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龍笳剛住進新宿舍時,隱約直覺這個舍友是個很脆弱的人。


    他通過初選時就聽朋友提及過,spf很有可能已經內定了幾個人,實際名額也就兩三個。


    好在a班的對手都不算突出,以至於他都沒記住太多名字。


    幾次考核下來,拿第一是常事,和那個同學並列第一也成了常事。


    有時候老師在講課,龍笳會側眸多看一眼薄玦。


    頭發好長啊,側臉真好看。


    消息靈通的人早就知道,有個肖賽冠軍進了他們班,而且還可能是過來秘密挑選隊友。


    薄玦樣貌出挑,說話冷淡,一般人湊過去恭維壓根討不著好,隻敢背後嫌棄他脾氣臭。


    龍笳從小跟著爸媽在酒局裏混慣了,十六七歲看人就很準,有種家族式的世故。


    他剛搬過去住時,話少行動少。


    先是旁觀著四五個人過來套近乎吃了閉門羹,又在琴房和練舞房呆了許久,偶爾聽一聽隔壁的流利琴聲。


    薄玦一向表情冷淡,他獨來獨去,偶爾和過來串門的謝斂昀拌嘴。


    龍笳背對他們寫著樂理作業,聽幾句就會忍不住笑起來。


    他覺得這個舍友單純,謹慎,而且很可愛。


    第一次正式交流,是上課時他們分組成單獨搭檔。


    薄玦罕見地神情不自然起來。


    群舞好歹能靠站位掩蓋下劣勢,單獨跳舞會把缺點全都暴露出來。


    龍笳試圖和他有點目光交流,結果一下午對方都悶頭練習不說話,像是突然就啞了火。


    “……不是這樣跳的。”龍笳沒有扶他的胳膊,反而一直保留著距離感,像是在照顧什麽易驚的小動物:“第一拍邁左腳,然後重心跟著左邊走,第二節再轉右邊。”


    薄玦快速應了聲,下一秒又踩中一腳。


    “嘶。”


    “對不起,”他慌張起來,在不擅長的領域裏有點懊惱:“我先自己練吧,不早了,謝謝。”


    “已經好很多了,”龍笳溫和道:“再來一次,注意重心。”


    他們為了這個演出從下午練到晚上八點半,最後食堂都關門了,隻能回宿舍裏泡麵吃。


    龍笳教的細致,兩個人的狀態確實接軌不少,臨走前還笑著誇他進步好快。


    薄玦努力繃著表情,和他一塊走回宿舍時,一路上眸裏都含著笑。


    他們漸漸熟悉起來。


    聊天內容最初局限於作業與考核,後來會聊喜歡的樂隊,以及幫對方順路帶水。


    又過了幾天,輪流教霍刃彈鋼琴似乎成了一項日常的課間放鬆活動。


    霍霍同學記憶力好的不可思議,指法手勢輕重一說就全都記住,同一個錯誤絕不犯第二次。


    薄玦難得笑容溫和,在琴房一坐就是一整天,車爾尼一周就連著換了三本,很有成就感。


    龍笳喜歡幹淨純粹的人,天生對他們兩都很有好感。


    他朋友眾多,每天變著花樣塞零食塞小禮物的不要太多,上課時一群人爭著和他一塊練習。


    其他人都怕薄玦的冷臉色,習慣了遠遠避開,反而顯得他不怎麽合眾。


    “沒事,我和舍友一起吧,你們去玩好了。”


    “二重唱麽?已經有約啦,下次下次~”


    薄玦隱約鬆一口氣,不用硬著頭皮再去找謝斂昀。


    他心思剔透,知道是朋友在悄悄幫著自己,也會禮節性地推托幾句,說自己可以找其他搭檔。


    龍笳叼著棒棒糖陪他一塊練動作,並沒有走的意思,笑著什麽都沒說。


    薄玦不是不合群,隻是對平庸過敏而已。


    心裏保留的驕傲太多,就很容易顯得格格不入。


    薄玦別扭地接了這份好意,漸漸開始信任他。


    具體表現在宿舍裏的私人擺件越來越多。


    陶瓷盆多肉一長排,桌角用水晶瓶裝大束異色桔梗,後來連床側都擺了香薰,把屋子收拾地很有生活感。


    玩笑般的拌嘴越來越多,被刻意掩藏很久的喜惡也似海葵觸角般小心探出。


    “龍笳你嚼薯片聲音能不能小一點?!”


