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封雪張開巨口把碗口大的破洞撕扯到如四人環抱大小, 足以容她通過後, 四人從死地上空的缺口處生生撞出來,直到已經進入漆黑的空間之中, 心中猶自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這其中以洛九江的心理波動最甚——他方才一步步成胸在竹,安排起來有條不紊,但實際上在自己的“裂穹窿”真正落到界膜上之前,撕裂這片天際的幾率也隻是五五開。


    畢竟這是一式他新想出的招數,雖然其中包含著某種逆境中打磨出的全新領悟, 可沒經過任何練習,那也隻不過是一塊初見雛形的胚胎。然而洛九江毅然啟用這招,不僅因為當時四麵楚歌,更因為他覺得他能夠。


    一邊這麽想著,洛九江一邊握了握自己的手, 他回味著那一點白光破開厚韌界膜時的特殊感覺——與手感無關, 也與修為無關, 在那一式舒展到極致的瞬間, 他感覺自己似乎觸到了什麽本源。


    某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本質已在洛九江心中留下印記。


    在剛從被封雪生吞活扯拽開的缺口中躍出的一刹,四人齊齊轉頭回望,就連含了滿嘴界膜的封雪也不例外。四雙眼眸倒映著那被時空亂流湧入而割裂粉碎的世界殘骸,隻見到無數白雪和紅色饕餮幻影一起,湮滅於漆黑的空間亂流之中, 不比塵埃更引人注目。


    霜樹、雪原、藏在皚皚白雪下的地宮, 乃至破界而出時漫山遍野的無數饕餮, 盡數離他們遠去了。洛九江聽到謝春殘似哭似笑地大叫了一聲, 回手扯下一個袋子拋盡那還未完全裂解的世界之中。


    袋口在半途上鬆開,袋子打著旋跌進亂流之中,一路灑出好多紅紅綠綠的小牌。洛九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死地眾人植在皮膚下麵,用來以命置物的牌子。


    “還差一塊。”謝春殘咬著牙根道,他右手倒抽出一根羽箭,看也不看便在頸側一劃,眨眼之間已經扯出那塊還黏連著血肉的亮橙色的牌子,他把牌子遠遠丟開,如釋重負般長吐了一口氣。


    從此死地的歸死地,新生的屬新生。


    四人如流星一般在界與界直接漆黑的時空中匆匆劃過,封雪寬厚的脊背仍在流著潺潺鮮血,小刃有點憂心,想坐直了看看,被注意到她動作地洛九江眼疾手快地摁回趴下的狀態。


    “別擔心,有我盯著呢。”


    他在斬破界膜後經脈中全部靈氣基本都被抽空,繃到極致的精神稍一放鬆就有不盡的疲憊紛湧上來。他早累得能夠直接昏睡過去,卻仍強打精神堅持到現在,提著心放好最後一班哨。


    畢竟在四人之中,隻有洛九江具有在空間中穿行的經驗,而那次經曆給他帶來的全部感覺便是極度危險。若真有什麽情況突如其來,他能早冷靜個一兩彈指,沒準就是生死之別。


    他如一張拉滿的弓,不敢放過周身半點風吹草動。不過這次空間旅途卻是難得平穩,直到饕餮撲進一個綠草如茵的全新世界,他們也沒遇上任何意外。


    可能自己第一次才是少數的倒黴蛋吧。洛九江自嘲般想。幾乎在饕餮落地的瞬間,他的眼皮就再支撐不住,腦子也混沌一片,昏昏欲睡,在將要陷入黑甜的前一刹那,他腦中飛快劃過一個破碎的想法——像是有人護送一般,這一次他周身流動的空間始終平穩,平穩得近乎溫柔。


    身下就是一大片芬芳的草地,旁邊還有一條叮咚的溪流。他們幾乎儀態全無地撲在草地上舒展手腳,基本上頭剛剛碰到草地就要睡著。


    從花碧流到來開始就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能放鬆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大悲大怒,竭力逃竄,麵對的事態層出不窮,一個個意外直逼得人焦頭爛額……而現在,他們終於安全了。


    他們終於擺脫了那見鬼的地方。


    像是長途跋涉的旅人終於找到了歸宿,四人擠在一塊,頭挨著頭,肩碰著肩,胳膊壓著胳膊,不需要鬆軟的枕頭和暖和的被子,他們一個個呼嚕呼嚕地睡得天昏地暗。


    ——————————


    封雪醒來的時候小刃也睜開了眼睛,倒是兩個男孩子還在睡。


    她輕手輕腳地撥開謝春殘磕在自己肩上的腦袋,和小刃互相扶著站起來。直到現在她們才仔細打量過這個落腳的新世界:他們先前躺在林子中的一處草地上,這裏風景優美,氣候宜人,隻是靈氣稀薄,料想這個世界不是太大——至少沒有死地大。


