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奕杉變得有人性了。這句話是弄弄說的。


    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不但把弄弄接回家住,還請司機接送她上下課,一時間,小孤女宋予弄變成豪門千金,對於這個身分,弄弄沒有半點不適應,反而自得其樂得很。


    弄弄很認真,早上六點半出門,晚上十點進門,典型的台灣中學生,他們沒有周休二日,隻有模考日,沒有娛樂休閑,隻有被主科借走的體育課。


    關奕杉懷疑,現代中學生以什麽來調劑心情,弄弄擠擠眉頭想了半天,然後說:「哦,我們會集合在一起,嘲笑功課爛的同學。」


    這是哪一國的休閑娛樂?


    今天,他們見識了弄弄發泄體力的方式。


    星期三,十一點二十二分,正常的人在上班、正常的小孩在上課,所以出現在辦公室的關奕杉、問問和弄弄都是屬於不正常的族群。


    但再不正常,至少他們都是穿戴整齊、毫發無傷,而坐在他們對麵的男孩子臉卻腫得像豬頭,而他的母親,正氣焰高張地對著電話發飆。


    「你臨時跑出來,公司沒問題嗎?」問問在關奕杉耳邊低語,聽說他今天有個重要的會議。


    其實這種場合她來就行了,可是關奕杉早就把弄弄學校的聯絡人改成他自己,所以事發後學校通知的人不是問問,而是大老板先生。


    「你覺得員工能開除老板嗎?」他笑得滿臉桃花,讓坐在右手邊的導師和校長看傻眼。


    他不隨便對人笑的,今天為了弄弄,算是破了例。


    看著豬頭男孩,問問很擔心閱閱殺回台灣,怕她指著她的鼻子大罵——我才把弄弄交給你沒多久,你就把她搞成流氓太妹,算你狠!


    臭弄弄,你就不能放可憐的孕婦一馬嗎?


    「康太太,我們可不可以先談……」問問的問話終止於對方的白眼中。


    問問不是那種會示弱的女人,如果變成豬頭的是弄弄,她的氣焰可能比對方還高,可是眼前像豬頭的是坐在對麵的男孩……她最不樂意花錢了事,但是看狀況,花錢還不見得能解決。


    「開會、開會,你隻會開會嗎?你們那個老板到底給你多少錢,讓你連兒子都不顧……哼、哈,三分鍾,你讓我等幾個三分鍾了?再等下去,你就要到太平間見你兒子了……」


    頭好痛,問問抓抓頭發,湊到弄弄耳邊。「你誰不好得罪,跑去得罪家長會會長的小孩,人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就是錢多才那麽眩。」


    弄弄在桌子底下扭絞手指頭,其實她也很因擾的啦,可是當時那個情況,她也不知道哪條神經去拐到,衝上去就是一陣亂打,她也是在同學的拍手叫好聲中才回過神,發現自己闖下大禍——全世界都知道康晏儒的媽媽有多機車。


    問問歎氣,認命的把頭靠到另一邊,在關奕杉耳邊低語,「我還沒領到稿費,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不可以先幫我墊賠償金?」


    「你確定是我們家弄弄的錯?」他輕笑,往後靠上椅背。


    我們家……弄弄?


    問問和弄弄相視一眼,他們什麽時候變成一家人了?他們的關係,不是歹徒、肉票和肉票的拖油瓶嗎?


    關奕杉的話剛好被掛上電話的康太太聽見,她的手往桌上奮力一拍,氣勢十足。


    「難不成是我們家晏儒的錯?他都被打成這樣了。」


    「康太太,我很同情你們家晏儒,畢竟被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打成這樣,自尊心一定傷得很重。」他強調了身高隻到對方肩膀的弄弄,有多麽的嬌弱瘦小。


    「誰知道你們是怎麽把小孩訓練成打手的,就是有你們這種家長,社會才有那麽多犯罪事件,有本事生就要有本事教啊,放任不管,讓小孩子在外麵為所欲為,這是正確的態度嗎?校長,我不管,你們一定要把這種孩子退學,讓她學一點教訓,未來才不會造成社會問題,這是為她好。」


