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夢想與愛情起了衝突,年輕的心又不夠有圓融的智慧去解決,是不是真的隻能在失去摯愛的惆悵與無法展翅的遺憾中,選擇其中一個結局?也許當年聽家人的話,不要太早把子甯綁在他身邊,後來他隻身到百老匯發展,子甯留在台灣繼續念書,他們之間會否不同?隻是隨著兒子的誕生與成長,他已經不再去懊悔當初衝動之下娶子甯的決定,但依然憾恨當年自己在麵對事業與婚姻時不夠成熟。


    家人認為是他的前女友安娜再次出現造成了日後的結果,不過黑恕平卻相信是在更早之前,一隻雛鳥的死亡― 像蝴蝶效應一樣,事情開始有了征兆。


    那年夏天,他們房間外的大窗口,有鳥兒築了愛巢,還下了蛋。剛新婚的子甯很開心,每天像小麻雀一樣吱吱喳喳跟他報告她的鳥蛋觀察心得,而當時的他受了家人的刺激,決定再次展開他的生涯大冒險,開始每天思考他究竟該以什麽作為終生職誌。


    「養鳥嗎?」糟糕,他腦海裏想到的是《射雕英雄傳》裏郭靖跟華箏養的那兩隻雕……他果然天生是個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者。抓了抓頭發,他把養鳥這個看樣子不會太有趣的職業從選項裏化掉。


    「平平……」


    小妻子的哭嗓讓他回過神來,心頭一緊,他看見子甯雙手捧得小東西,哭著朝他飛奔而來。


    「小鳥摔到樓下,都沒反應了,它是不是死了?」心軟的駱子甯,眼淚像善感的春雨,一下子在臉上匯成小河。


    黑恕平捧過她手上的雛鳥,小雛鳥屍體早就已經僵硬,但抬眼對上小妻子期待又緊張的神色,他突然心軟,實話說不出口了。


    「乖乖待在家,等我回來。」他起身拿了車鑰匙離開。


    那天晚上,他帶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小雛鳥回家,妻子開心地將校雛鳥捧在掌中,寶貝得很。


    平平果然很厲害,她真的好高興,這下鳥媽媽不會難過了。


    那時的黑恕平隻是跟著開心,沒有任何不安。


    隻是,一個小小的謊言,背後卻隱藏了太多警訊,他的妻子把他當成天,當成唯一的精神支柱與依靠,而他竟然除了說謊之外,沒有能力背負她心智還不夠成熟所帶來的後果。


    生命不能拿來開玩笑。奶奶如是說。


    一年後,他嚐到了說謊的苦果。子甯小產了,他看著哭得傷心的妻子,突然間不知該怎麽讓她麵對事實並停止流淚。他也同樣的痛苦,但他可以忍耐,獨獨她的淚水卻讓他招架不住。


    「寶寶隻是……隻是覺得妳的肚子比較安全,所以他暫時不出來了。」


    「真的嗎?」子甯眨著淚眼,撫著肚子。


    「真的。」他拍拍妻子的頭,將她緊緊抱住,像哄著小女孩般搖啊搖,哼著「edelweiss」


    子甯的輔導師不讚同他這麽做,因為他等於給了子甯一個不用麵對現實的借口,悲傷的情緒無法被正確處理,她就算明知道丈夫隻是說了個騙小孩的謊言,還是會選擇相信,甚至因此和試圖跟她說實話的人抗辯,孩子氣地捂住耳朵不肯聽別的聲音。


    愛不是隻要為對方著想,隻要對方快樂嗎?他隻是說了謊,難道這不是因為愛她,才不想她難過?他得承受說謊後一個人麵對失去小生命的心酸,誰能指責他是自私的?


