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蘭亭序》安然無恙地躺在盒子裏。


    尉遲越探手來取,沈宜秋眼明手快地將他擋住,從袖子裏掏出絹帕與他墊著:「殿下請小心些吧。」


    尉遲越叫她戰戰兢兢、鄭重其事的模樣逗樂了,做了兩輩子夫妻,她從來都是一副雲淡風輕、寵辱不驚的模樣,此時卻活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守財奴。


    他上輩子總覺沈宜秋出身五姓世家,無時無刻不端著架子,不如何婉蕙那般任情隨性,可今日之事若是換作何婉蕙,又豈敢顯露出這「傖俗」的一麵?


    如今回想起來,沈宜秋的刻板不過是祖母言傳身教的緣故,隻是因循習慣使然。倒是沈老夫人如此嚴苛的訓誡也未能將她天然的性情磨滅殆盡,實已令人訝異。


    尉遲越心中無端湧起股柔情,也不去管書卷了,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沈宜秋卻還記掛著案上的《蘭亭序》,掙紮著彎下腰,夠到蓋子,合上木函,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尉遲越笑著揶揄她:「不想沈七娘也有為身外之物折腰的時候。」


    沈宜秋哭笑不得:「這可是《蘭亭序》啊!莫說是折腰,折成兩段都無妨。」


    她頓了頓道:「殿下還是將《蘭亭序》收回去吧。」


    尉遲越不禁詫異:「為何?」


    沈宜秋道:「此物實在太珍貴,放在承恩殿中責任便在妾身上,往後妾時時都要掛心,恐怕寢食難安,倒不如仍舊由殿下保管著。」


    尉遲越挑了挑眉:「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孤已將它贈與你,你就是它的主人,即便遺失、毀損,孤也不會過問。」


    他不說「遺失」、「毀損」還罷了,一聽這兩個字眼,沈宜秋耳朵裏便嗡嗡作響,連忙搖頭:「不可不可,若是在我手上丟了毀了,那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還是請殿下收回去吧,妾要看時去藏書樓看便是。」


    尉遲越見她執意要將書卷送回,想了想道:「既已送給你,這《蘭亭序》便是你的東西,孤隻是代為保管,你仍可隨意處置。」


    沈宜秋這才鬆了一口氣。


    尉遲越鬆開手:「你還未答複,究竟借還是不借?」


    沈宜秋撫了撫木函:「借多久?要帶出宮去麽?」


    尉遲越啞然失笑:「不必,若是你肯借,孤便請人來崇文館看。」


    沈宜秋鬆了一口氣:「好。」


    是夜,兩人躺在床上,沈宜秋慢慢平靜下來,方才有些不安,尉遲越從來不是個色令智昏的人,便是上輩子寵愛何婉蕙,也頗有分寸,比如金珠寶玉可以賞,《蘭亭序》卻不行。


    他為什麽會將《蘭亭序》送給她?


    沈宜秋揉了揉太陽穴,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就在這時,尉遲越伸手揉揉她的後腦勺:「小丸,你喜不喜歡孤送你的《蘭亭序》?」


    沈宜秋道:「自然喜歡的。」


    尉遲越一手支頤看著他,映著燭火的眼睛格外亮:「那你要不要投桃報李?」


    沈宜秋哭笑不得,哪有自己開口要回禮的,她想了想道:「自然要的,但妾身無長物,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全仰仗殿下賞賜,連妾這一身也是殿下的,實在不知何以為報。」


    尉遲越見她一副低眉順眼的認命模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目光動了動:「你給孤做身衣裳好不好?」


    太子提的要求卻令沈宜秋始料未及,上輩子她替他做的衣裳有上百身,自她入宮,他的貼身衣裳便幾乎是她包攬的。


    尉遲越好潔,貼身衣物一概是雪白的顏色,冬季用西域白疊布,春秋用吳綾,夏季則用春羅和細葛布,都是不耐浣洗的料子,一身衣裳洗個十來次便舊得沒法穿,她便一直在縫新衣。


    她不善言辭,從小到大的教養更讓她不能將許多事宣之於口,便把對夫君的心意都傾注在這一針一線中。為了叫他穿得舒服些,她將冷硬的新布一寸寸用手悉心搓揉,又不惜花成倍的時間用藏針縫,將針腳都藏起。


    白線縫在白布上,盯著看上一會兒便會頭暈眼花,她白晝忙著宮務,常常隻能夜裏對著燈火縫,燈燭晃眼,更是雪上加霜。


    她上輩子不過二十來歲眼睛便不好,大半是因這些衣服而起的。


    隻因他第一次收到她縫製的衣裳時眸光微動,說了一句「還從未有人替孤縫過衣裳」,她便任勞任怨縫了六年,直到後來有一日,她在他的中衣領口發現一株金線繡的蕙蘭,方知那一個個點燈熬油的不眠夜,那模糊的雙眼,都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自苦。


    何婉蕙自比她聰明,深知該往哪裏使勁,她壓根不必費那力氣,隻消在宮人縫好的衣物上繡株蕙蘭。


    沈宜秋如今回想當年的自己,就如冷眼看一個陌生人,心中毫無波瀾,隻覺不可思議,怎麽會有人傻到這種地步?


    不成想重活一世,此人會用蘭亭真跡向她換一身衣裳,真叫人啼笑皆非。


    她看了眼男人的眼睛,莫非真的換了個人麽?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上算的買賣,她點點頭:「殿下不嫌棄妾的女紅粗陋便好。」


    尉遲越見她一口答應,心中的歡喜幾乎要滿溢出來,將她圈在懷中揉了兩下,隨即想到做針線傷眼又傷手,便道:「不必做一身,做條褌褲便是,也不必著急做,孤不缺衣裳穿。」


    他想得這樣周到,沈宜秋自要承他的情,順水推舟道:「多謝殿下體諒,妾粗手笨腳,又不曾裁製過男子衣裳,的確需摸索一段時日。」


    這褌褲不能不做,也不能做得太好,不然他穿得稱心適宜,還想再要別的,豈不是給自己找事。


    故此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呈上去的活計不太像樣,他也不好說什麽。


    尉遲越哪裏不知道她這是就坡下驢,上輩子她做起衣裳來又快又好,一條褌褲哪裏難得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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