    “小薄老師你來吃一塊可香了——”


    “——你有聽我說話嗎!!”


    “拜托,都洗了快一個小時的澡了,你難道是在裏麵敷小雞嗎??”


    “頭發長就是很難洗啊!內急就去找霍霍啊!!”


    “要不我進來幫你梳?”


    “別,別進來!!我還沒穿好睡衣!!”


    龍笳那段日子經常回家,在宿舍睡的次數很少,也就每周兩三次。


    有時候薄玦洗完澡就坐在下鋪床邊,側頭梳著發尾,隨口閑聊幾句。


    暖乎乎香噴噴,像是從長發到睡衣都在散著好聞的霧氣。


    少年莫名就有點注意力不集中。


    話沒聊幾句,臉上薄紅。


    小薄老師好好聞啊。


    雖然平時就很好聞了,但是他剛洗澡出來,抱一下會不會很軟……


    “所以說啊,那段和弦就不該改掉,”薄玦低低抱怨道:“你說對不對?”


    龍笳眨眨眼,又聞了一下。


    然後悄悄往旁邊坐遠了點。


    別亂抱人,會被誤會的。


    沒過幾個月,他們搬到了十七樓。


    六個男孩就這麽大家庭式混住在一塊,生活無聲無息地完全重合。


    龍笳和薄玦臥室正對門,中間隔著一條還算寬敞的過道。


    好處是寫歌時交流起來很方便,壞處是錯誤時機撞見對方的概率很高。


    龍笳跟謝斂昀一個德性,洗完澡披個睡袍就大步亂逛,進進出出拿水果搬吉他,衣服難得穿好一回,腹肌胸口全露出來就圖個涼快。


    他大大咧咧沒什麽感覺,某人過來改譜子的時候隻能強行斜視盯電腦屏幕,一度擰的脖子疼。


    薄玦平時都清醒冷靜,但早上會有起床氣,貪床又嗜睡。


    每次龍笳敲門催他起來,或者抱著意向表問事情,就會看見一個睡眼朦朧的長發笨蛋。


    要麽苦著臉像是有誰在欺負他,要麽說什麽都懵懵點頭,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有時候聽得煩了,還會皺著眉嗯嗯嗯好幾聲,靠著門框揉眼睛。