    哦,越扯越寬了哦,他們家弄弄將來是要當醫生、拯救世人的,無知蠢婦居然把她和台灣的犯罪率綁在一起。


    關奕杉臉色一冷,轉頭。「請教老師,當時是什麽狀況?」


    「晏儒……晏儒個性比較好動……嗯,活潑。」老師謹慎地措詞,沒辦法,校長提醒過了,康先生是家長會會長,得罪不得。「今天他和一個同學鬧著玩……」


    「老師,才不是鬧著玩,康晏儒把何序鴻打趴在地上,還逼他把錢全部交出來,不然你去問班上其他同學……」弄弄急了,出聲大喊。


    康太太又奮力拍桌子,起身朝著弄弄吼叫,「你在說什麽鬼話?我們家那麽有錢,晏儒需要去跟同學要錢?老師,你來說!我不相信會說謊的小孩。」


    老師被她一吼,猛地往後退。「晏儒的確跟序鴻要錢,嗯……也、也許隻是同學之間的玩笑。」


    勒索和玩笑,是天差地別的兩回事吧?關奕杉臉色難看了起來。


    「可是何序鴻的手腳瘀青、額頭還流血,他的傷比康晏儒更重。」弄弄氣憤地說。


    老師尷尬的接不出話,一方是正義,一方是校長和校慶捐款,她能怎麽辦?「是、也是啦……但是弄弄,以暴製暴真的不是好方法。」


    「老師、校長,這不是第一次了,康晏儒以為自己是家長會會長的兒子,到處欺負同學。」


    「弄弄……」老師對她猛眨眼。


    「老師,怎麽不請那位何同學出來對質?」關奕杉插嘴。


    「學校護士陪何序鴻去看醫生……」


    他們擔心何序鴻有腦震蕩,擺平完這攤,她還得跑另一攤,這年頭當老師真難。


    「打到對方需要看醫生?康太太,你兒子的『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吧。」


    「那又怎樣,我已經說過要全權負責對方的醫藥費了。」


    果然是有好野人的口氣,關奕杉搖頭,嘖嘖兩聲。「弄弄,你說的話,班上有人可以替你作證嗎?」


    「全班都可以,我們已經在康晏儒的淫威下生存得太久。」


    還淫威咧,這個弄弄比康太太還會演。問問頭痛了起來。


    關奕杉對老師、校長說:「校長,我想事情聽到這裏,誰是誰非已經夠清楚了。我有幾點聲明,第一,如果學校缺家長會會長,我不介意在未來的三年擔起這個職務,我不知道需要捐多少錢給學校推展校務,才能讓我們家弄弄有這種特權……」他伸手指了指豬頭小孩。「但我保證,我捐的錢絕對不會比他們少。」


    「第二,請老師轉告何序鴻的家長,我很樂意出錢幫他們聘律師,讓這位康同學去少年感化院蹲幾個月,我們必須讓他學一點教訓,未來才不會造成社會問題,這是為他好。」


    關奕杉滿口的財大氣粗,還惡意地把康太太的話拿來學舌,諷刺人諷刺得很徹底。


    這時,門外進來一名中年男子,他在看見關奕杉時一驚,縮了縮肩膀,沒對校長老師打招呼,先對關奕杉低頭。


    「董事長,您怎麽在這裏?」


    「我以為康經理應該在會議室裏,替我主持會議。」他的口氣輕鬆。


    很好,打到自己人了,關奕杉笑意搭上眼角,他倒要看看,康太太還能怎樣猖狂。


    「是、是小犬發生一點事情……」他看看弄弄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搞懂了。老臉垮下,走到兒子身後,也不管身為豬頭有多麽可憐,劈頭就是一陣好打。「死小孩,不好好念書成天給我惹事,你是吃太飽還是嫌我命太好……」


    接下來,康晏儒的哭叫、康太太的大喊,一連串混亂場麵,精彩熱鬧。


    關奕杉側頭對問問說:「你還想看戲嗎?」


    「不要好了,我怕對胎教不好。」她又瞄了大吼大叫的康太太一眼。


    於是他問老師,「請問弄弄可以回班上了嗎?」


    「可以,弄弄,我們一起走。」老師拉起弄弄往外跑,她也很想逃離這團混亂,雖然她並沒有胎敦的問題。


    關奕杉把手伸給問問,她想也不想地握住他的手。


    臨出門前,他想到什麽事似地,回身對康經理說:「康經理,我想我給的薪水好像太多了,多到可以讓尊夫人在外麵作威作福……提醒我,下次在會議裏,和人事主任討論這個議題。」