    子甯從那天開始變得緊張兮兮、小心翼翼,她認為是她太不小心才害寶寶不小心流出來,她要開始保護好她的寶寶,絕不讓他又不小心流出來。這樣的子甯,不能說對他沒有造成壓力,但是很快的,黑恕平有了新的目標轉移妻子小產的傷痛。當年因為覺得愛玩的兩人湊在一起根本「前途無亮」,進而甩了青梅竹馬的男友前往好萊塢發展,星途一路順遂得教人眼紅的白安娜,又出現在他和家人眼前。


    「你竟然結婚了?」安娜女王自尊心受損,談起這些年她的感情路,總歸一個字:shit !她努力工作補償自己,而這個隻會玩的前男友竟然結婚了?有沒有天理啊?「我要破壞你幸福的婚姻!」


    她開始天天來騷擾他,帶他去她朋友的派對,認識那些戲劇界有名的、或還未成名的家夥。


    黑恕平沒有對家人解釋白安娜根本不是他婚姻破裂的原因,他太了解安娜、她隻是人來瘋,愛瞎鬧,在她豐富的情史中,他絕不是讓她最受傷,也不是身分地位最顯赫,頂多就是數一數二的帥罷了。


    問題是安娜其實不愛帥哥,她當年跟他在一起,是因為白家世交同年紀的男孩子裏,和她合得來的隻有他和老七,而老七生得太俊美,他雖然也是個美男子,至少比起老七那張禍水臉孔好一些,重點是性格古怪……總之她愛怪咖勝過愛帥哥。就某方麵來說,安娜還是他的伯樂,他喜歡看那些人演戲、排戲,喜歡加入討論,而那個排外的圈子之所以很快地接納他,就是因為他無意間展現了驚人的才華。而後,在一次因為好玩而加入舞台劇的臨時演出,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他過了許多年都還記憶猶新。他愛的不隻是演戲,而是戲劇本身,他很確定這一次他不隻是找到想嚐試的目標,而是他的生命就是注定要為此發光發熱!


    他開始常常往那個圈子跑,劇場、工作室、片場,當然他對妻子還是一樣疼愛,隻是疼愛之中多了對待孩子般的哄騙和敷衍,反正他說的那些騙小孩似的謊言都見效了,他也就幹脆繼續用這種方法對待她。


    他不是不愛她,隻是沒發現在有了夢想與目標後,他漸漸把她當成包袱一般的存在,夫妻間該有的互相理解與分擔,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他們之間。


    他還是愛她的,這份愛從來就沒有消失,隻是堅定不移的愛,並不代表它就不脆弱。


    「說真的,我很高興你終於不再低調了,但你能不能製造正常一點的八卦新聞?比如說跟安娜舊情複燃,或者跟eve搞搞曖昧,而不是被條子逮到你像精神病患一樣在自家門口咆哮?」從警局將黑恕平保出來後,霍爾的聒噪就沒停過。


    黑恕平一臉被嚴刑拷打過的委靡樣。「不要跟我提八卦新聞。」他向後躺進皮沙發,攤成死屍狀。


    「你自己看,這是今天新出爐的八卦雜誌。」霍爾丟了一本《零周刊》到他麵前,「不知道他們下一期的封麵故事會不會變成:『幻影社長疑似有精神病』?」雖然那還滿有趣的,隻是到時一並被挖出來的可能會是黑家豪門秘辛之類的辛辣話題,甚至包括他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前一段婚姻,他相信老友應該不太想見到家事被挖出來大書特書吧?


    黑恕平連把雜誌拿起來翻都懶,「隨他們去報吧,當年的我為了在乎這些虛偽的價值與評斷,已經失去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了。」


    一個人為了追求自己認定的目標,或許會激勵他向上,但在往上爬的過程中也會不小心迷失方向,忘了自己當初所追求的夢想的本質。


    也許是他太恃才傲物,或者太幸運,對他來說為了生活而放棄夢想,隻是不夠堅強的借口,這種人軟弱無能,又不肯承認自己無能,正好現實提供了他否定自己無能的好理由。


    但他又不能不承認,如果他不是黑家少爺,他不可能花大半生去摸索自己想要什麽,不可能完全不用煩惱日子要怎麽過下去,隻需全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他不是太幸運遇到知音與伯樂,他可能跟世間千千萬萬個他看不起的凡夫俗子一般,不懂理想為何物,從來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隻知道在求溫飽或追求世俗價值觀上像陀螺一樣打轉。


    年輕時的他沒想過自己的幸運,他為自己被發掘的才華驕傲,為追求所謂的夢想而走火入魔,他認為自己是對的,不認同他的人隻是正視不了自己的平庸與懦弱。


    人大概很難一生下來,不經曆練與折磨就得到圓融的智慧,懂得為自己擁有的一切抱著感恩的心而非自傲。他是個幸運兒,在夢想的道路上從未有過重大挫折與失敗,大概就因為這樣,老天讓他在另一處跌了一大跤,幾乎把他的的生命抽空。