    長發散落在腰側,就像一簾淩亂的黑色羽毛。


    龍笳心想怎麽不高興的時候還要更可愛,後來主動替刃刃日常催他起床。


    沒相處兩年,看起來像是稀疏平常的隊友關係悄悄拐了個彎。


    皇冠咖啡廳那會兒如果不是謝斂昀問了一句,龍笳壓根不會往這方麵想。


    他沒研究過自己的性向,十七八歲雖然會荷爾蒙過剩日常躁動,但自以為不會栽在這種問題上。


    一琢磨不要緊,比對著同人文把日常相處仔仔細細捋一遍,哪裏都不對勁。


    龍笳研究這事就有幾分上網自己給自己看病的狀態。


    本來沒啥,越看越忍不住對號入座。


    心裏忽略的好些事其實都記得清清楚楚,這時候擺成一列擱在腦海裏,就差明晃晃寫四個大字。


    鐵證如山。


    蘋果雪梨湯超好喝,彈鋼琴的樣子真好看,生氣了訓人其實也不會說很重的話。


    其實很怕孤單,但是又總是嘴硬,有一顆柔軟又渴望溫暖的心。


    每次照顧大家都不邀功,甚至還悄悄藏好自己做過什麽。


    龍笳越想越覺得胸口突突直跳。


    他對小薄老師何止是心動,是特別特別心動。


    龍三少爺平時很有自信,甚至自信心多到溢出,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魅力。


    然而皇冠幾場演唱會和大型演出輪下來,還是會有那麽一兩秒的懷疑。


    薄玦和謝斂昀去彈古琴鋼琴管風琴,演唱會上遙遙池池跳劍舞他們兩就站在水邊伴奏,台下粉絲烏泱泱亂尖叫一氣。


    龍笳沒多看,悶頭喝水。


    怎麽感覺自己沒什麽優點。


    薄玦和霍刃一塊梳理行程,表單手冊還有一大摞文件全都要標記清楚,幾句言語就能講清楚重點信息,然後一起笑著寫筆記。


    龍笳過去給他們端牛奶,琢磨自己是不是情商還差點。


    靠太近了會忍不住撒嬌,距離太遠會關係生疏。


    他像大型犬一樣繞著這微妙關係的天平來回轉圈,隻有做夢時敢伸手多抱一抱。


    有時候會有點心酸。


    但一看見薄玦笑起來,又會忍不住開心很久,哪怕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龍笳把這些話講給謝斂昀聽,後者一臉憐憫。


    “你沒救了。”


    他們兩人有微妙的心靈感應。


    知道對方在迷戀自己,能發覺對方每一次偷偷看過來的目光。


    像是兩個幼稚鬼在玩什麽輪流追逃的遊戲,什麽都想藏起來,什麽都想捧給另一個人看。


    第一次親到的時候,心口燙到快要融化掉。


    好軟,好想再多親一下。


    終於抱住了,終於可以說喜歡,說好多遍的喜歡。


    他們兩紅著臉嚐試深吻,被弟弟撞見都沒有推開對方。


    龍笳悄悄握緊他的手,心裏快活地在反複打滾。


    小玦果然也是喜歡我的。


    太好了,他也喜歡我。


    -2-


    婚禮這件事反複商量了好幾次,不外乎是在流程場地規模等一堆問題上折騰。


    薄玦原本以為自己會是糾結的那個,沒想到龍笳比他更糾結,在公司開會中途都在研究婚慶公司給的蛋糕款式冊。


    群電話被反複打了好多次,其他四個人倒也樂於參與,都給過不少意見。


    直到謝斂昀想起來什麽:“你們爸媽是怎麽個反應?”


    “……!”


    “我說,”謝斂昀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們兩準備結婚這件事,不會還沒跟家裏人講吧?”


    倒不是有意隱瞞,主要是先前事兒實在太多了,以至於他們平時見麵吃個飯都覺得時間不夠,哪兒還顧得上其他。


    龍笳瞬間感覺自己態度極其不端正,當天晚上就要拉著薄玦回去見家長。


    ——從前見是見過好多次,還暗戳戳跟家裏爸媽兄姐講過,自己特別特別喜歡那個人,你們一定要對他好點。


    薄玦這會兒頭都快炸了。


    他不擔心他爸媽,歐洲那邊同性婚姻早就稀疏平常,問題不大。


    關鍵是那個笨蛋弟弟……


    兩人一合計,決定先各自回家打好預防針,然後再領人進門。


    薄環一年難得能回家兩趟,跟著divine忙到腳不沾地不說,跟朋友們出去喝杯酒都得防著狗仔。


    全家人在時都齊聚,提前兩個月過聖誕節,薄玦先是親自下廚做飯,然後斟了一圈酒,中途輕描淡寫說自己打算結婚了。


    他希望氣氛都淡定點,最好能穩住薄環。


    薄家爸媽愣了下,隨即長鬆一口氣,笑著問龍家那小子什麽時候登門。


    薄環本來開開心心捧著酒杯喝了一大口,差點被嗆到。


    眼眶轉瞬就紅起來,長長嗚一聲,悶著不說話了。


    “是兩個人結婚,又不是我單方麵嫁出去,”薄玦無語道:“以後也不會變化什麽,小環隨時都可以找我。”


    “那不一樣!”