    他很帥地帶著問問離開校長室,很帥地追上弄弄和老師,很帥地用笑容迷惑年輕貌美的導師。


    「老師,很抱歉,弄弄給您添麻煩了,關於她做錯的部分,我們回家一定會和她好好溝通,還請老師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


    「其實弄弄平常很溫和,我沒想到她會對這件事反應這麽大,不過家長肯和弄弄談,我們當老師的就放心多了。」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問問回眸看著關奕杉,不明所以地,她就是信了他的話,相信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他安定的眼神裏仿佛有著無比的力量。


    「那就太好了,謝謝你,弄弄,我們回去上課。」老師也信了他,拍拍弄弄的肩膀,轉往另一條走廊。


    他的手仍然握住問問,沉眉思考了半晌。


    「能告訴我弄弄的故事嗎?」


    「我不知道,她的過去誰都挖不出來,隻知道她被父母親丟在路旁,她剛被院長撿回來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瘀青燙傷、小腿骨折、臉頰紅腫,她是個受虐兒。」


    「我懂了。」


    「你要插手處理?」


    「當然,我是她的監護人。」他說得理所當然。


    是這樣嗎?她和閱閱、問問、閃閃,從沒討論過弄弄的監護權問題,但再怎麽樣,監護人也輪不到關奕杉來當吧。


    「不是吧,頂多是……緊急聯絡人。」


    「無所謂,反正晚上我會和弄弄談。」


    「好吧,如果你有空的話。你打算怎麽做?」


    「我打算送弄弄去學武術。」


    「什麽?你沒看到那個小男生的豬頭臉?弄弄已經夠暴力了,你還要肋紂為虐?」


    「你沒當過媽媽所以不懂,學武術的人才懂得控製自己的力氣和憤怒,相信我,我不會錯的。」他自信滿滿地往前大步走。


    她不懂他就懂!她沒當過媽他又當過爸了?拜托,他們的關係是綁匪和拖油瓶,他會不會管得太寬?


    問問追上前,想和他爭辯,可是被他篤定的眼神一掃,她的嘴巴自動閉上,唉,她這個肉票會不會乖得過頭?


    「你今天不是要去做產檢?」關奕杉把她的手握回掌心中。


    「對哦,被弄弄一鬧,我差點忘記。」


    「記得跟醫生說,你清晨有孕吐的現象。」


    他知道她孕吐?蜜汁流過心田,澆了問問滿肚子的糖水。


    「我上網看過資料,已經請管家替你準備一些蘇打餅乾,想吐的時候就吃兩片。」


    「哦。」問問應聲,看著他專注的臉,心悄悄的甜了軟了。


    「你原本的體重是多少?雖然懷孕初期體重略微下降沒關係,但也不要太離譜……」接著,他叨叨絮絮說著身為孕婦該知道、孕婦本身卻不知道的訊息,一條一條、一項一項。


    她傻了,他似乎比她知道的更在乎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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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第幾次從皮夾裏掏出照片來看了?今天的第……七次,連昨天、前天一起算的話,數不清了。


    那天,照超音波時看見胎兒,那股震撼直到現在還深深地敲擊著他的心。


    那是一個生命,一個努力長大的生命,他的心髒很拚命地跳躍著,速率飛快。


    這個生命和他有著深厚的關係,他將要看他出生、看他長大、看他喊自己爸爸,看著他越來越像自己,看著他成就非凡……


    心在胸口處緊密收縮,濃濃的感情瞬間泛濫,這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


    十八歲那年,他失去第一個孩子,他來不及哭,隻來得及把那份痛苦深埋,他折磨自己也折磨奶奶,但所有的苦,現在在這個小小的生命身上,都獲得補償,他獲得救贖。


    他發誓,他會愛他、教育他,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事業來耕耘;他發誓,他會寵他、給他最好的成長環境:他發誓,要把自己無緣享受的父愛加倍給他;他發誓,要盡一切能力,給他無盡的幸福和快樂。