    封雪一動作就牽扯到了自己背上的傷口,她除了和那大號饕餮搏鬥時落下的一身爪傷外,謝春殘在給洛九江抹上全身鮮血時也給她又添了幾道。她當時背上有幾道傷口太深,好不容易合攏一點,謝春殘和小刃不便再碰,論起輕傷放血來謝春殘算是個中老手,就自作主張在她身上來了幾下。


    這密林看起來也不是沒有生物,隻是四人身上都沾著封雪的饕餮血,種族帶來的威壓之意將周圍生物逼退三舍,保他們四個睡了場好覺。


    正好旁邊就是小溪,封雪和小刃便過去清洗。封雪往背上撩水時多回頭借著倒影看了一眼,下一刻就滿麵黑氣地轉過來,讓小刃先過去給謝春殘剃個禿瓢再說。


    事急從權,謝春殘取血也是正常情況,在這點上封雪並無怪罪,但天知道謝春殘腦子是怎麽長的,添那幾下正好全在她背上橫縱交錯的爪痕裏麵,錯號和圓相互挨著,根本是盤沒下完的圈叉棋!


    當時死都要死了,他還有心情下棋?


    她非剃禿了謝春殘在他腦門兒上還一盤不可!


    小刃“哦”了一聲就毫無疑義地衝著謝春殘去了,從她一下提起速度來的表現來看,似乎還對此挺躍躍欲試,正當小刃正打算握著謝春殘的胳膊把人提溜起來,封雪先泄了一口氣:“……算了,小刃,回來吧,我給你編個好看的辮子。”


    謝春殘肩膀上殘缺的那一大塊血肉還大喇喇地露著,邊緣收口幹澀,可傷處還新鮮。回憶起之前對方替她挨了一口的情境,封雪如今便自認倒黴,開始思考著從哪兒弄點藥給彼此處理一下傷口。


    也難怪謝春殘開這麽個玩笑,他本來就是個筆直筆直的死直男,修真界的風俗又是不把輕傷當一回事——在這一點上死地還更過激些——畢竟隨便找個好用點的靈藥一抹,別說封雪背上的淺淺傷口,就是謝春殘肩上缺的那一大塊都不會留疤的。


    花了些時間重新把自己和小刃打理整齊,洛九江也悠悠轉醒,隻有謝春殘因為有書祈幻境等一係列消耗心血的事在前,故而睡得尚沉。洛九江走到兩人身邊掬水抹了把臉,突然感知一動,提醒道:“有人來了,都是煉氣修士,一共五個,四男一女。”


    單看洛九江還在不慌不忙清洗身上幹涸血跡的行為就能知道,他的提醒,至少能早人真正到來一刻鍾還多。封雪也就不急著遮掩痕跡,反而記得跟洛九江說好另一件事。


    “咱們雖然出來了,可也真是捅了個‘天大的簍子’,難保那老變態那裏沒什麽同步傳送的存檔……哦你先意會一下,誒,明白了?果然你比謝春殘聰明多了……我繼續說,九江,我們很長時間內,估計都需要使用假名。”


    洛九江深以為然,點頭忖思道:“那我從此就叫洛……”


    “你就叫洛日天吧。”封雪建議道,“名副其實呀。”


    “如日中天,是個好名字,就用它了。”洛九江一錘定音,但不知怎地,他總覺得這名字跟雪姊誇謝兄那句“自古弓兵幸運翼”一樣帶種微妙的古怪。


    “那雪姊你呢?”


    封雪彎著眼睛,神態跟在死地時苦大仇深的冰冷全無相似之處,逃離死地對她的影響立竿見影,至少現在她活潑地像隻偷到油的耗子。


    “你一直沒跟外人報過名字,進來時又沒掛檔,所以不用易姓,以防萬一改個名就行。而我是頭號危險人物,最好連名帶姓都改掉,嗯,在下葉良辰,這是我妹妹葉美景。”


    洛九江從善如流:“良辰姐。”


    封雪笑得更歡了。


    “謝兄也應該全部換掉吧?”


    “對。”封雪摸了摸自己的後背,笑容更深,直露出一口森白牙齒,在“軒轅狗蛋”和“南宮大牛”兩個名字中遲疑一瞬後,封雪斬釘截鐵道:“以後他就叫非酋。”


    那五個煉氣修士漸行漸近,連封雪的感知都能將他們察覺清楚,她拍拍洛九江的肩膀,還不忘強調一遍:“記住啊,以後你謝兄就叫非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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