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猶不及,太長大便不雅相了,如他這般才是恰到好處,一分不多半分不少,正合式。


    他心裏舒坦了不少,轉念一想,也不必計較這些,隻消早些將沈氏娶過門,有幾重宮牆攔著,那些魑魅魍魎、狂蜂浪蝶橫豎無計可施。


    上輩子她既然能對他一往情深,這輩子自然也可以,他這輩子再待她好上一些,她一定十分感佩,對他越發死心塌地。


    沈宜秋一覺睡到黃昏,起來若無其事地將那條編了一半的長命縷編好,然後找了個盒子收了起來。


    雖然明知送不出去,也算是有始有終。


    素娥心裏藏不住事,將前院的事悄悄告訴了湘娥,兩人不知究竟出了什麽事,也不敢叫旁人知曉,隻能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沈宜秋,仿佛她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他們戰戰兢兢地留心著,小娘子卻一切如常,照舊悠閑度日,沒事畫畫花鳥,擺擺棋子,與他們說笑也與往日一般無二,甚至連胃口都回來了一些。


    三日後,寧家來人退還了沈宜秋的庚帖,翌日,沈老夫人便被皇後宣召入宮說話。


    沈老夫人從宮中回來,立即將孫女叫到青槐院,將寧家退婚的消息告訴了她,末了道:「幸而兩家議親之事旁人並不知曉,也算全了兩家的體麵。寧家主動退回庚帖,雖有些失禮,倒也省卻了許多難堪。」


    沈宜秋絲毫不覺意外,淡淡地看了眼祖母,隻見她每條皺紋中都盛滿了笑意,不覺心裏起膩。


    上輩子她被張皇後選中,祖母也是這般喜不自勝,她看在眼裏,卻還自欺欺人,道是祖母疼愛自己才為自己高興。


    沈老夫人又道:「宮裏放了消息出來,想必你也有所耳聞。」


    沈宜秋點點頭:「孫女知曉。」


    沈老夫人滿意地頷首:「很好,寵辱不驚,方是我沈家女兒。待你入了宮,也需謹言慎行,侍奉聖人、皇後和太子殿下,悉心撫育皇嗣,切不可得意忘形。」


    若是往常,沈宜秋心裏再不以為然,嘴上也能敷衍幾句,可今日她連敷衍的心情都沒有了。


    沈老夫人又道:「你身為沈氏女,與我沈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切不可忘本。你伯父叔父仕途坎坷,你當盡力幫扶。」


    上輩子沈老夫人也有一番差不多的叮囑,沈宜秋當作了金科玉律,然而伯父叔父們打著她的旗號大肆斂財時,卻沒想過什麽一損俱損。


    後來二伯在刺史任上貪贓枉法,被禦史彈劾,丟官卸職,身陷囹圄,她為了救二伯一命脫簪待罪,自請廢後,在紫宸殿前跪了一日,換來尉遲越一生中唯一一次破例,保下二伯一條性命。


    可做了那麽多,到頭來卻隻得到祖母一句「無用」。


    沈老夫人見她沉默不語,隻當她在悉心聽教,又道:「你兩位伯父才幹過人,可惜抱經濟之器而有誌無時,不能為社稷效力,如明珠蒙塵,如今太子監國,吏製清明,唯才是舉,你當舉薦賢明,不必因親緣而有所避忌。」


    沈宜秋一笑,淡淡道:「祖母教誨,孫女不敢稍違,不過大伯庸碌無識,二伯貪鄙無厭,若身居顯位,蠹政害民,是害人害己,孫女能為有限,自顧且不暇,恕難從命。」


    沈老夫人難以置信,隻疑心自己年老耳背,半晌才回過味來,重重一拍案幾:「你……你!孽障!」


    一時急怒攻心,揪住衣襟大口喘著粗氣。


    一旁伺候的海棠趕緊過來替她拍胸撫背,也顧不得尊卑,對沈宜秋道:「七娘子!老夫人素有心疾,你怎可如此激怒她!」


    上輩子二伯下獄,沈老夫人也未見有個好歹,可見祖母的心是扛得住風浪的。


    沈宜秋下拜,以額觸地:「孫女不孝,還請祖母保重身體。」


    沈老夫人氣急反笑,指著孫女鼻子道:「你很好!你以為嫁入東宮便白日飛升了麽?沒有沈氏依仗,你什麽也不是!別忘了,你還沒嫁過去!」


    沈宜秋道:「祖母若能說服帝後收回成命,對孫女不啻於再造。」


    她頓了頓又道:「孫女得祖母撫育成人,祖母要打要殺,孫女不敢有半分怨言。」


    沈老夫人差點背過氣去,宮裏旨意雖未下來,但她今日入宮,張皇後已將話挑明,若是孫女有個三長兩短,整個沈家都難辭其咎。


    還真是打不得罰不得,隻能好吃好喝供著她。


    她隻能外強中幹地瞪著她,一遍一遍咬牙切齒地說著「你很好」,卻拿不出什麽實際的手段治她,最後隻能叫她抄百遍女戒,草草打發她出了院子,來個眼不見為淨。


    沈宜秋走出青槐院,抬頭看看蔚藍的天空,長出了一口氣。


    入宮便入宮吧,至少沈家是再不能讓她出半分力了。


    把老路走一遍也不全是壞處,至少哪兒有坎,哪兒有坑,全都一清二楚。


    到時候找個看著順眼的坑,跳進去躺平了,便可頤養天年。


    不出一旬,太子的大媒登門了。


    上輩子的大媒是宗正寺卿,竟陵王尉遲曠,這一世卻換成了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盧思茂。


    單看品級雖是前世更高,但竟陵王是個閑散宗室郡王,盧思茂卻是實權在握的宰相。


    沈宜秋見大媒換了人,越發確定這個尉遲越從裏到外都是簇新簇新的,絕不會是上輩子那一個。看來重活一世,也並非所有事都一成不變。


    沈老夫人卻是喜不自勝,連孫女頂撞迕逆於她的事都暫且放到了一邊,滿麵紅光地道:「盧公出身名門,官居宰輔,德高望重,太子殿下請盧公為婚使,可見對我沈氏的看重。」


    沈宜秋不敢苟同,尉遲越是捏著鼻子娶她,對沈家也未見得有什麽好感,哪會操心這種事,多半還是出自張皇後的授意。


    一想到張皇後,沈宜秋便啼笑皆非,按說她該怨張皇後拆散她好端端的姻緣,然而想起皇後上輩子對她的回護,又實在生不出什麽怨懟來,隻能苦笑——他們姑媳大約真是宿世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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