    那天,他憂心忡仲地問婦產科醫生,「為什麽他長得像花生?」


    問問瞪他一眼,不滿他批評她家寶寶像花生,立刻回嘴,「因為他的遺傳基因不好。」


    醫生見他們拌嘴,連忙出聲,「才八周就長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它還可以聽見眙心音,有的胎兒八周還聽不見。」


    「所以我的遺傳基因很好?」他挑釁地回看問問一眼,這回她沒反擊。


    醫生莞爾。「看起來,似乎是這樣沒錯。」


    問問看起來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在診間都是關奕杉發問。


    其實,他問的問題和他從網站上找到的資料差不多,但他就是想找個受過七年醫學院教育、有過二十年接生經驗的醫生再確認一次。


    走出醫院,他看見板著臉孔的問問,想起他的資料夾裏有一條——孕婦的情緒會影響胎兒的發育。


    他連忙笑得一臉諂媚,討好的問:「什麽事讓孩子的媽不開心?」


    她低頭,不發一語。


    「餓不餓,我們去吃飯?」他相信,吃是她最大的幸福泉源,可惜她還是沒太大反應。


    「說吧,不開心堆在心底會憋出憂鬱症。」他拉拉她的手,搖一搖、擺一擺,做出那種幼稚到自己會覺得思心的動作。


    她沒被安慰到,反而抿緊了嘴。


    「你還在擔心弄弄?放心,我發誓,一定處理到最好,如果你真的很反對弄弄學武術……」


    他的話沒說完,她的眼淚先滾了下來。


    他慌了手腳,粗粗的大拇指想也不想就擦上她的臉頰,指下的觸感柔軟得出乎想像。


    一個舍不得用化妝品的女生,居然有比水還滑嫩的肌膚,心漏跳了幾拍,但很快地,他拉回心神,捧起她的臉,鄭重的說:「有什麽麻煩,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沒辦法解決問題。」


    不知道是他的手心太溫暖,還是他的語調飽含著太濃鬱的關心,不愛哭的問問居然放聲大哭。


    「好吧,你非要哭的話,就哭個痛快吧。」


    他拉起自己的袖子當麵紙,抹上她的臉,也不管身上那件襯衫得花掉他十七張千元大鈔。


    她哭了好久,仰起頭對他說。「我開始害怕了。」


    「你害怕什麽?算了,不管什麽都不重要,我在這裏我會保護你。」


    他的保護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徹底。「我怕我當不好媽媽,我怕自己會發神經,跑去燒炭自殺,我怕我的孩子會在路邊撿東西吃,我怕如果生到女生,把她生得太美麗。」