    薄家父母安慰性拍拍背,感歎道:“小環以前趴在窗戶旁邊看你練琴的時候,還說好想快點長大,要和哥哥結婚呢。”


    薄環登時坐直,漲紅臉道:“我沒說過,那時候哥哥他還不理我呢。”


    “那結婚的事……”


    薄環光速抱過去,摟著親哥一頓蹭。


    “你再哄哄我,就哄一會兒,好不好嘛。”


    另一邊,龍笳跟家裏人也交代了。


    長兄長姐眼神同情,就差在臉上寫‘你可算熬到今天了’。


    龍家父母一向開明,先前知道兒子小心思時還暗戳戳幫忙牽線,薄教授去哪兒參加酒會開講座都跟著通風報信。


    不過父母再往上,還有個龍老爺子。


    老爺子一向固執又保守,當年他們送龍笳出國讀書時就鬧騰過,還強行留了時都的學籍,說是讓孫子隨時能回來讀書。


    這事兒鬧了個笑話,搞的出道沒多久就有人冒認前女友的身份,試圖蹭點光再多紅幾年。


    “不管怎麽說,結婚是大事,咱們還是要找個時間,帶著小薄過去跟爺爺見一麵。”


    龍笳點頭應了,回頭就找到薄教授辦公室,認認真真問他哪天有時間。


    薄教授前一秒還在冷著臉改學生作業,這會兒突然就有點慌。


    “你爺爺……他凶不凶啊。”


    “不吃人,”龍笳哭笑不得地幫他按肩膀:“你放鬆點,怎麽搞得像要跳窗逃跑一樣。”


    一幫學生扒在辦公室窗戶旁邊悄悄看,冷不丁又被塞了一嘴狗糧。


    話雖如此,他們還是去了。


    老爺子坐在主位喝了口茶,第一眼就特別滿意。


    “這小姑娘氣質真好,一看就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人。”


    龍笳忍著笑握緊薄玦的手,坦坦蕩蕩道:“爺爺,他也是男孩子。”


    龍爺爺噗的被茶嗆到,猛咳嗽了一陣。


    旁邊爸媽跟著拍背順氣,說現在男孩女孩都一樣,笳笳能幸福就行。


    老爺子一臉茫然,先扭頭看他二姐龍笛:“你前年帶了個女孩回來,跟我強了大半年後來領了證——現在你弟弟也這樣?這套也是跟你學的?”


    “哪兒啊,”龍笛懶洋洋揮手:“人家早就談了快十年了。”


    “再說了,大哥家裏都抱三胎了,爺爺你還有啥不滿足的?”


    龍媽媽跟著開麥:“我聽說現在男人好像可以用電飯煲生孩——”


    薄玦一時也被嗆到,短促地咳了好幾聲,臉上發燙。


    “別怕別怕,”龍笳忙不迭哄人:“咱不要電飯煲也沒事的。”


    老爺子戴好眼鏡,看得也納悶。


    “進了門你就牽著人家不放手,要說怕,笳笳,那也是你心裏沒底吧?”


    龍笳一臉大徹大悟:“爺爺,我是真喜歡他。”


    “我喜歡他好多年了,這輩子就想和他結婚。”


    “行了,”老爺子悠悠歎了口氣:“你爸媽都不說什麽,是掌過眼了。”


    “挑個好日子吧,辦熱鬧點。”


    二月十四領證,二月十五辦婚宴。


    薄玦八月八日過生日,到時候這邊的人都會去一趟維也納,去雪山草原旁的教堂裏再補個西式婚禮。


    婚服考量來考量去,最後請秦露的朋友阿玉定做了一套,金紅配色仿唐裝,不過分華麗,還配了輕薄紅紗。


    男性自有男性的俊美飄逸,再加上薄玦長發及腰與常人不同,更是適合這套打扮。


    婚宴當晚,無數上賓名流齊聚一廳,敬酒的人都快要排成長隊。


    幾個摯友送來的禮物,一如既往的最貼心也最溫柔。


    梅笙遙親手做了一個相冊,裏麵塞滿一直以來的合照,還有他們六個人的好多張照片。


    想了想還覺得不夠,又寫了厚厚一封信,寫到後麵嗚嗚哭,真情實感唏噓好久。


    池霽陪著薄玦去反複試穿婚服,然後為他定做了一整套頭飾,金玉相間珊瑚灼灼,說不出的華美好看。


    “玦哥,結婚那天我來幫你編頭發。”


    謝斂昀臨送禮物前,特意去找了一趟霍刃。


    刃刃已經在準備去國外讀書的手續,下個月就要飛去美國了。


    “你跟龍哥那件事……說開了嗎?”