    多諷刺?他以為他的才華與事業是全部,他沒有失去這些,老天拿走的是他以為已經不重要的,但卻讓他痛不欲生……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後悔過丟下子甯到紐約,幻影是我的第二生命,如果我為了她放棄,也許有一天我會恨她。」又或者舍不得恨,卻在飛不了與恨不得之間變成暴躁失誌的怪物。「我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我傷害了子甯,卻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戲劇,為了幻影……」


    如果停留在原地,冒險不會開始,生命也會停滯不前。他知道時候到了,他天生喜愛冒險,過去幾年隻是暫且休息,停止無頭蒼蠅般地盲目尋找目標。那種找不到方向的人生讓他累了,然後他遇見子倉用,為她忙碌、為她操心、為她的喜而喜、為她的悲而悲的日子對他來說是一種甜蜜的休憩,如今又到了他該飛翔的時候了。


    那年他前往紐約。子甯很乖巧,不吵不鬧,答應在台灣好好把正常的學業進度補完,看到時是他事業安定了回到台灣,或她搬到紐約去和他同住。


    他要忙的事太多了,而找到目標後,每一次克服阻礙,每一次成功攻下一個裏程碑,都讓他樂不思蜀。


    他當然想念子甯,於是事業正得意,幾乎忘形地以為世界繞著自己打轉的他,忘了當初離開時的體貼,要求子甯搬到紐約與他同住。


    家人反對也沒用,子甯隻聽他的。沒幾天,從來沒自己搭飛機出國的小女人提著行李出現在他公寓門口,那時還真多虧了大嫂幫他接子甯,因為他正在忙著劇團的公演,連老婆坐哪一班飛機都沒問!


    那時的他真的像刺眼又招搖的太陽,見到子甯當然很開心,不過也許更開心的是他的老二。當天晚上也不管子甯累不累,她才洗完澡,合衣躺上床,他便迫不及待地撲上去。確實在貞操和感情上,他沒對不起子甯,還真難怪他餓太久,無法忍耐到前戲做足……也許野蠻的始終隻有一方,她畢竟隻能算是待宰羔羊。


    雖然太橫霸,忘了體貼,在完全釋放的那一剎那,他卻還是喊著她的名字,入睡時也從沒忘記將她抱在懷裏。


    其實回想起那陣子,黑恕平還是得承認,他對子甯的愛,占有與霸道多過憐寵和疼愛。


    初到紐約那時,她幾乎就像他床上供他泄欲的娃娃,因為他分給她的時間都是剩下來的,醒著時大多在忙劇團的事,回到家吃完飯就是跟她做愛,至於其它時間她隻能自己想辦法打發過去。


    慶幸的是,大哥大嫂也在紐約,子甯偶爾會去找大嫂,她們兩人性格一樣的恬靜,會一起做些手工藝或玩玩花藝,又很聊得來,算是子甯在紐約少數開心的回憶。黑恕平不跟她聊戲劇,因為她也聽不懂。帶她去逛街,他們有興趣的始終不同,幸好黑恕平依舊愛她看到可愛小東西時笑得孩子氣的模樣,而駱子甯也一向乖巧安靜地等待他挑選她不懂的書和影片。帶她到幻影的辦公室,她通常無事可做,隻能吃點心和發呆。分開了一段時日後,原本不易察覺的代溝正漸漸拉大,過去他總是配合著她,聊她能聊的,聊她想聊的,如今他開始不隻一次地感覺和駱子甯無話可說,兩人獨處時就隻好做愛。


    也許正因為這樣,黑恕平從不主動向朋友介紹自己的妻子。駱子甯其實敏感地察覺到他倆之間出現問題,她無法貼近黑恕平到紐約之後的生活― 如今想想,其實連他過去在台灣,在黑家大宅以外的生活她也很少參與,但她卻依然害怕去麵對。


    駱子甯到紐約還不到半年,黑恕平因緣際會下,決定跨足電影業,他的第一部片還是自導自演,雖然是小眾小成本的電影,不過讓他在電影界闖出了一點名氣,幻影也開始聘用助理和經紀人。