    他鬆口氣,原來她害怕的是「重蹈覆轍」。擁她入懷,他才不管現在是在大街上,他隻在乎她的心情。


    他輕拍她的背,親吻她的發,摟著她左搖右晃,以為多晃幾下,就會把她的擔心晃光光。


    「不會的,我很有錢啊,記不記得,光是我的樓梯,鋪一層地磚就要三百塊美金?我發誓,我會讓他像公主王子那樣長大;我發誓,不會讓他老媽氣到去燒炭自殺;我發誓……」


    他沒哄過孕婦,但第一次出擊,就成功擊退她的傷心,到最後,她趴在他胸前,揉著紅通通的鼻子說:「說話要算話。」


    她的鼻子眼睛都是紅的,頭發亂七八糟地貼在頰邊,她的衣服是廉價品,她的包包是郵局送的環保袋……但他發誓,他沒看過任何女生比她更美麗。


    電話鈴響,關奕杉回神,把寶寶的照片收回皮夾裏麵。


    最近老是這樣,他分神分得厲害,而宋予問是他分神的主要原因。


    他拿起電話應聲,「喂,關奕杉。」


    「是我。」


    是敏玟,他們將近一個星期沒聯絡了。


    很怪,以前兩天沒見到她就會覺得心慌,而最近……是太忙了吧?忙到忘記找她、見她。


    「我知道。」他簡潔的回答。


    「奕杉,你在生我的氣嗎?」


    生氣?哦,想起來了,報紙拍到敏玟和一個當紅歌星在街上接吻。


    他氣得摔報紙,但敏玟解釋,他們並沒有接吻,隻是角度湊巧看起來像接吻。然後,她照往例,要把他往床上帶,平息他的怒氣,突然,他發覺他們之間老是用這種方式在解決紛爭。


    那天,他離開了,在回程的路上替問問帶了一碗粉圓豆花,那是她最喜歡的零食,她哥哥小時候常常買來哄她。


    「奕杉,你不要生氣嘛。」章敏玟軟軟甜甜的聲音傳來,他總是招架不了撒嬌的她。


    「我沒生氣。」


    「真的沒生氣還是假的?」


    「真的。」


    「那樣最好,我們晚上見麵好不好?」


    他應該說好的,但他想到問問的孕吐變嚴重了,管家打過電話給他,說她中午吃進去的全吐出來了,十分鍾前,他訂了日本料理,打過電話給弄弄,說晚上回家陪她吃飯。


    吃不下已經夠慘了,至少要睡得飽,他沒忘記弄弄說過,一個人待在屋裏,問問沒辦法閉上眼睛。


    「我晚上……有事。」也許明天吧,先讓他聯絡到大哥或育翔哥到家裏陪問問再說。


    「這是欲擒故縱嗎?我不吃這套的。」她在電話那頭咯咯輕笑。


    「我知道。」


    「那,就今天晚上六點,來接我哦。」章敏玟掛掉電話,不給他機會反對。


    他並不是很想和敏玟出門,但他明白,這是責任。


    他和敏玟之間……似乎再沒其他的事好做,他們每次的談話,弄到最後不是扯到奶奶,就是那些緋聞男人,不歡而散的機率是百分之百。


    如果一段愛情剩下的是彼此的折磨傷害,他曾考慮過,還有沒有堅持的必要?


    為了避免爭執的情況重複發生,他學會在敏玟麵前沉默,附和她、配合她,她想上高級餐廳,沒問題:想買名牌貨,他不介意刷卡;想上床,他合作。吃、購物、上床,是他們約會的三部曲。


    隻是,他越來越覺得相處模式索然無味,越來越感到疲憊,他真的很想坐下來,好好和敏玟說說話,溝通彼此的想法;他想和她懶懶的歪在沙發上,過過最平常的家居生活,而不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戶外,享受別人的豔羨眼光。


    可惜,敏玟對這事樂此不疲,她說她要搜集天下女人的嫉妒;她說,那些謠言的背後,不知有多少吃味:她說,她就是要氣死她們,要她們知道,章敏玟永遠高高在上。


    不由自主的皺眉,接著他想起家裏的那個宅女,一個對自己的美麗毫無自覺的女生。


    聽說她最近過了一本稿子,很好,回去鬧鬧她,叫她出錢租片子、買零食,他也想過過宅男生活。


    想到他們可以度過一個美好的午後時光,他眉頭漸漸舒展,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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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蘋在美國念完大學、碩士後回國,頂著高學曆,順利進入電視台成為購物頻道的主持人,光鮮亮麗的外表、伶俐的反應,讓她很快竄紅,她靠著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番事業。


    時髦甜美的心蘋,是許多男人追求的目標,其中不乏企業小開和演藝界名人,他們都是有名望、有能力的男人。


    但,她並不快樂。


    她忘不了佑嘉,忘不掉那段美麗飛揚的青春,她期待著和他再見麵、再續前緣。


    終於,生命給了她第二次機會,讓她遇見他了。


    他從男孩變成男人,英挺的身材、出眾的外表,讓他鶴立雞群。遇見他,她的那顆心又活了過來,她愛他,這點她從不否認。


    聽說上大學後,他便搬出家裏自食其力,他獨立開設新公司,並且做得有聲有色,聽說老奶奶不隻一次要求他回去繼承家業,都讓他否決了。


    他和她一樣,無法對者奶奶做過的事釋懷。


    問問關掉電腦。


    煩!故事寫不下去了。昨日,她去見奶奶,認定的事有了大轉變,讓她心裏頭純純的愛情故事染上灰蒙,再難下筆。


    奶奶聊起兩個孫子,總是有說不出口的驕傲。


    昨天,問問大膽問:「奶奶,為什麽小叔對你的態度很不好?」


    老奶奶輕喟,眯起的眼眶邊帶起皺紋。她語重心長的回答,「當年,奕杉愛上一個女孩,高中未畢業,就嚷著要結婚。迫於無奈,我讓征信社去調查那個女孩,如果真是身家清白的女生,也許我會同意奕杉的想法,但是……」


