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打起簾櫳,一股混合著藥味的濃鬱薰香撲鼻而來。


    尉遲越被薰得不自覺偏了偏頭,盡量屏住呼吸,大步流星地朝著生母的臥榻走去。


    郭賢妃病病歪歪地靠在隱囊上,隔著雲母屏風看見兒子的影子越來越近,慌忙扶一扶蓬鬆的鬢發,捧著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也不知她犯的是哪門子頭風,總是與咳疾一並發作。


    尉遲越腹誹,麵上卻不顯,繞過屏風,向生母行了個禮,滿麵憂色道:「不知母妃抱恙,兒子來得遲了。」


    郭賢妃屏退宮人,捏緊手中的帕子,微微蹙起柳眉,未及開口,眼眶先已紅了:「三郎,阿娘怕是看顧不了你多久了。」


    尉遲越對生母的危言聳聽早就習以為常,他今日心煩意亂,實在沒什麽心情給生母捧場,不過還是按捺住煩悶,耐著性子道:「母妃吉人天相,定能長命百歲,切勿多思多慮,免得勞心傷神。」


    郭賢妃扶著太陽穴,幽幽地探了口氣:「叫我如何能不多思,如何不多慮!自己懷胎十月,拚死拚活生出的孩兒,如今要娶婦了,我這做母親的卻連半句話也說不上……」


    她邊說邊揪緊衣襟,痛心疾首道:「全怪我自己不爭氣,骨肉分離也不敢置一詞!」


    尉遲越耐著性子道:「兒子全須全尾地在此,何來骨肉分離之說?」


    當年尉遲越五歲,正是最鬧人的年紀。郭賢妃剛產下七皇子,又要趕緊恢複身子固寵,壓根沒空搭理她。


    而張皇後無子,儲君之位虛懸,郭賢妃便絞盡腦汁,在皇帝跟前吹了無數枕邊風,這才把兒子塞進中宮,由皇後親手撫養。


    如今到她嘴裏,卻成了皇後拆散他們母子。


    把當年真正的前因後果拋諸腦後,當真是十分「便宜」。


    子不言母非,尉遲越雖說心知肚明,卻也不好當麵駁了親娘的麵子。


    可要他順著生母說嫡母的不是,他卻也做不出來。


    平心而論,張皇後與他雖不親,對他的教養卻是盡心盡責。


    郭賢妃暗恨兒子不能與她同仇敵愾,不過她今日提及往事隻是起個興,重點還著落在選妃一事上。


    她拉起兒子的手:「三郎,立妃不是兒戲,你可千萬要把在自己手裏,別叫人擺布了去……」


    尉遲越聽她說得不像話,皺了皺眉,隨即寬慰道:「兒子知曉,母妃請放寬心。」


    郭賢妃湊近了點,神神秘秘地道:「三郎你同阿娘說句真話,究竟屬意哪家的女郎?」


    尉遲越心中無端浮現出沈宜秋在桃林中笑靨如花的模樣,又一陣煩悶湧上來,幾乎沒心思敷衍生母,隻冠冕堂皇道:「兒子心中並無人選,立妃一事關係社稷,不敢草率。」


    郭賢妃聽了這話,七上八下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努了努嘴道:「這娶婦不能全看門第,那些世家女郎看著光鮮,秉性如何誰又看得出來?」


    她覷了一眼兒子臉色:「依阿娘看來,實在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唉,可惜阿蕙自小訂了親事,這孩子純孝,性子溫婉,知書達理,能親上作親多好……」


    她一邊說一邊暗暗覷著兒子的臉色。何婉蕙是她胞姊之女,自幼與祁家嫡次子訂下婚約。


    誰知那祁公子年歲漸長,身體卻每況愈下。


    何家萌生退婚之意,卻又不好開口,便動起心思,想走郭賢妃的門路,將她送入東宮。


    何家門第差點,做太子正妃怕是不成,但有賢妃那層關係,一個側妃還是沒跑的。


    尉遲越冷不丁聽見前世寵妾的閨名,不禁晃了一下神,隨即有些心虛。


    大約是沈宜秋殉情那幕過於驚天動地,他重生至今一直惦記著沈氏,倒沒想過如何安置何婉蕙。


    何婉蕙上輩子與祁公子定親,因祁公子體弱,婚事一直拖著,後來祁公子病逝,何婉蕙便守了望門寡。


    她幼時常入宮陪伴姨母,與尉遲越也是總角的交情,此時入宮本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惜她運氣不佳,偏生在這節骨眼上死了娘,不得不守孝三年。


    直到孝期結束,生生拖到了二十四,這才入了宮——此時尉遲越已經登基為帝了。


    如今何婉蕙雖有婚的在身,但畢竟還未過門,若是尉遲越有心,強行從祁家把她搶來也未嚐不可。


    何表妹的心胸見識不足以母儀天下,但一個側妃之位還是能許的。


    讓何婉蕙提前六年入宮……


    這念頭在尉遲越的心裏浮起,隨即便被他下意識地摁了下去。


    他義正辭嚴地對生母道:「何表妹已與祁六公子定親,祁家曾為我大燕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我身為儲君,怎可因一己之私欲,與臣子爭妻?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此話母妃不必再提。」


    對了,他何嚐不想與何婉蕙早成眷屬、雙宿雙棲?


    奈何義不容情,這就怪不得他了。


    郭賢妃聽兒子說得大義凜然,不敢再提這茬,尉遲越也覺自己深明大義,此事就此揭過。


    上輩子他日夜為了朝政焦頭爛額,還得勻出空來安撫多愁善感的表妹,實在是心力交瘁、不堪回首……


    橫豎他與何婉蕙早晚有情人終成眷屬,又何必急這一時半刻?


    尉遲越心下釋然,不覺長出了一口氣。


    話分兩頭。那日在聖壽寺相看,沈宜秋和寧十一郎都對彼此頗為滿意。


    不出三日,舅母嶽氏再次登門拜訪,帶來了寧家的回音。


    沈老夫人有了前車之鑒,這次尋了個借口,沒讓孫女來見。


    好在嶽氏在相看當日便問了外甥女的意見,心裏有了數。


    嶽氏在堂中坐定,連茶都顧不上吃一口,便急急忙忙道:「寧二夫人第二日便特特地降臨寒舍,對小丸讚不絕口,直誇她知書識禮、樣貌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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