    「聽我的,老弟!在百老匯你可能比我專業,但在好萊塢我絕對比你有一套。」後來跟幻影一幹幹部鬧得不愉快的經紀人安德魯,就是當時毛遂自薦並被聘用的人之一


    「你有外型,有實力,雙管齊下才紅得快,光想走實力派低調路線,你熬到頭發半白都不見得有用。不過你的婚姻是一個大問題,我勸你最好對外宣稱你單身……」


    安德魯見黑恕平不為所動,笑道:「不過好萊塢對離婚也是挺寬容的,有快捷方式可走,有些事情可以別那麽死板,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怎麽會缺那張結婚證書呢?」


    黑恕平發誓,剛開始他真的覺得安德魯鬼話連篇,要不是這家夥在電影界真的有不錯的人脈,他真想開除他!他不是完全隻顧自己的人,他也發現妻子在紐約並不快樂,因為她所有快樂的回憶都在台灣,在那裏還有家人疼愛她,她會在清早到小公園散散步,到早餐店買愛喝的奶茶,到手工藝品店晃晃,老板娘知道她怕生,但會請她喝水蜜桃果汁……雖然隻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但那些都是她努力趕上一般人,學著拓展自己社交圈的成果。


    「妳想回台灣嗎?」他問。


    「我也想在平平身邊。」如果在過去,這樣的話總會軟膩似撒嬌,如今他卻聽出她聲音裏的疲累與無奈。


    「這樣吧,反正過陣子電影開拍,我也很忙,可能常常得住外麵,妳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以後我拍片時妳就回台灣,我空閑長一些就回台灣找妳,隻休幾天的話,看妳要不要過來,這樣好嗎?」


    駱子甯想了想,也覺得丈夫的話有道理,便點頭答應了。


    「咯,如果妳想我,就一天寫一封信給我,不然就寫在便條紙上,把妳要對我說的話寫下來,像妳以前放在妳奶奶的鐵匣子裏那些,然後我也一天寫一封,到時我們見了麵可以交換,分開後就可以看彼此寫了些什麽……」


    「好。」她笑了,把丈夫哄她的話當真,後來的日子真的每天寫一封信。


    駱子甯這一回去,黑恕平一忙,就是十個多月,這中間他還和白安娜鬧出一段緋聞,更讓黑家長輩跳腳的是,黑恕平對自己已婚身分絕口不提,隻要跟子甯有關的一切全都模糊帶過。


    「把他叫回來,我會讓他給妳一個交代!」老太夫人氣得都快中風了。


    但駱子甯沒去找黑恕平,她知道他忙,自然不會去打擾他。更何況,那一年她也有必須完全專注的「工作」


    她又懷孕了!


    有過一次小產經驗的她,這回特別小心謹慎,對於黑恕平的那些緋聞,她隻好盡量不看、不聽、不想,專心一意地照顧自己和小寶寶。


    在生下黑智宇後,她終於決定去一趟紐約。她和家人說好,她要自己親口告訴丈夫這個好消息:他們的寶寶終於平安來到人間了!


    駱子甯拒絕了大嫂的陪同,畢竟她和黑恕平好久沒見麵了,大嫂又是自己帶小熏,她隻是和丈夫講幾句話,而且說不定他還在忙呢,麻煩一個帶著小寶寶的媽媽專程開車送她太說不過去了。


    「那這樣好了,我讓司機到恕平的公司樓下等妳,妳和恕平聊完,來我這裏坐坐,順便吃頓飯,晚點再讓司機送妳回去。」大嫂提議道,駱子甯也開心地答應了。


    她從沒主動到公司來找黑恕平,所以既緊張又忐忑,助理始終把她晾在一邊,比她晚來的訪客都進入黑恕平辦公室了,她還是隻能在角落當壁花。


    駱子甯沒有想太多,她隻慶幸著還好大嫂沒跟她一起來,抱著小寶寶空等可不是件輕鬆的工作。


    安德魯走出黑恕平辦公室時注意到駱子甯還在。其實他一開始就認出她來了,隻是來來往往的閑雜人等太多,他才故意把她晾在一旁。安德魯始終主張黑恕平的婚姻不要曝光,所以眼前這女人對他來說就是個大麻煩,現在她主動找上門來,他還一度擔心她會高調地四處宣告自己的身分,幸好沒有,不過這也隻讓他下定決心,非逼黑恕平做出決定不可。他跳槽來幫黑恕平,可不是為了讓他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啊!對於把能演又能導的黑恕平捧到一線的位置,他是誌在必得!這決定了他經紀人生涯的最大成就,任何阻礙都不可原諒!