    「她不是嗎?」


    「那個女孩叫做章敏玟,國中畢業就離家北上念書,她家裏務農,給不了她優渥的物質生活,她才十六歲就跟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同居。」


    「同居!」如果這個消息讓問問震驚,那麽接下來的故事,更是徹底破壞她腦袋裏那段淒美的愛情故事了。這個部分……連學長都不知道啊。


    「她懷孕後,找上奕杉,要他認下孩子。當時奕杉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真心相信孩子是他的。」


    「難道不是?」


    「不是,我買通幫她墮胎的密醫,從他那裏取得孩子的細胞比對dna,那孩子和奕杉沒有關係。」


    「她怎麽敢……這種事瞞不了太久的,早晚會被拆穿。」


    「沒錯,章敏玟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瞞不了,就拿掉孩子謊稱流產、遠走高飛,她明白這種方式,不但能夠讓奕杉記得她一輩子,也會讓奕杉恨我。相信嗎?若不是曆方,他連這個家都不願意回來。」


    「奶奶為什麽不把事實真相告訴奕杉?」


    「他不相信,他愛她愛得發狂、認為我聽到的全是謠言,這是我始料未及的,說不定就算他知道章敏玟是這樣的女孩,也不會改變心意。」


    奶奶說中要點,倘若章敏玟是他要的,就算她再不堪,他也不會在乎。瞧,他不是連她這個「偷竊集團主嫌」都原諒了,還對她百般溫柔體貼?因為他要的,正在她的肚子裏成長茁壯。


    知道事實真相後,說不上為什麽,她心髒收縮得讓人不舒服。


    她應該把檔案刪除的,腦海裏的故事與事實相差太遠,她說服自己再寫下去。


    「你在做什麽?」門突然被打開。


    他就是這樣,三百年也學不會開門的前一個步驟是敲門。


    她回頭,無奈的問:「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辦公室?」他強調過五千回,說要賺很多很多錢,讓小孩念最好的學校。


    「我打過電話,說要帶日本料理回來給你當晚餐。」


    「晚餐?現在?下午四點半?」她再大胃王,也沒這麽可怕好不好。


    「我晚上有個約會。走,下樓吃東西,管家說你早餐中餐都吐光了。」他走到桌邊,把她從電腦前麵拔出來。


    「嗯,他。」問問指指自己的肚子。「百分百是個難纏的家夥。」她趁機吐了口怨氣,閱閱懷孕也沒像她那麽麻煩。


    「很多人也說我是個難纏的家夥,看來他像我,像個十足十。」他笑得嘴角快要咧到後腦勺,這個男人,同情心肯定被曬成乾、磨成粉,才會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她的痛苦上麵。


    「有這麽得意?」她沒好氣的說。


    「有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兒子,誰不得意?」他越來越喜歡老爸這個新身分。


    勾起問問的腰,和她一起往下走,他喜歡靠近她,聞著她的發香,他曾問她,那是什麽味道,她總隨口回答是白蘭香皂。騙鬼,要是白蘭香皂那麽好用,誰會花大錢去買洗發精?