    “什麽事?”


    謝斂昀心細,清楚現在很多事已經揭開不算,隻擔心他和龍笳之間還有心結。


    “先前散團的事,是我主動和公司提的。”


    他一推眼鏡,接鍋時很平靜。


    “我和蘇董他們說,如果池池走了還不解散,我們五個人再見到對方,每天見一次就痛一次,最後隻能互相躲著。”


    “可如果說是解散以後,大家一起再去見見刃刃,起碼還有一個都可以接受的理由。”


    “你龍哥一開始就不同意,怕傷著你,怕你走不出去。”


    “裴老板直接和他大哥一起去找他,跟他談當下該做什麽,哪個身份才是他當時最需要的。”


    “刃刃,龍笳從來就沒有放棄過你,也從來沒有背叛過你。”


    “他簽字,是因為他相信我們都會熬過那段日子,走出沉湎,一起等到今天。”


    狐狸眼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嚴肅到不摻雜半點龐雜。


    “他信你,信我們,才會簽字。”


    霍刃沉默很久,很慢很慢地點了下頭。


    然後轉身就往外走。


    謝斂昀立刻有點慌:“刃刃你去哪——”


    “重新買禮物,”小白狼頭都不回:“之前買的還不夠好,我要給龍哥準備最好的!”


    “那你之前買的啥——”


    “限量鑽石腕表!”


    “那送我啊!!刃刃啊!!送啥不是送!!!”


    最後到了婚宴那一天,謝斂昀本著他的一貫作風,拿五線譜給薄玦親手寫了首賀曲。


    正式曲名叫《謝氏婚禮第一交響曲》,別名《薄玦你安心跟龍哥過日子去吧多泡腳少吵架祝你們永遠蜜月永遠十七歲麽麽噠》。


    還安排了一幫學生現場管弦樂全套走起,效果不亞於愛樂樂團。


    薄玦入場前多聽了幾耳朵,難得讚許點頭。


    “是下苦功夫寫的歌,半點毛病沒有。”


    梅笙遙牽著長紗打哈欠道:“還不是我改得好。”


    池霽把口罩扶好,左右顧盼道:“刃刃呢?”


    龍笳也在找,心想弟弟怎麽還沒到。


    沒過幾分鍾,一個身影急匆匆地捧著什麽跑了過來。


    “慢點慢點,”龍笳一手牽著薄玦一手過去攔:“你哥在這呢,跑這麽快小心摔著。”


    霍刃話都不說直接抱過去,用力到想要把他們兩肺裏的空氣全都擠出來。


    然後把懷裏的禮盒捧到六個人麵前,小心翼翼地打開。


    竟是用海藍寶石雕琢成的一雙人。


    “龍哥,玦哥,這是你們在演唱會……親吻手背的那一次。”霍刃語速很快,因為剛才跑得太快,這會兒臉頰還紅撲撲的:“哥,我,我以前誤會你了……對不起。”


    龍笳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等會多喝一杯!”


    婚宴乍一開場,待眾人看清兩位新郎的樣子,都不由得心裏猛誇一句。


    這也太般配了,怎麽能這麽好看!


    龍笳平時隨意抓個發型都迷人得很,自幼就有錦衣玉食養出來的貴氣。


    今天更是氣宇軒昂,英秀卓然。


    薄玦長發被梳作半披的樣子,珊瑚珠玉綴在墨發間灼灼生光,襯得顏如溫玉。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再看向對方時,笑意隔著紅紗都掩不住。


    “新人對拜——”