    「妳要見黑先生嗎?」安德魯端著職業笑容朝駱子甯走來。


    「是的,我是!」


    安德魯打斷她的話,「妳先到隔壁的會客室等等,黑先生正在忙,我會讓他忙完後立刻見妳。」他示意當時才剛進幻影的羅伊領著駱子甯到會客室去。


    「謝謝你。」


    會客室本來就是給來賓等待用的,可以保有貴賓們的隱私,又有茶水報紙電視,不至於讓客人枯等。安德魯讓駱子甯幹等半天才要她到會客室去,已經擺明了對她的輕視,但單純的駱子甯根本不懂。


    安德魯安置好駱子甯,回他的位置上忙去了,黑恕平現在其實沒有別的訪客,他甚至也不知道駱子甯來了。當黑恕平拿著安德魯夾在文件上的離婚協議書走出辦公室,一臉陰鷥地興師問罪時,甚至也沒機會看到隔著一麵牆的會客室裏正無聊地等待他的駱子甯。


    「這是怎麽回事?」


    「你都簽名了又何必再問我?那天簽名的理智跟氣魄到哪裏去了?我是為了你好,記者總有一天會知道你已婚的身分,下部片一定會造成轟動,到時你真的要他們把你老婆的事情挖出來?」


    黑恕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說過我還要再考慮。」


    「考慮什麽?你其實已經做出決定了不是嗎?否則這張離婚協議書你早就撕掉,也早就把你老婆帶出來介紹給大家認識了,你心裏一直知道這段婚姻對你來說隻是個拖累,難不成你真的要向世人宣告,你娶了一個心智有問題的老婆?她的心智年齡像個小孩,正常男人不會對那種女人有感覺,你想想那些人會怎麽看你?」


    安德魯說出了他一直不肯承認與麵對的心結,黑恕平的臉色一陣鐵青,卻無法開口辯白。一個正常的男人,會愛上一個心智年齡根本是個小孩的女人嗎?這女人天真不解世事,他的行為像個誘拐犯一樣,惡心又可惡!


    「等有一天你上台領獎時,你要怎麽說?人家的妻子可以坐在台下分享丈夫的榮耀,而你老婆搞不好連什麽是金熊獎,什麽是金像獎都不知道,那些名導演和名演員身邊帶著名模或同樣是知名藝人的女伴,你呢?你真的敢帶一個會讓人懷疑有自閉症或者智能不足的妻子亮相?她會不會像個小女孩一樣怕得躲起來?到時人家頂多同情你娶了一個不正常的老婆,更難聽的耳語絕對少不了,你已婚的身分已經是你演藝生涯的絆腳石和把柄了,拜托你就不要再給自己製造更多的麻煩!」


    「我不一定要那麽高調,讓那些狗仔把我當目標。」


    「老弟啊!你以為這世界還能光靠實力去拚輸贏嗎?」沒有緋聞,沒有八卦,要怎麽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已經成名的一線男星也就罷,才剛起步的藝人若沒有一點適當的桃色新聞搏版麵,難道要靠裸奔上頭條?


    再說要有緋聞,那就不能是已婚身分,否則也隻是製造更多負麵形象。


    「別作夢了,現實點,我幫你排好時間了,你下禮拜有兩天假,剛好回台灣去把離婚手續辦一辦,如果你真的過意不去,大不了給她多一點錢嘛!」


    黑恕平想反駁些什麽,卻找不到任何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思考他和子甯之間的問題了,他未來的身分勢必會讓子甯單純的生活掀起變化,他對她的適應力一點也不樂觀,再加上兩人一個在美國,一個在台灣,生活圈幾乎沒有交集,總有一天會形同陌路。


    走到人生這一個段落,他不是已經明白,愛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了嗎?就像他愛子甯,但愛已經無法彌補他們之間越來越大的隔閡。


    「又不是要你跟她鬧翻,你的處境也不好過,演藝圈是個現實的圈子啊,她哪裏能知道你的辛苦?夫妻做不成還是能當朋友的嘛,你們能互相關心,卻不成為對方的阻礙,這才是最完美的結局不是嗎?」