    他不知道,問問並沒有誆他,隻不過,白蘭香皂的日子離她很久了,在這個處處都是昂貴精品的房子裏,她已習慣了使用外國貨,習慣吃haagen-dazs,吃得理所當然,她習慣夜裏,聞著他為她植下的夜來香入睡,她習慣他為她的處處細心關照。


    萬一哪一天,她再不能擁有這些「習慣」呢?她真的不知道,也不敢想,隻能暗暗提醒自己,由奢入儉難。


    「我同情你母親。」


    呼,才聞到食物香,胃又悶了,側頭靠到關奕杉身上,他也習慣了當她的人肉躺椅,圈起她小小的身子,網路上是怎麽說的?哦,說孕婦最大,有良心的男人要懂得用性命維護她們的尊貴。


    良心,他有!而且存量很多。


    「我母親為我受苦,受得心甘情願。」


    說這句話時,他誌得意滿,問問猜,他有個把兒子寵上天的母親。


    「你又知道不是女兒了?」問問指指肚子裏那個作怪小孩。


    「我不喜歡女兒,養女兒很麻煩。」


    他以為問問要反對他,沒想到她歪過頭,想了半晌,居然同意他。


    「也對,養兒子輕鬆多了,至少不會被欺負。」


    不經意的話脫口而出,關奕杉卻把它刻上心版。欺負……她被欺負慣了嗎?弄弄說的故事在他心裏麵繞,酸酸的、澀澀的,他緊緊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後圈抱住她,圈得更緊密。


    他會保護她的,從今往後,誰都不準欺負他孩子的媽。


    他拉椅子讓她坐下,體貼的擺好碗筷,把千元大餐在她麵前打開。


    「這家的日本料理很道地,我經常在這家店招待客戶,你試試。」


    他把筷子遞到她手上,不知情的人,肯定要說關奕杉是個好男人、好丈夫、好爸爸了。


    她拿起筷子,嚐一口紅鮭蓮子飯。


    「怎樣?」他殷勤的問。


    「好好吃哦,他們怎麽弄的?」她瞠大眼睛。


    「我沒說錯吧,多吃點。」


    他不停在她的碗裏布菜,一片烤鰻魚、一片炸地瓜,任何日本料理店裏都有的東西,這家店就是有能耐把它們做得與眾不同,特別美味。


    她吃飯、他說話,他試著用好笑的故事讓她下飯。


    這頓飯吃得問問心情愉快,讓她幾乎忘記奶奶的話,忘記害她心髒下不服的言語,嘴裏、眼裏、耳裏全是關奕杉提供的幸福感。


    酒足飯飽之餘,她隨口問:「你晚上要去哪裏約會?」


    「我要和敏玟出去吃飯。」


    章敏玟……三個宇,把她的幸福消滅。


    是約了她啊,問問的心又開始不舒服了,不知道是哪個殘忍家夥拿來大鋸子折磨孕婦,一陣陣亂七八糟的疼痛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痛得她連筷子都差點拿不住。


    白癡,又不是不知道他深愛章敏玟,她的心痛未免太沒道理;又不是不了他愛她愛得死心塌地,就算被傷也甘之如飴。


    他不是對她好,是對她肚子裏的寶寶好,等孩子生下來,他哪還有心情搭理她。她別往自己臉上貼金,誤解他的好心,她千萬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她對他,從來就不是有多重要。


    「問問……你又不舒服了嗎?」她緊蹙的眉頭讓他很擔心,不會又要吐了吧?再這樣下去,她會營養不良。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走到她身邊,輕拍她的背,另一隻手貼上她額頭,溫存的體貼、溫柔的關愛,幾乎讓她的自我叮嚀招架下住。


    「你們約幾點?」她逼自己回神,逼自己微笑。


    「六點,我到電視台接她。」


    「那你還不快去。」她指指手表,卻在心底暗罵自己虛偽,她分明想要他留下,隻不過理智提醒著,她沒有資格這麽要求。


    「我知道,你要是吃飽了就先躺著休息,不要工作到太晚。」


    「我會。」


    「我晚一點才會回來。」


    「有特殊節目?」


    關奕杉沒回答,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章敏玟帶給他的「特殊節目」已經勾不起他的興趣,他寧願回家,寧願抱著粉圓豆花和問問坐在秋千上,什麽都不做,單單聞著花圃裏夜來香的甜蜜芬芳。


    他的沉默刺傷了她的心,是啊,她在要哪一國白癡啊,那又不關她的事。


    「好好享受吧。」她揮揮手,目送關奕杉離開。


    她偽裝的堅強和大方隻維持到門關上時,然後她轉身衝上二樓,衝進房間廁所,抱著馬桶大吐特吐。


    這天晚上,園裏飄來的夜來香,帶著些許的淒涼與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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