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以為尉遲越憋著火,想必不會委曲自己,今日多半宿在前院了。她樂得逍遙自在,從蓬萊宮回來便沐浴更衣,與女史擺了兩局棋,然後叫人去典膳所傳了幾樣愛吃的菜肴,就著甜酒吃了。


    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撐,此刻正在廊上走動消食,誰知一個拐彎,正好對上尉遲越,倒把她唬了一跳。


    這行徑她有些看不懂,不過她還是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上前行禮:「妾拜見殿下。」


    尉遲越扶了她一下道;「不用多禮。太子妃用過夕食了麽?」


    沈宜秋看了一眼正捧著盤碗往外走的宮人,心道這不是明知故問麽,不過她還是答道:「有勞殿下垂問,妾已用過了。」


    想了想又投桃報李地問了一句:「殿下用過了麽?」


    尉遲越本想據實回答,可沈氏本就心重,他說不曾用過,倒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難保她不會多想,便點點頭道:「孤在安仁殿與群臣用過了。」


    罷了罷了,少吃兩頓也不會死,就當體驗民生疾苦了。他總將民生多艱掛在嘴上,可日日錦衣玉食,何曾嚐過饑餒的滋味?


    這回定要好好將這滋味牢記在心,如此才能感同身受,時時提醒自己不忘民瘼。


    太子妃此舉雖不是有意,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沈宜秋見他神色如常,並沒有半分慍怒,甚至微有些許自得,心下越發狐疑。


    既不是來找她算賬,難不成今夜要留宿?她心裏不禁咯噔一下。


    尉遲越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接口道:「晚來風涼,早些回殿中歇息吧。」得早些安置,睡著了便不會覺著餓了。


    沈宜秋臉色一白,看了看天色,這麽早便要就寢,今晚看來是逃不過一場劫難了。


    罷了罷了,躲得一時,躲不過一世。一咬牙,一閉眼,忍一忍也就過了。


    兩人各自盤算著,一前一後回到殿中。


    尉遲越去殿後沐浴更衣,沈宜秋坐在妝鏡前,由宮人和婢女替她解發髻。她從鏡中看見素娥和湘娥眉眼間盡是喜色,不由苦笑。


    素娥和湘娥卻是喜滋滋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早晨收拾衾被,知道昨夜無事發生,心裏暗暗焦急,方才見太子早早歸來,與太子妃相攜入室,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太子娶妃,同時封了兩位良娣,按照祖製,大婚前三日太子和太子妃同宿,過了這三日,除了每月朔望,其餘日子便由著太子選了。


    他們娘子又沒有家裏仰仗,若是一開始沒站穩腳跟,往後這宮裏人越來越多,日子便不好過了。


    已經白白浪費一夜,剩下兩夜,能一舉成孕便好了。


    沈宜秋由著他們替自己梳順頭發,接著脫下衣衫,換上輕軟的薄絹寢衣,然後叫宮人們熄了燈燭退至殿外,隻留了牆邊幾盞銅雁燈。


    帳幄中一片幽暗,隻有些微光從織物的紋理中透入。


    換完衣裳,尉遲越恰好也從殿後走出來,他剛沐浴完,換了寬大的寢衣,微濕的頭發披散下來,赤足踩著厚厚的絲綢地衣走過來,低下頭道:「太子妃也安置吧。」聲音比平日軟一些輕一些,許是因著周遭的幽暗,越發顯得曖昧不明。


    沈宜秋咬了咬牙,事已至此,也隻能想方設法讓自己舒坦些了,越是緊張,一會兒吃的苦頭越大,倒是讓自己鬆弛下來,還容易捱一些。


    尉遲越卻是餓得頭暈眼花,方才在熱湯中一泡,更是有些心慌,此時仍舊胸悶氣短,說話也是有氣無力。


    兩人先後上了床,並排躺下,蓋好衾被。


    沈宜秋把雙手平放在小腹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盡力讓自己放鬆下來。


    然而上輩子最後三四年兩人便沒有同過房,便是朔望日他來她寢殿,也是在側殿中睡,眼下又同床共枕,要放鬆談何容易。


    尉遲越卻是另一般忐忑,沈宜秋與他並排躺在床上,兩人離得很近,他幾乎能透過兩層薄絹感覺到她的體溫。


    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莫可名狀的甜香在空氣中彌漫,縈繞在他鼻端,似花非花,似蜜非蜜,卻讓他想起清晨帶露采下的梨子,咬一口細嫩的果肉,清甜汁液在唇舌間迸濺……


    尉遲越喉結一動,可恥地咽了一口唾沫,越發餓了。


    更可恥的是,他奔波了一整日,餓得腹中抽搐,身上有一處卻還不甚安分,連他也不禁有些佩服自己。


    沈宜秋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晌,身旁的男人卻隻是仰麵躺著,並無進一步的動作,她不禁有些惱火,自己洗幹淨脖子,伸長了給他砍,那刀卻遲遲不落下來,實是莫大的折磨。


    此刻尉遲越也在掙紮——他明媒正娶的新婦就在身旁躺著,他本來無需多問,隻要將她腰間帶子一抽便可。


    可是剛抬起手,他便遲疑了,今日她在仙居殿受了委屈,眼下正滿腔哀怨,他拉她行此事,縱然她隻能依禮順從,卻也太不體諒人。


    想到此處,尉遲越的手輕輕落在沈宜秋的小臂上,順著她的手腕摸索到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握了握,清了清嗓子道:「阿沈,母妃有時就是……今日委屈你。」


    這話若是換了平日,他是決計說不出口的,此時黑燈瞎火,免去了幾分尷尬,倒是脫口而出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感到沈宜秋的身體一僵。


    想來她不曾料到他如此體貼,定然十分動容,也不知會不會背過身去,躲在被子偷偷抹眼淚。


    尉遲越心裏溢出些許柔情,拍拍她的手:「睡吧。」那種事不急於一時,不妨忍上幾日,待她安頓下來再說。


    沈宜秋仿佛被雷劈了,怔怔地望著黑黢黢的帳頂,百思不得其解。


    她和郭賢妃針鋒相對,尉遲越非但沒有怪她,還反過來安慰她?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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