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下了車,隻覺酒氣熏人,先去浴堂殿沐浴洗漱,又含了香片,這才往承恩殿去,到得殿外,隻見寢堂裏黑燈瞎火,他直覺有些不對,沈宜秋睡覺時總會留一兩盞燈火,眼下這光景,倒似殿中無人。


    他快步走到院中,便有宮人上前行禮。


    尉遲越問道:「太子妃已經就寢了?」


    那宮人微露詫異:「回殿下的話,娘子不曾歸來。」


    話音剛落,便有黃門入內傳話:「啟稟殿下,娘子命奴回來稟告殿下,賢妃娘娘舊疾發作,娘子留在飛霜殿侍疾。」


    太子的臉色當即一沉。


    尉遲越立即對來遇喜道:「備車馬,去蓬萊宮。」


    來遇喜卻道:「殿下,眼下已經二更天,到得蓬萊宮都要子時了,賢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想來都已歇下了……」


    尉遲越方才酒意上頭,一心想著去把沈宜秋帶回來,未及思慮,經他一提醒,這才回過神來,郭賢妃為了駐顏,一向睡得很早,這時候想必早就寢了,他即便趕過去也不能叫醒生母管她要人。


    他漸漸冷靜下來,又覺此事蹊蹺得很。


    郭賢妃的頭風病是怎麽回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哪裏是真有病,不過是借題發揮要逞一逞婆母的威風罷了。


    可今日是皇後設重陽宴,一眾內外命婦都在,大節下的,她怎麽會挑這種日子發難?


    他沉吟片刻,又問那前來傳話的黃門:「太子妃何時去飛霜殿的?」


    黃門答道:「回稟殿下,午宴時飛霜殿來人請宋良娣,兩位良娣先去,隨後娘子便跟著去了。」


    尉遲越抿了抿唇,晝間的事,她直到夜深才遣人來傳話,莫非是怕他一時不忿去飛霜殿要人?這裏麵又有兩個良娣什麽事?


    他又問:「太子妃可有別的話?」


    那黃門道:「娘子說,兩位良娣不小心惹得賢妃娘娘不快,還望殿下看在她的份上網開一麵,原諒他們的無心之過。」


    「可有別的話?」尉遲越又問。


    小黃門見太子臉色不佳,縮著脖子搖搖頭:「回稟殿下,沒有了。」


    尉遲越臉色更冷,自顧且不暇,倒有閑心管旁人。


    他隨手指了一個黃門道:「去請兩位良娣。」


    來遇喜待那人離去,小心道:「殿下今夜可要回長壽院安置?」


    尉遲越回頭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承恩殿,心裏越發不爽利,早知太子妃在蓬萊宮,他也不用穿過半個長安城趕回東宮來。


    他想了想道:「就宿承恩殿吧。」


    清了清嗓子,似向來遇喜解釋,又似對自己說:「橫豎也住慣了。」


    來遇喜目光閃了閃:「奴這就著人準備。」


    宋六娘和王十娘白日裏在飛霜殿受了驚嚇,這會兒仍舊有些惴惴的,一時擔心賢妃為難太子妃,一時又擔心太子回宮後要追責,兩人都不敢就寢。


    黃門來請,兩人起身略理了理衣裳,便即跟著去了承恩殿。


    尉遲越邊等人邊爭分奪秒地批奏書,待人到了,叫黃門將他們徑直引到東軒。


    兩位良娣行過禮,見太子沉著臉,心便提了起來。


    尉遲越放下書卷掃了他們一眼,隻見宋六娘眼皮還腫著,想起太子妃的叮囑,捏了捏眉心,緩頰道:「賜坐。」


    待兩人坐定,尉遲越方才對宋六娘道:「今日郭賢妃召你去,究竟所為何事?」


    宋六娘的嘴唇立即打起了哆嗦,鼻尖發紅,眼裏包著淚,卻不敢當著太子的麵哭,使勁憋著:「殿……殿下恕罪……」


    尉遲越一見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樣便心煩意亂又束手無策,不由撫了撫額頭,這副模樣若是叫沈宜秋看見,不知當他怎麽難為人了。


    他看向王十娘:「王氏你說。」


    王十娘鎮定多了,將飛霜殿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她記性絕佳,幾能過耳不忘,將郭賢妃、宮人和沈宜秋的話複述一遍,幾乎一字不差。


    尉遲越的臉色越來越差,聽聞生母言涉咒詛,更是沉得要滴下水來。


    他知道王氏為人正直,絕不會誇大其詞、添油加醋。他知道生母蠻不講理、睚眥必報,卻不想她為了上回一點小齟齬,竟然荒唐到這等地步。


    王十娘見他麵色不豫,不敢接著往下說,尉遲越道:「太子妃又為何留下侍疾?」


    王十娘便將那中年宮人如何搬弄口舌學了一遍。


    尉遲越道:「可是生得像魚那個?」


    王十娘幾乎忍不住笑出來,那宮人臉大而扁,兩眼之間幾能再擺下一對眼睛,不成想太子殿下看著一本正經,刻薄起人來倒是入木三分。


    她斂容道:「回稟殿下,正是此人。」


    尉遲越冷哼了一聲:「接著說。」


    王十娘又將郭賢妃和沈宜秋的話學了一遍。


    尉遲越不覺捏住腰間的紫玉摩羯佩,直捏得指節發白。


    待王十娘說完,他沉吟半晌,這才點點頭道:「孤知道了。」


    宋六娘本以為太子要發落她,不成想他從頭到尾也沒追究抄錯經文之事,心弦一鬆,隻覺整個人虛飄飄的,手腳軟得如同麵搓成一般。


    尉遲越見她這不爭氣的模樣便頭疼,也隻有沈宜秋耐煩寵著,他揮揮手道:「往後做事仔細些便是,你們退下吧。」


    待兩人離去,尉遲越坐著生了會兒悶氣,這叫宮人伺候沐浴更衣。


    不覺已近三更,他熄了燭火,獨自躺在他和太子妃兩個人的床上,酒意已散得差不多,睡意卻遲遲不來。


    衾被裏似乎還殘留著沈宜秋發膚上那股獨特的香氣,待他凝神去細嗅,卻又忽地飄渺無蹤,無跡可尋,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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