    龍笳其實是直到今天才看見薄玦的這一身打扮,剛才進場時就已經被撩的失語過幾回,現在眼眶都有些濕潤。


    他忍不住開口,無聲地說了一句我好愛你。


    薄玦輕輕點頭,眼神溫柔。


    也無聲開口,用口型回了一句。


    我也好愛你。


    親友們喝彩鼓掌,父母們欣慰點頭。


    他們遙遙對拜,笑容燦爛如今晚的無盡燈火。


    -3-


    等回到婚房的時候,都已經是十二點了。


    他們在喧嘩吵鬧的地方呆了太久,以至於耳朵驟然清靜下來,反而有些不習慣。


    房間布置的喜氣洋溢,連床欄上也貼著大紅喜字。


    薄玦進門時腳步一頓,側眸看關門的龍笳。


    青年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說心裏話。


    “你今晚……太美了。”


    “後來咱們去敬酒的時候,我都聽不進去他們說的話,隻想多看你一會兒。”


    薄玦這會兒耳朵尖都燙著,擔心自己臉紅的明顯,伸手捂了一下。


    “你……也很好看。”


    他被這一身折騰的肩酸脖子疼,挪到婚床旁摸索著坐下,仰頭看紅霧外的他。


    “笳笳。”


    龍笳呼吸一頓,聽話地靠近了他。


    “先摘頭紗。”


    “好。”


    男人俯身找到綴著碎金龍紋的兩角,一點點把頭紗掀開。


    他青春年少時深愛的人,就這樣笑容青澀的坐在這裏。


    唇紅眸深,長發如墨。


    他們不約而同地放輕呼吸,垂著眼睫靠近對方。


    然後很輕很輕地親了一下對方的唇。


    就像在親吻初生的花瓣一樣,再用力一點都怕碰壞。


    明明是新婚夜,卻有種年少時第一次動心的感覺。


    忐忑歡喜,呼吸微顫。


    龍笳睜開眼睛,喃喃道:“真像在做夢。”


    他神情虔誠地把頭紗取下,又伸手輕撫薄玦的發側和臉頰。


    “再親一下……?”


    “……嗯。”


    第二個吻,輕柔綿長,像初戀一樣純粹細膩。


    薄玦已經感覺自己臉紅得不行,還要和愛人一起把儀式走完。


    “交杯酒……還沒有喝。”


    龍笳聽到這三個字,俊臉上的笑又揚起來。


    他把床頭櫃的檀木托盤捧過來,放在兩人的膝上,心跳和呼吸一樣快。


    “爺爺跟我講過,要自己先喝一口,然後再給媳婦兒喂一口。”他拿起白玉杯,像是高中生遞情書一樣放在薄玦掌心,試探性又喚了一聲:“媳婦兒……”


    薄玦輕輕應了。


    龍笳很少看到他這樣順服溫和的樣子,反而感覺是自己又被寵到,一時間心裏又在放煙花,忍不住湊過去親了親臉。


    “好愛你。”


    此刻正是人生裏第一次與愛人交杯同飲,但因為動作生疏,就有種小孩兒過家家般的感覺。


    兩人如今都已經是奔三的年紀,真握著酒杯臂彎相挽,感覺就好像還徜徉在十七歲初見那年,是年少成婚。


    薄玦低著頭,就著他的手喝了小半杯。


    再抬頭時,剛好瞧見龍笳又在看他。


    “小玦,再親我一下。”男人低低道:“你這樣親近我……我受不了。”


    薄玦揚著笑傾身過去,在被抱緊的同一秒和他深深長吻。


    馥鬱酒香在他們的唇齒間徘徊流連,擁抱溫暖滾燙到好像要融化對方。


    好像今晚什麽都不做,哪怕隻是這樣抱著對方再親一會兒,人生便也不再有任何遺憾。


    龍笳一向做事細致,也舍不得薄玦辛苦太久,陪他坐在鏡前卸除發飾。


    他們從前都做過偶像,見過對方無數種發色,無數種妝容。


    禁欲,瀲灩,英朗,清秀。


    那時候薄玦就已經習慣讓龍笳幫忙,兩人常常互相卸著眼影唇彩,等種種繁瑣都忙完了,再一起貼著麵膜倒在沙發上聊天。


    但哪怕是素麵朝天,照樣都打心底覺得對方好看。


    比任何人都要好看。


    薄玦坐在鏡子前,又斟了小半杯酒,淺淺抿了一口。


    他其實在婚宴上就有些醉了,可也心裏惦記著龍笳,舍不得醉太深。


    “你還記得,我們分手的那天嗎。”


    男人動作微頓,悶悶道:“不想記得,忘了好不好?”


