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小婢女們忍不住拍手叫好,湘娥和素娥目瞪口呆,他們小娘子何時學會這一手的?


    沈宜秋笑著放下篆模,在婢女遞來的銀盆裏浣了浣手。


    尉遲越喜歡篆香,她上輩子為了投其所好暗暗苦練此道,打的篆字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可惜剛練得一手絕活,便趕上何婉蕙入宮,到底也沒用上一次。


    如今時過境遷,再回想起來隻覺有些好笑。眼下施展出來博婢女們一番瞠目結舌,倒也不算全無用處。


    沈宜秋接過帕子揩了揩手,正要叫湘娥燃香,便聽門口有人道:「七妹好手藝,憑著這手絕活,專給人打香篆怕也能發家了。」


    沈宜秋掀了掀眼皮,看向來人:「四姊說得是,技多不壓身。」


    沈四娘原本要看她惱羞成怒,誰成想她混不在意,頓覺沒趣。


    沈宜秋懶懶地起身,叫婢女看座奉茶:「不知四姊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沈四娘道:「我來賀七妹覓得佳婿,七妹小小年紀懂得為自己籌謀,阿姊自愧弗如。」


    沈宜秋不把她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阿姊過謙了,論運籌帷幄,誰也無法與阿姊相較。」


    沈四娘叫她噎了一下,臉上有些掛不住,勉強擠出個微笑:「七妹喜得良緣,阿姊一是來道賀,二是來與你添妝。」


    說罷吩咐婢女將幾段綾錦並一隻木匣奉上。


    沈宜秋道:「倒叫阿姊破費。」說罷叫素鵝收了。


    沈四娘沒有便走的意思,飲了一杯茶,放下碗,突然換了一副推心置腹的嘴臉:「阿姊素來愛說玩笑話,不講究分寸,往日若有冒犯之處,還望七妹見諒。」


    沈宜秋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絕不相信她會真心悔過,故而隻是不鹹不淡地笑了笑。


    沈四娘沒料到她是這樣油鹽不進,微露尷尬之色。


    不過隻是一刹那,她便重整旗鼓,接著道:「原以為妹妹必定會選入東宮,誰知偏巧發起疹子來,三姊倒是個有福的。」


    沈宜秋一聽,便知她這次來究竟所為何事。


    如今她的親事已經定下,寧老尚書雖是正三品,但眼看著要致仕。


    寧家在朝中青黃不接,寧十一郎沒有功名在身,這門親事算不得多值得豔羨。


    因此她四堂姊的矛頭轉向了沈三娘。


    果然,沈四娘幽幽地歎了口氣:「我道三姊是個持重謙退之人,可自那尋芳宴後,她卻時露驕矜之色,自家姊妹自不會與她計較這些,可若真入了東宮,她這性子怕是要吃虧。」


    沈宜秋暗自哂笑,她這四姊是玩合縱連橫呢,如今她嫁得不高,她便轉而嫉妒起沈三娘。


    看似向她示好,實則以話相激,就是要挑唆她去尋三堂姊的麻煩。


    可她上輩子在尉遲越的後宮中什麽手段沒見過?這點伎倆於她而言不過是孩童嬉鬧。


    何況她對這些女孩兒家的明爭暗鬥毫無興趣,要她說,這四堂姊就是吃太飽,閑得慌。


    沈宜秋笑道:「人各有命,阿姊方才說三姊是有福之人,想來不必多慮。」


    沈四娘又叫她噎了一下,半開玩笑道:「這人的際遇真是沒法說,本來都是一樣的姊妹,三姊若是入了東宮,往後就是天家之人了,姊妹相見還要跪拜叩首,阿姊真是替七妹覺得委屈。」


    說罷便緊緊盯著沈宜秋的臉,妄圖找出不忿之色。


    沈宜秋卻不以為然,笑道:「橫豎也是四姊先拜,四姊不覺委屈,我又有何委屈。」


    說罷掩袖打了個嗬欠:「實在抱歉,本想多陪阿姊坐一會兒,可昨夜沒睡好,這會兒就犯起困來了……阿姊且寬坐,妹妹少陪了。」說著欠了欠身,便起身往內室走。


    沈四娘呆若木雞,這是連借口都懶得找了?


    沈宜秋小日子過得怡然自得,卻苦了尉遲越。


    自打那日在聖壽寺後山,看到妻子與寧十一郎私會,尉遲越便沒睡過一個好覺。


    日間忙於朝政便罷了,一到夜裏躺在榻上,沈氏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便攪得他輾轉反側。


    尉遲越難以成眠,索性不睡了,跑去書房閱覽奏疏。


    女子是靠不住的,隻有政務永不會辜負他——日日如期而至,排山倒海般堆將過來,十分可靠,令人安心。


    太子殿下龍精虎猛,卻苦了他身邊伺候筆墨的小黃門。


    一夜兩夜還罷了,連著一旬夜夜如此,誰消受得了?


    本來伺候筆墨是個好差事,既輕省,又能在太子跟前混個臉熟,可如今卻成了頭一等的苦差。


    這日剛巧賈七賈八兩兄弟當值,連夜守在門外。


    一個小黃門打簾子出來,賈七忙湊上前去,低聲問道:「殿下又不成眠了?」


    小黃門蔫頭巴腦的,活像是霜打的茄子,苦著張臉:「看這光景,又得折騰到天明才能睡下。殿下還等著奴取書,失陪。」說罷提著燈快步走了。


    兩兄弟麵麵相覷,良久,賈八壓低了聲音道:「阿兄,殿下莫不是還惦記著那沈小娘……寧沈兩家議親的事,咱們要不要稟告殿下?」


    自打那日從聖壽寺回來,太子殿下便沒再打聽過沈七娘的消息,要不要繼續盯著沈府,尉遲越沒個準話,他們也不敢問。


    為免他突然問起,兄弟倆還是留心著寧沈兩家的風吹草動。


    寧家人謹慎,雖已議定了婚事,仍守口如瓶;而沈家人不覺這親事值得誇耀,也未曾四處宣揚。


    故而兩家議親之事,尉遲越至今一無所知。


    賈七在弟弟後腦勺上削了一下:「你是不是傻?一早說也就罷了,這時候再提,不是上趕著討罵麽……


    「這事早晚能傳到殿下耳朵裏,咱們就裝作一無所知,若是事發後追究起來,便告罪稱當初疏忽,不曾打探到。殿下馭下寬仁,不會因此事重責,大不了再刷兩回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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