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杭放下剛拿起的勺子,眼睛微微一眯,隨後起身出門去了。第3章 藥鋪裏的的確確是一年到頭難得一見的吵鬧,店鋪裏一個抱著六七歲男孩子在哭號的婦人,邊哭邊捶胸口,另一邊是一個漢子,像是這婦人的丈夫,扯著一個一身白西裝,似乎剛留洋回來的青年。那青年看起來不勝其煩,而那男人死死抓著他,生怕他跑了。藥鋪夥計一看到許杭來了,趕緊迎上來:“當家的你可來了,你看這叫什麽事喲…吵得沒法做生意了!”“怎麽回事?”夥計壓低聲音,慢慢說來。原來這一家三口是今早去城隍廟燒香的,廟門口買了個清明果子給小孩子吃,小孩子吃得急眼,一下子噎住了,愣是吞不進去吐不出來,當即就倒了。這家人又是捶又是推就是沒辦法,眼看著孩子都已經翻白眼要不行了,這時候人群裏才站出這個青年來。這青年看了一眼說得開放氣道才行,可廟離醫院和藥鋪太遠,怕是趕不及。這夫婦一聽登時就跪下了,求這青年幫忙。青年說自己不是正經醫學生,手上也不幹淨,不敢給治。到底是看他們邊哭邊磕頭可憐,隻能拿出鋼筆朝孩子胸口紮下去,然後帶著孩子來鶴鳴藥鋪,這才一口氣緩過來。可有趣的是,孩子是救回來了,這夫婦卻拽著青年不讓走,非說這胸口上的傷得青年來付錢,萬一紮個什麽三長兩短出來,可有的追究的。這時候那婦人就嚎叫了:“啊呀我好好的兒啊,就是吃果子急了點,生生就給紮了一個血窟窿了!這是要殺人啊!”那青年顯然已經氣得反笑了,臉上更是不屑與這種人爭辯。店裏其他人也指指點點,對這種人甚是不齒。許杭冷眼看了一會兒,才終於出聲道:“給我趕出去。”他的聲音並不響,可是獨有一種魄力,清冷地像還沒化冰的泉水,讓人心頭一淩冽。夥計們紛紛看向許杭,伸長了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許杭就指著那抱小孩的夫妻重複了一遍:“把他們趕出去,錢也別收了,方才給他們治過的紗布剪子或是膏藥等,凡沾過的,跟人一起丟出去。我鶴鳴藥鋪不收這樣的病人。”“是!”夥計們早看不慣了,隻是礙於藥鋪聲譽不敢亂動,當家的發話了,他們才趕緊動手。那夫妻臉色大變,那婦人更是趴在地上吼起來:“要死了要死了!藥鋪還有見死不救的了!”一個夥計聞言,不客氣把那婦人一拎,往門口拖去,指著門上的一個牌子嗤笑道:“不是見死不救,咱們藥鋪是有 ‘三不救’!”那夫妻一聽,睜大眼看,可是看了半晌也還是雲裏霧裏,原來是個白丁,不識字的。此時就聽許杭慢慢念道:“奸淫擄掠不救,抽煙酗酒不救,忘恩負義不救。最後這條,說的就是你們這樣的。”“聽清楚沒?聽清楚了趕緊走,也不看看這什麽地方!”夥計們一推一搡,趕忙著就把那夫妻趕出去。那夫妻還要堵在門前吵鬧,甚至還要把頭磕破在門上。掌櫃實在看不下眼,衝出來瞪著眼睛,下巴一擰,擺出凶神模樣嗬道:“不長眼的老貨!告訴你,司令到我們藥鋪還不敢這麽大聲吼叫,你們要比司令還大了?再鬧,就請軍爺來治你們!”一聽到軍官,這一家子像被捏住喉嚨,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灰溜溜走了。再說藥鋪裏,許杭處理完了,就顧自到櫃台上看昨日的賬目,那青年走上前來,伸出一隻手:“謝謝你的幫助,我叫袁野,剛回國就能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是奇遇了,多謝你。”許杭盯著那隻手看,骨節很長,手上沒什麽老繭,不像是會治病的手。他沒有回握,隻淡淡說:“不用謝,不是為了幫你,我嫌別人在店裏吵鬧。”