    「我還要再想想……」黑恕平真的動搖了。


    「還想?你去年就說要想,也把你老婆弄回去了,緩衝期也夠了,再不下定決心就來不及了!就這麽決定吧,你不是還有會要開嗎?快去快去,剩下的讓我來……」安德魯把黑恕平推回辦公室,還是菜鳥的羅伊想開口說什麽,卻被安德魯狠狠地瞪了一眼,隻得把話吞進肚子裏。


    搞定黑恕平,安德魯拿著離婚協議書,上麵的簽名是前幾天他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話都說盡了,黑恕平才衝動地簽下,但簽完又後悔了。


    黑恕平大概認為反正光是簽名不具效力,也就當作那張紙不存在,但安德魯慶幸自己留著它。


    有沒有效力不是重點,對一個不聰明的女人來說有說服力就夠了!他把羅伊支開,帶著不懷好意的笑進了會客室。


    這間會客室雖然與秘書室隔著半麵牆,讓秘書室來往的人看不見休息的貴賓,但秘書室裏的一點動靜,這裏可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駱小姐,我想妳應該很清楚,黑先生他沒空見妳了?」駱子甯空白而茫然的表情絲毫沒讓安德魯心軟,他把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攤在桌上,推到她眼前。「妳還是先回台灣吧,黑先生有空會去和妳談的,他現在真的很忙。」


    駱子甯拿起離婚協議書,身體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樣,甚至沒發覺自己的手在顫抖。她當然認得黑恕平的字跡,那麽決然地簽在那紙宣示和她劃清界限的證明上,彷佛根本沒有一點猶豫踟跚。就像他當初握著她的手不放,飛快而篤定地在結婚證書上簽字一樣。


    「妳請回吧,待會兒有些重要人士會來拜訪,讓他們撞見了可不太好。」


    否則這張離婚協議書你早就撕掉,也早說把你老婆帶出來介紹給大家認識了,你心裏一直知道這段婚姻對你來說隻是個拖累……


    其實她一直都很清楚,他從不曾主動把她介紹給他的朋友,她心裏雖然害怕去想,但總還是乖順地不讓他感到為難,不為他製造任何困擾;一旦他有朋友來訪,她會借口去找大嫂,就算有時隻是一個人在街上閑晃也沒關係,她不想看到他當著眾人的麵,因為她而露出尷尬為難的表情。


    有重要的人士要來拜訪。駱子甯的腳立刻像自己有意識般地移動了,她的好教養讓她記得道謝,記得道再見,而且也早就習慣那些不當一回事的人毫不在意地轉身忙他們自己重要的事。


    她像遊魂似地走出幻影,看著越來越陌生的街頭,才終於明白地意識到手中那張離婚協議書上「黑恕平」三個字代表著什麽。


    平平不要她了。


    會牽著她的手一起回家的平平,會抱著她唱歌給她聽的平平,會說好笑的笑話安慰她的平平,不要她了。因為她不懂什麽是金熊獎、金像獎,她的心智不夠成熟、不夠正常,站在他身邊會害他被人指指點點,他永遠無法向世人介紹他的另一半……


    是不是因為她不夠努力?她沒有努力追上平平的腳步,所以他覺得累了,隻好丟下她。他畢竟不能永遠背負著她的不成熟,對她說謊,安慰她,小寶寶隻是想在她肚子裏待久一點。


    就算現在她多麽想告訴他,他們的寶寶已經來到這世上,也來不及了嗎?不知是雨水或淚水,讓那紙離婚協議書上的字渲染開來。


    她也許真的一輩子都無法追上所謂正常人的腳步吧?因為這一刻她隻能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哭得像被拋棄的小女孩,好狼狽,好笨拙地任路人指指點點。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要怎麽讓自己別那麽難堪,這樣的她隻會給平平帶來困擾。


    駱子甯淚眼蒙矓,雨聲讓她聽不清別的聲音,當她終於回過神來,隻能看著從轉角疾駛出來,來不及煞車的白色轎車直直衝向她―


    緊急煞車和碰撞聲,刺耳的喇叭聲,行人的尖叫聲,把紐約街頭的秩序打亂,她單薄的身子幾乎飛了出去,最後的記憶是黑色猙獰的大樓與灰蒙蒙哭泣的天空。玫瑰金色的蝴蝶翅膀碎裂了,跌落在一窪黑色的雨水中,再也沒人記得她展開炫麗彩翼的模樣,春天已是遙遠且不再來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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