    薄玦一手輕撫他落在肩側的手,聲音低緩:“我後來,後悔過好多次。”


    “還怕過很多次。”


    “怕你真的不要我了,真的被我傷透了,不會再回頭多看我一眼。”


    龍笳眼睛紅紅地幫他梳著頭發,摘金飾時動作仔細小心,生怕弄疼他。


    “怎麽會呢。”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你不相信我嗎。”


    “我不相信自己啊。”薄玦失笑道:“本來和你約好了,發生什麽都要一起走下去。”


    “後來你打著傘和我接了個吻,我就怕成那副鬼樣子。”


    “龍笳,我後悔過好多次,後來你再來找我的時候,我都不敢把這些話說給你聽。”


    “我怕我們有了裂隙以後,會不斷加深懷疑,離對方越來越遠。”


    “我怕你去了商界,遇到更合適的人,然後發覺以前那些全都錯得太糊塗……”


    龍笳輕吻他的額頭,俯身把他抱緊。


    “都結婚了,不怕了小玦,什麽都不用怕了。”


    薄玦這會兒醉意上來了,低低嗚咽一聲,又繼續認錯。


    “我以前對你一點都不好。”


    “怎麽會,”龍笳幫他解著發結,溫柔到說一句就親他一下:“你就沒說過重話,都是虛張聲勢。”


    薄玦一時陷進這情緒,側身去看他眼睛,難過得要命:“你說我二十出頭那會兒,多對你笑一笑,少凶你幾句該多好啊。”


    “我那時候好喜歡你,喜歡到每場演唱會都在看你,那時候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怕。”


    “你知道你那時候有多耀眼嗎。”


    “我手機桌麵一直是你,聊天背景也一直是你,每天聽到你敲門叫我起床的時候都要磨蹭一會,就是想聽聽你喊我的名字,再多叫一聲我就去開門。”


    “龍笳,我那時候哪裏舍得說我喜歡你,我怕我們都犯錯太多,連累團裏的每個人——”


    “我們怎麽可以分手啊。”


    青年怔在原地,一時間血液都燒了起來。


    薄玦已經醉了,任由長發披落著站起身來,腳步不穩,牽著龍笳一塊摔在婚床上。


    “龍笳……”他小聲喚他的名字,用彈鋼琴的修長指節解他的盤扣。


    “我喜歡你,喜歡你……”他低低呢喃了好多遍,像是想要把從前欠他的都還回去。


    心口的黑天鵝露了出來。


    是沉積的舊傷,是深痕般的愛。


    薄玦趴在他的身上,低頭親那隻黑天鵝的脖頸,親他的心口,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醉意讓人更容易釋放心底深處被壓抑的情感,就好像是抽去酒瓶的栓塞,任由一切傾瀉而出。


    可是他哭的樣子實在太好看。


    長長睫毛都沾著眼淚,俊美麵容此刻脆弱又溫柔,誰看了都會淪陷。


    “那天紋身的時候……一定很疼。”


    薄玦慌亂又心疼地親著那隻天鵝,又抬眸看龍笳此刻的神情,趴在他的胸膛上低低喚他的名字。


    “龍笳,龍笳……”


    男人呼吸不穩,輕聲道:“你喝醉了,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薄玦搖頭,把臉頰貼在他的心口,夢囈般又問他:“笳笳,這樣會不會好一些?你還疼不疼?”


    龍笳抱著他坐起來,輕撫他的長發道:“已經不疼了,小玦。”


    “以後也不會疼。”


    “我們已經結婚了,你什麽都不用再顧慮,我一直在,哪裏都不會去。”


    他知道他喝醉了,半是哄勸地握著他修長的手,給他看他們的婚戒。


    兩枚戒指相互輝映,銘刻著彼此的名字。


    “鑰匙在這裏。”


    “不管我們將來分開多遠,不管我睡著還是清醒。”


    “你親一親它,我就會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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