袁野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可你還是幫到我了啊,我認你這樣的做朋友了…啊,不好意思,有些冒昧了。”大約是留洋回來的習氣吧。許杭還是把手伸出去,就隻握到第一指關節那裏,蜻蜓點水一下就收回來:“國內不比國外,世道亂,不是每次你都能這麽好脫身的。”“嗯…或許吧,不過下次見到這樣的事我還是會做的。”袁野笑了一下,一點也沒有被人反咬之後的憤懣,很難得的赤子心懷。鶴鳴藥鋪這點子吵鬧,過了一會兒也就煙消雲散了,被人間煙火氣衝得絲毫不見。可是,租界區裏,英國領事館裏的硝煙,可就沒那麽好聞了。第4章 英國領事館裏,領事詹姆斯和段燁霖可以說是針鋒相對,兩邊坐著的各家商會會長都麵麵相覷。賀州城統共就三個碼頭,洋人想在這兒買賣往來,靠的就是這三家商會,隻是之前很多年仗著洋籍避過很多檢查,因此有些賊心的做起來些不幹淨的買賣。現在到了段燁霖這裏,一旦發現風吹草動,自然絕不姑息。詹姆斯很生氣:“段先生,我們英國的船隻一向沒有被檢查出問題,你這樣的要求我們不能接受!”段燁霖翹著二郎腿:“我今天來不是請你同意,而是告訴你一聲。往後三個碼頭,大小船隻進來都得查,掛誰的旗都不管用。以前沒查到是以前的事,以後要是查到了,我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一旁的澎運商會的會長顧嶽善就放下茶杯,眼睛眯了一下,打個圓場:“要我說,司令長無非是想立個新規矩,咱們也不能不聽。詹姆斯先生覺得貴國受到怠慢,這也可以理解嘛。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凡英國領事的船,定期抽查,這樣一來也好讓段司令交差,二來詹姆斯先生也算是給我們政府一個交代,你們看如何?”詹姆斯聽完翻譯,表情顯得好了許多,低頭沉吟一下:“這樣也不是不能接受……”“我不接受。”段燁霖嘴角一勾,直看得這群商會的老油條背脊一涼,“我說了,一概不例外,隻要是到了賀州的碼頭,哪怕是個紙船都要翻過來查一遍!”“你……我要打電話給你們總參謀長,反應給你們大總統!這是對我們大不列顛帝國的歧視!這個碼頭,我們已經獲權進出四年了,自然也算是我們的碼頭!”啪嗒一下,段燁霖厚厚的鞋跟敲在地上,他斂了臉上的笑容,摸著軍帽帽簷:“用了四年就敢說是自己的東西了?嗬……”他站起來,俯視詹姆斯,“老子腳下的賀州城踩了三十五年,也沒敢說是自己的,你算什麽東西?”說完轉身就朝外走,邊走邊落下一句話:“明兒起就這麽辦!誰不依,就按危害安全罪處置,槍刑!”領事館會議室裏的詹姆斯已經氣得胡子翹得老高,一眾商會會長竊竊私語,商討著日後的辦法。唯有顧嶽善摸著下巴,衝著段燁霖走的方向若有所思,竟然還露出些很欣賞的笑意來,然後招了招手,一旁的助理俯下身來,他便在耳邊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一封請帖就送到了小銅關的案牘上。請帖倒是好意,說是賀州城南戲樓來了一個百花幫的戲班子,唱的一出越劇,邀請司令明天前去聽一出《西廂記》。不過一起聽戲的人就很有意思了,是澎運商會的千金,顧芳菲。這哪裏是請人去聽西廂記,分明是希望他們演一出西廂記。“這顧會長還真是懂攀附,看樣子是要點鴛鴦呢。”喬鬆瞥了一眼,問道:“司令,要去回絕了麽?”段燁霖摸著請帖上的暗紋,突然就想起自家那個冷冰冰的小東西來,越想越有些意思,然後把請帖往喬鬆懷裏一丟:“告訴他們,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