虧也隻好認了,如今見朝廷真有要審錦衣衛的意思,才敢來遞狀子了。」


    司宜春頻頻點頭:「你說得有理。」跟著又感歎,「刑部這回可硬氣了,這是要搞把大的呀。」


    梁開宇道:「肯定有皇上的默許,刑部才敢這麽幹。我看,這回錦衣衛從上到下都得脫一層皮。」


    「這個搞法,脫層皮都是輕的,我看得傷筋動骨。」司宜春接話,「皇上真是聖明,就該好好收拾一下這幫狗腿子,免得他們繼續胡作胡為,把皇上的名聲都敗壞了。」


    他說著靈光一閃,猛地看向蘇長越:「小蘇,你不會是——」


    「我進場前就遞了狀子。」蘇長越頜首肯定了,他望著刑部嚴正的大門,目中閃過痛楚又痛快的光芒,「以往都是錦衣衛株連清洗別人,這回,終於輪到他們自己嚐嚐這滋味了。」


    刑部既然還在接狀子,自然這樁案子還沒有辦完了,三人站在對麵望了一刻,司梁兩個安慰了蘇長越幾句,便一齊走回街邊的馬車,找了家館子用完午飯,再回去蘇家。


    都累得半死,洗浴都沒勁了,各各倒頭便睡,直睡過半天一夜,到次日早上才醒了過來。


    離著放榜還有將近十天,這時節裏誰也不想再摸著書本,都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人,枯坐家中哪坐得下去,司宜春就充了領頭的,帶著另兩人天天在城裏亂竄。


    亂竄的不隻是他們,幾乎每家酒樓茶鋪裏都可見候榜舉子們的身影,一言不合就開文會,這京城裏一年到頭,就數這幾天的文氣最盛,幾衝鬥牛。


    三人組甚而遇到了直接在大街上鬥起文來的,隻要不失控到武鬥,巡城的兵丁們也不管,由著他們鬧去。


    「反正再過幾天,你們中的九成都得滾蛋……」


    「你說什麽?!」


    悄聲嘀咕的小兵丁冷不防叫一個舉子伸手抓住,嚇一跳,結巴著道:「我、我沒說什麽——」


    「敢說就要敢當!」那舉子大喝一聲,「你說再過幾天我們都得滾蛋,是也不是?」


    這小兵丁大概才當差不久,看著瘦伶伶的,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也沒什麽武人的氣勢,弱弱地道:「……我沒有說都。」


    「你這是承認說了!」舉子咄咄逼人,「我等好好在做文章,哪裏得罪著你了?你要出言詛咒?」


    他說話時手一直抓著兵丁的衣襟沒放開,小兵丁叫他拎得不舒服,也有點脾氣上來了,道:「你們做文章我管不著也沒想管,但是你們堵在大街上,擋著路了。」


    這一隊巡城兵丁的頭目原本走在最前,此刻皺了皺眉,走回來道:「這小子才當差,嘴欠了些,相公雅量,別和他計較罷。」


    頭目知道有些舉子難纏,說這話已是示弱了,誰知那舉子卻不肯罷休:「就是我們一時不妨,占了些街道,他就能詛咒我們全都落榜了?假如我真應了這詛咒,我的前程他賠嗎?他賠得起嗎?!」


    司宜春在旁聽著不禁翻了個白眼:「至於嗎?訓兩句得了,這麽沒完沒了有什麽意思,一個巡城兵丁還能保你個進士不成。」


    蘇長越走在外側,當時與那兵丁擦肩而過,他原不欲管這閑事,因小兵丁的嘴確實欠了些,但見那舉人上綱上線到了這地步,忍不住了,出聲道:「我聽清楚了,他說的是九成,原也沒有說錯。」


    舉人怒目瞪他,冷笑:「要你充什麽好人?都九成了,和‘都’有什麽區別?你這意思,倒是我還冤枉他了不成!」


    ……


    同他鬥文的另一邊的舉子們哄笑起來,同他站在一邊的同伴們也麵色古怪,終於有一個出了頭:「誌柏,我們這回應考的有三千多人,照往年看,最終上榜的大約在三百名左右,十取其一,不幸落榜還鄉的可不就是九成嗎?」


    這出頭的是個熟人,正是會試那晚接司宜春話要排在他之前的那個舉人,三十來歲,名喚甘修傑,南直隸金陵人氏。


    那舉子臉色一下漲了個通紅:「……哼!」


    居然賭氣甩手便走了。


    被晾在當地的甘修傑無奈攤手:「誌柏這脾氣——好罷,我又得罪了他一回。」


    「這等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的人,得罪他又怕什麽!」司宜春接話。


    被這一打岔,文也鬥不下去了,兩撥人馬意已闌珊地分別散去,巡城兵丁們乘勢也忙走了。


    甘修傑落在最末,向蘇長越等三人拱拱手:「告辭了,叫他們拖著我鬥文,鬧得我現在飯都沒吃,我得趕著去祭五髒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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