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忍痛割愛,收到的人卻不知珍惜,難免有些失落。


    他打量了一下那新換上的屏風,見那山水小景甚是別致,頷首道:「此畫甚有意趣,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筆?倒是有幾分史道碩的神韻。」他自己畫藝不佳,但是好東西見多了,頗精於賞鑒,隻是看自己的畫作不太準。


    沈宜秋目光微微一閃,淡淡道:「不是什麽名家,隻是個無名畫匠,家人從市坊中搜羅來的。」


    尉遲越見畫上沒有落款,隻是每一幅的角落裏用朱砂畫了個銅錢大小的圓圈,想那畫匠是個目不識丁的,也不再深究下去。


    他四下裏環顧,見房內張掛著若幹畫軸、畫幛,獨獨不見他親筆畫的列女圖,心中詫異,卻也不好問出口,略假思索,明白過來,那是他送與她的定情信物,列女的形貌神韻與沈氏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她自然羞於拿出來示人。


    如此一想,尉遲越便釋然了。


    沈宜秋吩咐素娥把橘葉插入花瓶中,然後命人去典膳所傳膳。


    兩人一起用了夕食,已到了掌燈時分。


    太子今夜何去何從,這會兒該見個分曉了。


    尉遲越看了眼沈宜秋,她今日穿了一件朱紅色的重蓮綾襦裙,泥銀薄紗披帛中隱隱綽綽顯出勻稱的雙肩,一條翠藍色的絲帶將裙腰高係,勒出玲瓏的曲線,一抹瑩白如雪山橫臥,在燭火映照下,簡直叫人目眩。


    這本是後宮女子常見的裝束,尉遲越卻有些心猿意馬,不由想起昨夜他們同衾共枕,自她身上傳來的體溫,她胳膊上溫軟滑膩的肌膚,喉嚨一陣發緊。


    他飲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對沈宜秋道:「太子妃早些安置。」她今日一番折騰,想必已經十分疲憊,合該讓她歇息兩日,既然不行那事,與她同被而眠便是折磨自己。


    沈宜秋也起身行禮:「妾恭送殿下。」將他送出門外,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今日移宮,雖說不用她動手,但錯過了午後的小憩,已有些困乏,實在沒什麽精神應付他。


    尉遲越出了太子妃的寢殿,腹中的邪火並未熄滅,卻越燒越旺,頗有燎原之勢。


    黃門來遇喜見他踟躕不前,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殿下欲往何處?」一邊往太子妃寢殿的西側望去。


    尉遲越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隻見不遠處的宮室亮著燈火,他這才想起那是兩個良娣所居的院落。


    東宮地方有限,不像太極宮和蓬萊宮那般重門連棟,尉遲越又不喜糜費,便是有空著的宮室,修繕陳設要花錢,多出來的宮人內侍更是要多花錢糧,因此兩人雖說是正經的正三品側妃,卻隻能受點委屈,分享一座院落。


    張皇後的眼光未變,兩位良娣還是上輩子那兩個,一個是盧侍中的孫女盧六娘,一個是太子少傅王萼的孫女王十娘。他禦極後,兩人一個封為德妃,一個封為賢妃。


    來遇喜見他望著那處宮室舉足不前,便問道:「殿下今夜可要臨幸良娣?」


    太子臨幸妃嬪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可尉遲越卻遲疑了一下,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吹過,帶來一縷若有似無的柑橘清香。


    他不覺想起方才在承恩殿中,沈宜秋抱著橘葉低頭輕嗅的模樣,不知怎的失了興致,搖搖頭道:「回長壽院。」


    走出兩步,他又對來遇喜道:「一會兒叫人折幾支帶果的橘葉,送到我房中來。」


    書房中還堆了不少奏疏,山東的災情還未緩解,不是縱欲的時候。


    況且有些事也不必非得仰仗旁人。


    太子走後,沈宜秋很快也歇下了。


    素娥和湘娥今晚不當值,服侍太子妃睡下後,兩人走出承恩殿,整個院落裏燈火熄了大半,隻有簷角和廊下留了幾盞風燈,暈黃火光輝映著清冷月色。


    下了台階,走到中庭,兩人不約而同地往西邊望去,隻見兩位太子良娣所居的淑景院還亮著燈火。


    他們側耳聽了一陣,並未聽見什麽動靜,太子一行似乎已經往前院去了。


    兩人俱是鬆了一口氣,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露出僥幸又無奈的笑容。


    回到房中,素娥長出一口氣,小聲道:「娘子一點也不著急,倒是我們成天七上八下、提心吊膽的,今日算是安然度過,也不知明日如何。」


    她雙手合十望天拜了拜:「阿彌陀佛,求佛祖保佑娘子,別叫那兩位占了先機。」


    湘娥勸慰道:「莫著急,娘子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想起這陣子他們娘子沒心沒肺的樣子,她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話,兩人默然半晌,相對歎了一口氣。


    湘娥道:「方才那屏風,殿下極口地誇讚,小娘子為何不認是她自己畫的,推說是市坊裏買的?」


    素娥從提燈裏取了火點燃案上油燈,一邊道:「娘子不願用這邀寵吧。你不知道,小娘子的丹青,是小時候我們娘子手把手教的。」


    她說起以前的事,不覺又把沈宜秋叫成了小娘子,湘娥也沒糾正她,她口中的娘子,自然就是沈宜秋的母親了。


    素娥又道:「那時候娘子病已經很重了,小娘子小時候活潑鬧人得緊,娘子要陪女兒,又沒力氣,就騙她坐下來畫畫,小娘子還小,筆也拿不來,娘子就握著她的手畫,小娘子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娘子教她在角落裏畫一個紅圈,說‘這就是小丸’。畫了三十六張畫,娘子就過身了,一直到……前一日,你說小娘子怎麽能用這邀寵呢。」


    素娥說著說著哽咽起來,佯裝去挑燈芯,背過身去揩了揩眼淚:「你沒見過我們娘子吧?」


    湘娥搖了搖頭,她被買進府時,沈三郎已經出任刺史,攜妻帶女去靈州了。


    素娥道:「我們娘子極出色的,郎君總是說,我們娘子不願嫁她,是他千求萬求才求娶來的。」


    湘娥訝然,她一直聽人說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沈三郎不到二十歲就高中進士科狀頭,三房娘子的阿耶不過是宮中圖畫院的一個小小侍詔,家中很是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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