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一聽,這是要贖她回去,一下子喜不自勝:“五百銀元。”章修鳴從口袋裏拿了一疊鈔票出來,塞進她的衣領之內,兩胸之間:“這是一千,去告訴你媽媽,一會兒我就要帶你走了。”美人樂得笑容都藏不住了,千恩萬謝,一路小跑著就趕著出去了。同行的紈絝子弟一個個都笑了:“章二少真是好風流,這隨手就帶走了一個美人,你若是再多呆兩天,這全煙花巷的美人可都要跟了你去了!啊?哈哈哈哈哈!”誰知章修鳴喝了一杯酒,舔了舔唇:“為了美的東西,一擲千金是應該的。”不過又有人說:“可是你方才買的那個,沒有頭牌漂亮。”“美人在骨不在皮,”章修鳴眼神變得像狼一樣,“我別的嗜好倒是沒有,就是喜歡收集美人……身上的事物。”“這個收藏我也喜歡,哈哈。”眾人沒仔細聽章修鳴話裏的真正意思,喝過一輪,漸漸也就散了。等人隻剩下章修鳴一個,他扣了扣桌麵,外頭的手下捧著一個托盤上來。那盤子裏放的正是一副剛拔下的牙齒。果真整整齊齊,潔白幹淨,還帶著一點血。章修鳴像欣賞古董一般看了一會兒,滿意地說:“不錯,比家裏那副還要好,看來這賀州城也是有寶藏的。嗯…就是我前幾日得的那雙繡娘的手骨還不夠好,還得再找找。”能欣賞這可怖東西,並且引以為樂的,章修鳴此人也實在算是可怕。就連拿著盤子的下人,心裏也忍不住發怵。“那女人呢?”下人回答:“給了她錢讓她自己找大夫了,現在在樓下躺著。”“已經是沒用的垃圾了,由她去吧,咱們走。”章修鳴鬆著衣領,披著衣服就打算從樓梯上往下走。這花街柳巷,都是窮苦命賤,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死了有什麽足惜的?他的足尖剛準備踏出門,就見門外圍著一小圈人,裏頭是那個被拔了牙的美人,躺在地上嘔著血,周圍的人指指點點。他會停下來,不是動了惻隱之心,而是有人請來了一位大夫。做皮肉營生的人,大多數大夫都不屑於醫治,每每都是從妓者自己斟酌買藥。而如今這個美人已經被贖,卻又被棄,算是自由身,媽媽不願意出錢幫她,就把她丟了出來。整個賀州城,也隻有鶴鳴藥堂,才會不另眼看人。章修鳴隻看了一眼就挪不開了。那醫者的手,纖細、有節,長一分嫌長,短一分嫌短,似水糯做的,手指飛快地診脈、施針,宛如蝴蝶飛舞。可知那皮肉之下,是多麽靈巧的骨頭。他看得迷了,這才把目光從手移動到臉上。恰少年如玉。“這人是誰?”章修鳴給了身旁端茶小廝一塊銀元。“這是許杭,許大夫。咱賀州城裏,最厚道的藥鋪就是他家的鶴鳴藥堂了。”章修鳴點了點頭,舌頭又伸出來舔了舔下唇,手裏把玩著那枚牙齒。終於,找到一副美人骨了。這邊許杭忙著救人的事情,另一邊的金燕堂裏,沈京墨倒是出了一點麻煩。原是沈京墨因為看不見,什麽都做不了,一整日都無所事事,隻能思索今後的打算。雖然許杭說讓他安心住,可是他到底不是許杭的什麽人,不能挾恩求報,那倒真是小人了。未來日子還長,他總得找些養活自己的法子。思來想去,他猛然想起一個地方。他從前教過書的學校後頭,有個濟慈院。那濟慈院是官辦的,裏頭多是孤兒、殘疾兒之流,倒是也常需要一個老師,從前他也是常去的。雖然看不見,但他會吹口琴,說說故事、講講課文也是容易的,那地方要求不高,縱然錢少,可包吃包住,自己孤家寡人也夠活著了。打定主意,他本想叫蟬衣,叫了幾聲,蟬衣在後廚房做事沒聽到,他也不好意思讓人家忙裏抽手,就自己拿著竹杖出門去了。他在賀州活了二十七年,這裏的每條街每塊磚他都很熟悉。可是瞎了眼以後,賀州對於他,陌生得像個新城鎮。他大約記得,出了金燕堂,拐兩個彎,過長街,過了橋再經一巷子就到了。因為那地方偏遠,沈京墨走著走著,街上的嘈雜聲越來越輕。他走得很慢,別人五分鍾的腳程,他需要半小時。叩、叩、叩…竹杖在地上一下一下摸索探路,為他避開許多風險。他走過一個路口的時候,被一個人撞了一下,摔在地上,那人罵了一句:“沒長眼啊!”沈京墨連連道歉,然後站了起來。這一撞,撞沒了他的方向感,他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一個收攤回家的賣菜婆婆見他有難處,便問:“孩子,是不是找不著路了?”“婆婆,濟慈院怎麽走?”賣菜婆婆把他轉了個方向,拍拍他的背:“就這樣,往前走,過了橋就是了!”沈京墨略略彎腰:“謝謝婆婆。”賣菜婆婆見他有禮數又長得不錯,便說:“小夥子,你要是有事啊,辦了早點回去,這兩天城裏有人在抓個瞎子呢,你可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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