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用銀箸夾起一枚送到沈宜秋身前盤中:「宜秋,來嚐嚐這枚酥小丸。」


    沈宜秋有些牙根發癢:「多謝殿下。」若無其事地吃了。


    菜肴一道道上來,太子興致勃勃地替沈宜秋布菜,夾到她盤碗中的無一例外都是丸子,他一邊忙活一邊道:「這金小丸做得不錯」、「這魚小丸嫩滑可口,太子妃定要試試」,「肉小丸裏加了橙皮末,清新不膩,太子妃多用幾丸」,「玉露小丸是你平日便愛吃的,怎麽隻瞪眼不動箸啊?」


    沈宜秋擱下銀箸:「有勞殿下,妾已飽了。」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丸子了。


    尉遲越笑著用筷首點點眼前的鎏金銀碗:「孤要多吃幾枚小丸。」


    沈宜秋一頓夕食不知聽他說了幾個「丸」字,耳朵裏都快磨出了繭子,好不容易等他用完,心滿意足地漱了口,飲了一杯茶湯,這才相繼去沐浴。


    兩人在東軒坐了會兒,好在朝政繁忙,太子還要爭分奪秒地批閱幾封奏疏,無暇再丸來丸去的。


    沈宜秋的耳根子終於得到片刻清淨,也拿了行卷出來批,眼看著進士科省試在即,最近送入東宮的行卷也越發多起來。


    一旦沉下心來,時間便過得特別快,不覺便到了戌牌時分,兩人相繼沐浴更衣,上床就寢。


    剛躺下,尉遲越便朝沈宜秋湊過去。


    太子妃心知不妙,便聽太子含笑道:「宜秋,明日一早我教你打彈丸如何?」


    沈宜秋終於忍無可忍:「殿下饒了妾吧,妾知錯了。」


    尉遲越佯裝詫異:「何錯之有?孤如何不知?」


    沈宜秋幹笑了一聲:「殿下上回垂問妾小字,妾不曾如實相告。」


    尉遲越一邊繞著她一綹頭發玩,一邊問道:「哦?你的小字是什麽?」


    沈宜秋道:「殿下已經知道了。」


    尉遲越矢口否認:「你不說孤如何知道?是什麽?」


    沈宜秋隻得道:「啟稟殿下,是一個‘丸’字。」


    尉遲越明知故問:「是紈素之紈麽?是個好字,十分貼切。」


    沈宜秋額角青筋跳了跳,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回稟殿下,乃是彈丸之丸。」


    尉遲越撲哧笑出聲來。


    沈宜秋惱羞成怒,轉過身背對著他。


    太子從背後摟住她,用指尖挑開她臉側的發絲,在她耳邊道:「小丸,小丸。」


    沈宜秋隻作聽不見。


    尉遲越叫了幾聲,又探手往她臉上摸,摸到她秀氣的鼻尖:「不怎麽圓麽。」


    沈宜秋都快氣笑了:「是小時候。」


    尉遲越收了笑,有些悵然:「你小時候究竟有多圓啊?可惜孤不曾見過。」


    沈宜秋一哂,心道你分明見過,不過轉念一想,那時她瘦得皮包骨頭,想來已經名實不符了。


    尉遲越將她摟緊:「如今還是香小丸,卻不是肉小丸了……」偏在這時,他胳膊觸到一處溫軟,心道也未必盡然,頓覺喉間發緊,隻盼陶奉禦的藥湯和藥小丸能快些見效。


    再這樣下去,還沒等太子妃的身子調理好,他怕是先要憋出病來。


    入了冬月,朝中事務越發繁忙起來,各地的稅賦陸陸續續運往京都,地方官員也要入京述職,各藩屬國的朝賀使也帶著貢物匯集到長安。


    另有一件朝野上下萬眾矚目的大事——進士科省試已近在眼前。省試雖由禮部主持,可舉賢任能是國之大事,太子也不能置身事外。


    尉遲越又開始宵衣旰食。沈宜秋本指望他忙起來顧不上自己,能躲掉幾日晨練也好,可太子似乎猜到她所想,無論多忙,都雷打不動地拖她起床習武。


    沈宜秋知道躲不開,隻得認命,一個多月下來,倒也漸漸適應了。


    十一月望日,長安落下了今歲第一場雪。


    每月朔望日都有大朝會,太子天未亮便要去太極宮,因此朔望日也是沈宜秋難得的假日。


    然而她習慣了早起,到了平時起床的時刻,不覺醒轉過來。


    她翻來覆去醞釀了一會兒睡意,卻怎麽也睡不著,索性坐起身。


    剛撩開帷帳,便見素娥興衝衝地走過來:「娘子,昨夜落雪了,庭中已經積起來了!」


    沈宜秋幼時總盼著下雪,因為朔方的初雪總是特別早,長安的雪總要叫她等上很久。


    如今雖然沒有小時候那樣的心境,但初雪總是叫人歡喜的。


    她便即叫素娥替她洗漱更衣,披上厚厚的狐裘,穿上鹿皮靴,走到廊廡下一望,隻見細雪紛揚,滿目的銀裝素裹,琉璃瓦被雪覆蓋,隻留了一條翠綠剪邊,被灰蒙蒙的天空襯得越發鮮亮。


    不時有寒鴉從樹梢間飛掠而過,枝葉晃動,撲簌簌落下一抔雪來,片刻後又積起。


    她對素娥道:「一會兒等天大亮了,叫人去西院傳個話,請兩位良娣去園中賞雪。」


    沈宜秋怔怔地望了一會兒,驀地回過神來,隻覺光陰如白駒過隙,倏忽年關將至,她嫁入東宮也也有小半年了。


    湘娥遞來一隻手爐:「難得逢望日不用去校場,娘子怎的不多睡一會兒?」


    沈宜秋這才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五,進士科禮部試的日子。


    想起進士科舉,沈宜秋不由想起寧十一郎那軸驚才絕豔的行卷,免不得有幾分不安。


    尉遲越雖稱讚過寧十一才華橫溢,但畢竟有議親之事在先,他當真會毫無芥蒂麽?


    沈宜秋記得禮部侍郎和寧老尚書有齟齬,本要將其孫兒黜落,是中書門下複核時改了判卷結果——中書門下複核隻是走個過場,其實是太子愛才心切,這才力排眾議,不惜給禮部侍郎難堪,點了寧十一為狀元。


    若是他對寧十一心存芥蒂,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袖手旁觀,寧十一便會落榜。或者他惜才,將他置於榜末,既全了禮部侍郎的體麵,又足以讓寧家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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